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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宮變(上)

2024-06-10 01:41:57 作者: 南君

  除夕夜,長安城不聞爆竹聲,唯有院落的幡子在風中零落。

  城中一早施了禁行令,原歡愉節慶的日子一片肅殺。王卿夜開城門,於是程靖寒一行不費一兵一卒,長驅直入。信報呈到皇帝手中時,程靖寒已至丹鳳門。

  巍峨莊嚴的朱紅宮門色澤愈發濃厚。城樓上火光星布,羽林軍整肅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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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風颳面,黑夜裡他眼眸亮光迫人。兵戎相見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如果能兵不血刃,自是最好。如若不然……

  他執韁的手慢慢收緊。那麼是為私慾也好,為黎民蒼生也罷,該他的他必要討還。

  子時過半,更鼓聲聲迴蕩。此時一個洪亮的聲音混雜響起。

  「前太子早歿在北疆了!此人乃冒充!」

  「殺了他……」

  箭鏃蘸火,密密射來,映得月色灰敗。程靖寒挽劍擊落堅硬的箭矢,手上呼呼生風。馬兒前蹄撅起,鼻中噴出白氣,一聲嘶鳴後,其身後的弓箭手亦拉弓對高樓而射。

  在往來射殺間,工兵迅速將登樓木梯架在宮牆之上。士卒前赴後繼涉梯而上,很快占據宮門高地。

  宮門被強行推開,弓箭手後撤,騎兵一躍而上,步兵緊隨其後。踩著模糊的血痕,程靖寒踏上御橋。

  「哥哥!」蘭蘭望見天際紅光隱現,死寂的臉龐有了生氣。

  「公主殿下,仆帶您出去。」林豫沉聲道。

  事態緊迫,現下不走爾後她必成程靖寒掣肘,亦會危及她性命。

  程卿蘭默然點頭。數天前林豫同她暗中會面,已將殿下考量說與她知。

  林豫雷厲風行,攜了著內監衣袍的公主偷摸出殿。此時宮禁內院已有亂勢,數名內監宮娥步履張皇,倒便利了他們跑動。

  在臨近紅鳶的承香殿時,她猛地止住腳步。

  「阿蠻呢?」她曾著意囑咐過林豫,務必救出這個孩子。

  「公主殿下您先走。」林豫到的時候實是遲了半步,只窺到紅鳶神情淒淒。

  他不願打草驚蛇,秉承以公主為先的想法,決定先顧公主。可程卿蘭顯然不這樣想。

  她雙目泛紅,轉頭向紫宸殿奔去。

  未能救下王妃,是她無能。再讓阿蠻喪命,那她寧願自己死。

  林豫飛身阻撓,她避不開,恨恨亮出隨身的小銀刀。

  「林統領,吾知你有令在身,可今日我救不了他,活著也是煎熬。」她固執地與其對峙。

  看著她眼中水澤瀰漫,林豫腦中乍然響起那日對話。

  「公主向來可安泰?」

  「不好。死了。都死了。」

  那時聽她聲調起伏,他當她應是悲容滿面。抬頭時卻見她壓制胸間悲抑,臉上仍保持作為公主的矜重。如鹿般的眼眸點在她英氣樣貌上,細看去與殿下有幾分神似。

  他那顆沉寂在荒漠疆場的心忽在胸膛鮮活跳動起來。心莫名牽動。

  便是這晃神之際,她的身影被暗夜吞沒。林豫默然垂手,沒有再攔,繼而加快步伐跟她去往紫宸殿。

  待他們趕到時,喧鬧隱遁。程靖寒立於殿前場中,從容沉靜的模樣,仿佛只是自郊外馳騁而歸。

  玄裳的程靖榮揮手屏退護駕侍衛,獨自從丹墀緩緩而下,停在他身前半尺之距,銜笑輕喚:「哥哥。」

  嬰孩啼哭聲穿雲透霧,蘭蘭掃到丹墀上那個扣住阿蠻襁褓的侍衛。

  「阿蠻!」她咬牙低吼,怒而欲衝出,被林豫及時掣住。

  「公主莫要衝動!」他亦伏低聲量,在她耳畔勸道,「且靜觀其變。」

  程靖寒目光亦被那啼哭吸引。

  「三哥,何必呢?白白死了那麼多人。」他眯起細目,故作喟嘆。

  「陛下怎地不說吾乃冒充的了?」程靖寒冷譏,餘光瞥著不遠處的嬰孩。

  「說這話的人就是居心叵測!三哥哥玉雕般的人物……」他湊近程靖寒,「化成灰我都認得。」

  「天這麼冷,打來打去多沒趣,沒得凍壞了孩子。」他回身微笑道。

  「退兵吧,三哥哥。」程靖寒薄唇緊繃,冷目而視。他明明已呈敗勢,自己未有進一步的舉動,是給他留了情面。誰知他竟拿一個孩子來要挾。

  他握劍的手緊了又松,良久啟唇言道:「你口口聲聲喚我三哥。阿巳,你試圖暗殺吾三次,此中可曾有半分顧念棠棣之情?」

  程靖榮笑容驟然而僵,不復此前戲謔。他忽地乾笑兩聲。

  「棠棣……之情?」他口中喃喃,「在皇室便是個笑話……」

  「正是。」鋥亮的鋼劍架在了他的肩頭,冰涼沉重,「今夜不拘怎地,吾是權也要人也要。」

  衛兵圍住兩人護駕,杜放身後的弓箭手亦布陣以待。居於正中的兩人卻巋然不動。

  程靖榮沉靜地看著他的兄長,緩緩笑道:「是我輸了。」

  「殿下!」紅鳶撥開人群而來,一襲天水碧裙裾飛揚,身上的銀鈴裹纏作響。她覷了皇帝一眼,吃力地跪在了程靖寒腳畔。

  「求殿下饒他一命。」

  「紅鳶!」數年未有謀面,不料她開口的頭一句竟是為他求情。

  紅鳶垂眸斂袖,不卑不亢道:「婢子自知微賤,不敢有所求。唯求您念及他留下了您的孩子,保住敏寧公主的情份上,不要殺他。」

  刀刃閃爍著微光,程靖榮側過臉,這些年歲月並未在紅鳶臉龐留下太多痕跡,因妊娠而生的斑塊在她妍麗的臉上若隱若現。

  他心底溢出低嘆——縱使紅鳶不現身,他也無意置其於死地。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他緩緩收劍,覷著他,一字一句道:「吾會給你安排宮室,此後你便在那安享後半生罷。」

  「哥哥!」他突然拔高的音量讓本已轉身的程靖寒駐了步。

  「一山不容二虎。哥哥歷經險惡不料還是這般心軟。今日你留下我,來日必成禍患。」程靖寒正難解於他這番突然的論調。電光火石間一柄利劍自背後探來。他目色一緊,手中持握的鋼劍在手上一個翻轉,打落程靖榮的劍,劍刃擦過他手臂,劍鋒已刺入他胸膛。

  霎時熱流汩汩流出,血順著刀柄滴打在石磚地。

  「陛下!」紅鳶聲音顫顫,在他倒地的那刻擁住了他。兩人跌在血色的塵埃里。程靖寒鬆開的手指亦在打顫。

  「哥哥……」程靖榮勉力扯過他袍角,「你知道阿耶薨世前同我說了什麼嗎?」

  看著在血泊里喘息的程靖榮,他神色複雜,薄唇翕動,一聲不吭。

  「阿耶要我……承諾……待你歸來,皇位仍要……讓渡於你……」

  他如遭雷擊,木然愣怔。阿耶會這麼說?阿耶竟是這樣說的?

  「哥哥……余幼時老愛搶你的東西,搶汝葡萄,奪汝筆洗,還占汝皇位……」他嗆咳兩聲,「哥哥恨我嗎?」

  「從來沒有。」他話出口的瞬間,程靖寒不假思索答道。

  程靖榮笑了,那是一種釋懷的笑容,宛若耗盡生命的元氣。

  「陛下不要留我一個人……」紅鳶泣不成聲,哆哆嗦嗦的手怎麼也止不住血。她摸到他脖頸,又撫上他臉頰。她意識到自己沾血的手污了他的臉,又扯了衣袖來擦。擦了半晌,仍是髒污一片。

  「紅鳶,對不起……」他歉疚地瞥向她,繼而抖顫地摸上她小腹。

  「不,不是,六郎,是我對不起你……我……」

  「噓……」他捏了捏她的手,對不辨悲喜的程靖寒懇切道,「照顧好……紅鳶……」

  「放心。」

  他好似再無牽掛,染血的臉龐徐徐失去生機。

  「六郎?郎君!」清透的淚打在他冰冷的臉上,她撕心裂肺地悲啼,腹中猛烈絞痛著,兩股間慢慢滲出血。

  「娘子要生了!快啊!」隨著嘈雜的人聲腳步,悲慟不止的紅鳶被抬離程靖榮身邊。

  目睹這一切的蘭蘭眼神閃爍,藏於袖中的手微顫。驀地她注意在一片紛亂間,侍從抱著阿蠻要逃。

  不好!她暗呼一聲,狂奔而去。

  「公主!」林豫果斷張弓搭箭,閉攏左眼穩定心神。在蘭蘭即至須臾,射出一箭。風嗚咽而過,急掠過她腰帶,精準射入侍從腿彎。

  蘭蘭及時接住即將落地的阿蠻,齊齊滾下丹墀。

  倒在石磚地的程卿蘭耳中嗡嗡,唯聽見懷中傳出透亮的哭聲,她臉部微動,仰面輕笑,留下兩道清晰的水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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