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權爭
2024-06-10 01:41:55
作者: 南君
細雪寂落長安宮闕。天地覆白,扎於虬曲枝幹的紅梅掙脫冰雪,在紫宸殿後透出一點紅來。隔著窗欞,一身棗紅暗花緞斜襟夾襖的紅鳶凝目而視。
風撲檐鈴,清脆搖曳之時,紫檀几案砰然作響。紅鳶轉回視線,見程靖榮臉色鐵青,按著奏牘的手青筋凸顯。
她托著肚子遲緩起身,來到他身側,略略勾頭,撫平他手背的猙獰,輕緩啟唇:「怎麼了?」
程靖榮沒有說話,胸膛躁鬱之氣在蒸騰。
沒能除掉前太子,果然是後患無窮。如今他招攬了北昭、鎮平赤族不說,連冀州都為他開了門戶。
這封八百里傳書抵到他案頭的時分,即表明程靖寒不日將兵臨城下。
難道他真是天佑之子,去北疆一遭還能平安歸來?
憑什麼?
就憑他為嫡,己乃庶?就憑他行三,己行六?故而自己便活該臣服於他膝下麼?
他的指節掙得發白,發力的指尖似乎要戳破几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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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甘心。看來他們兩人,註定無法共存。
手背上包覆的溫暖倏忽拉回他神思。他回身,見紅鳶眉眼染著憂色。
「你怎麼沒把阿蠻帶來?」他圈過她腰際,貼靠自己耳鬢。
「嬰孩多啼哭,恐驚了聖上。」
他細目里閃過陰毒的光。
「在理。」他一手攬著她纖腰,另一手猛地拂落几案物什。侍候的內侍宮娥屈膝跪地,不敢目視。紅鳶神色微變,暗捏袍角的手緊了緊。
「既吵鬧,殺了便是!」他鬆開手,霍然起身至架上取劍,橫眉怒目間周身滿溢殺氣。
「大家——」這番話讓她大驚失色。她不顧自己身子笨重,「撲通」跪在蹙花織毯上,膝行幾步,拖住他步伐。
他惱怒地一甩她手,玉佩瓔珞打過她臉頰。紅鳶有著身子,難敵粗蠻的男人,一時失力伏倒在地。程靖榮怔了怔,棄了劍蹲身扶她靠於自己胸膛。
她唇色泛白,雙手牢牢護著小腹,顰眉呼痛。
「紅鳶?」男人言語裡帶了絲懊悔,轉而對跪地畏縮的侍從喝道,「愣著做甚!去請太醫!」
「六郎不要……殺阿蠻好不好?」她扯住程靖榮錦袖,捏出褶皺,「妾腹中孩兒也能……有個伴……」
山巒迭起的眉間起伏不定,他看著紅鳶額飾的梅花金箔,穩步撈起她,將她小心置於榻上。
「郎君……」她不顧身上隱痛,聲聲懇切,「就當給孩兒添福好麼?」
御醫急急奔來,紅鳶媚眼含霧凝淚,手仍不離他衣袖。表情沉滯的程靖榮惱而無奈,終是妥協了。
紅鳶如釋重負,手滑落之際被他輕握住,仔細放下。
他瞥了御醫一眼,略略騰挪位置讓其上前醫治。
「務必保他們無恙,否則……」
「六郎,妾沒事。」紅鳶輕聲軟語打斷了他不善的脅迫。
御醫大氣不敢出,少頃他俯身跪稟:「聖人,娘子無礙。」
聽得此話,程靖榮才鬆快了些。他拍拍她手背。諸般事體復又沉沉墜在心頭,使他不得展顏。紅鳶靜默觀之,院內的薄雪又厚一層。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程靖寒站在雪地里,革靴沒入兩寸。當飛瓊滿長安之時,便至年關。長安尚有距離,可他仿佛已經望見朱雀門內的重重宮闕。
「殿下。」林豫亦向南眺望。記憶里的長安已幻化成浮光虛影。經年風霜讓他不復少年青澀。
「晏清,你帶死士先行潛入長安。」
林豫目光一頓,轉頭便看見程靖寒掌中的印信。
「城中尚有暗探。你收好印信,去尋王卿。」兜兜轉轉,印信再度交付小五。當時他將印信遞給阿堅的場景歷歷在目。倘使他不曾讓阿堅涉險,阿堅他便不會……
眼中閃過晶瑩,程靖寒收起愁緒,對著林豫續道:「若得金吾衛,長安城門等同虛掩。」
「殿下可有把握?」林豫濃眉深蹙。故人心易變,若王卿已倒戈,此舉將是萬劫不復。
「沒有十成。」他坦言。
林豫欲言又止。程靖寒低沉的聲音漸起:「如若不成,殺之。彼可取而代之。」
林豫愣怔不語。殺人對他而言,不算什麼。可此話從程靖寒口中說出,實屬罕見。
片刻的緘默後,他問道:「郎君還要吾做什麼?」
程靖寒雙眼微眯,以躲避耀目的光。
「孤希望你伏於宮中,此後無論發生何事,保敏寧公主安然。」
他心中瞭然:此次乃是破釜沉舟,敗則再無歸途。
「晏清定不負所托。」他抱拳作揖。
兩人寂立於雪地,久久未有挪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