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狼煙
2024-06-10 01:41:50
作者: 南君
程靖寒幾人遊走在北疆大小部落,憑藉杜放三寸不爛之舌及身後北昭的兵力,使各部落間形成「合縱」之勢,目標是拉下赤族的霸主之位。
對於羸弱的部落而言,面對赤族的強勢,如若在夾縫中求生,搏一搏或有生機。亦有相對強大的部落,欲趁勢分一杯羹。
心思各異並不要緊,緊要的是眾人的矛頭指向何地。程靖寒如是思量。
幾人很快在北疆掀起風浪。而風口浪尖處卻無甚動靜。
自塔倫叛離後,舒達一直纏綿病榻,病體未愈。巫醫不得不給他下了猛藥。其手下幾名將領吵得沸反盈天。說話間天炸了個響雷,烏沉沉的雲逼仄,晦色如墨潑來。
略有好轉的舒達,睜眼時面對的便是這分崩離析的亂象。
六城不保,部族即將為他人盤中餐。若是可以,他現下大抵會把林豫、杜放幾人剁成肉醬,淋汁塞進面前的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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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滿目戾色,一手支著玄鐵刀,胸腹震動,俯身吐出血來。他一抹唇角,紅得煞人。
進補的湯藥勉強吊著他的精神,內里仍是乏力,仿佛被抽了筋骨。
他曾想過自己的死法,或是決鬥時不敵,或是於戰場流盡最後一滴血死去。這樣死了實在窩囊。他定要將那群腌臢貨殺盡,踩著由他們屍身鋪成的血路,踏進閻王殿。
再度穿起鎧甲的他看似英氣勃發,可寶音替他扣上蹀躞帶時,分明感受到他身軀在發顫。
「可汗?」寶音頗為憂心。
舒達不耐地一揮手:「且待我宰了這些羊羔,回來做下酒菜吃!」
寶音默然垂立。她知道他已是強弩之末。
這是她父親,奇木族的期盼,也應是她的心愿。可她卻並無歡欣之意。
舒達沒了又如何?慾壑難填。哪裡有人,哪裡便有爭鬥。
寶音殷殷切切地從來不是什麼霸主之位。她揣著自己的心思,緊隨著舒達上了沙場。
那一場戰打得激烈。刀槍劍戟中一片猩紅。穆赫沉沉盯著那膠著的戰勢,覷了眼一旁的杜放。
「杜君倒是有趣。借了我北昭的兵,是來看戲的?」
「有何不可?」杜放自得地吃酒哼曲,看著程靖寒眉頭擰成一個結,「再說,我們還是出了人,還是前鋒,否則怎麼唬得那群莽貨拼命呢?」
「兵法有云:不戰而屈人之兵。當時真應派你去同赤族談談,指不定這仗都不必打了。」穆赫嘲道。
「權力既得者怎肯輕易將位置拱手相讓?唯有爭食的更易被微末利益打動。」程靖寒開口了。
穆赫不再言語——說到底行軍打仗一事,己方損失愈小便愈有利。
只是他們都不曾料到虛弱的舒達竟從滿是硝煙的疆場中逃脫了。
「這倒不像他。人果然還是貪生怕死。」杜放搖搖頭。
「不盡然。據說是死士硬將他拖出來的。赤族可敦,奇木族的公主亦跟著逃了。」穆赫聲音低沉,「到底還是我們大意了。」
「以他目下境況,定然耗不起,怕不等我們尋到,他已一命嗚呼。」
「懸賞令既出,草原不缺勇士,總有膽大的。」穆赫稟信死要見屍這一條,以免日後滋生不必要的是非來。
哀淒的人聲自四周聚來,杜放心中唏噓,不由道:「這赤族中人……」
「唇齒相依,如若就此滅了赤族,人心惶惶,對我北昭無甚益處。」穆赫擰眉搶白,話意敞亮。
杜放沉吟思索。
一直靜聽兩人對話的程靖寒盯著那黛藍新月旗幟,突然開口道:「把所有人都看起來。一個都不許放。」
他表情錯愕,穆赫亦是變了臉色。
杜放下意識地認為殿下是否為一雪前恥,而要屠盡赤族人民。他轉念又覺不至於斯。穆赫皺眉正欲交涉,程靖寒的聲音再度響起。
「放話出去。若要赤族人活命,用一人來換。」
此名一出,杜放登時沉眉,穆赫猶疑的目光在兩人之間梭巡。
鷹唳長空,驚走野兔無數。塔倫緊緊捏著腰上劍鞘,站在帳外看著暮秋初晴的一抹淡陽,出奇的沉默。
「塔倫。」他未有反應,眼睛直直盯著光暈。
雁兒悄然繞至他身前。那嬌小的倩影避無可避地出現在他視線里,輪廓與光交融,明媚照人。
「別說話!我不想聽。」
她笑容恬淡,認真注視他。
「別這麼看我。」塔倫彆扭地轉過臉,「風大,回去歇著。」
「我都知道了。」柔婉的聲音飄進塔倫耳里,五臟六腑燃起焦灼。
他知道瞞不過。他也知道自己說不贏,所以索性堵了她的口。
可惜事與願違。當她道出「取了舒達的首級」一話時,塔倫身軀微震,臉部抽動。
弒君上位之事,舒達做得,他做不出。舒達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尚有底線。雁兒與其相交多年,自然知曉他品性。她靜靜覷著他,卷睫輕扇,覆有金粉般的光芒。
「你不殺他,他也活不久了。」
「為什麼?」他漸漸睜圓了眼。
「你知道他現在何處對麼?」她大膽揣測寶音與他暗裡有往來,因而能得知舒達藏匿之所,卻對塔倫的問題避而不答。
「你先回答我。」塔倫不依不饒。
她無奈,眸色似蘊淺淡哀色。
「因為……我已經用了一瓶了……」
「一瓶什麼?什麼一瓶?」
「塔倫你當真不知公主是怎麼死的?」
公主?博濟格?茫然而失措的塔倫瞳孔一縮,喃喃道:「公主……不是病死的嗎?」
「是!她是病死的,病得無可救藥。即便時日無多,依舊滿懷著熾熱而無望的愛意,編織一腔痴夢。」她語調顫顫,淚蓄滿眼眶,險險掉落,「舒達是始作俑者,而你,是遞藥的劊子手……」
「你……在說什麼?」他看著她眼裡淚光閃爍,往事如煙似塵,驟然攫住他的思緒。
他記起那幾隻白瓷瓶,記起舒達意味深長的神情,記起博濟格淒楚的笑顏……
可那不是避子藥麼?此前他或是自欺欺人或懵然不知,倒也不曾多思。腦中絲縷連成一線,他面色倏然青白,猛地捏住她纖瘦的臂膊。
「等等——你剛剛說什麼?你用了一瓶?你……」
雁兒試圖拂落他青筋暴起的手,他猶不肯放。
「塔倫你聽我說。北昭和南國三皇子聯手,誓殺舒達。你殺了他,再把我交給程靖寒。北昭善懷柔,必不會趕盡殺絕,你從此領著赤族百姓安居樂業……」她似是不願就此話題繼續深入,轉而試圖說服他。
「不可能!」他斬釘截鐵,「交出你,除非我死了。」
「你豈可因我一人而使無辜族人喪命?」
「你跟程靖寒那麼久,他什麼人你不知道?他會濫殺無辜?根本就是為了誆你現身……」他面色赤紅,激動不已,「你下毒蒙他,他肯定恨死你了。他會狠狠報復你的。」
「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你還去送死?」
「塔倫我問你,你為什麼替我偷藥,還私放了我?如若今日舒達遣你來殺我,你殺是不殺?」接二連三的問題拋來,他表情一滯,頓時啞嗓。
「我絕對不會傷害你。」一抹清淺的微笑在她面龐上悄然浮現。雁兒撥開他卸力的手。
「你我,都是一樣的。」
塔倫心下蒼茫,似有所悟又好似全然不解。
「塔倫,我就要死了。」是從何時開始,她如此坦蕩地談論著自己的死亡的?她想她從來都是不惜命的。
「胡說!」塔倫急赤白臉,「中個毒算什麼,老子一定有辦法給你解了!」
雁兒將視線投向廣袤的草原,略顯寬大的衣袍將她襯得格外嬌小。可就在這具嬌弱的身軀里蘊含著一股力量,讓她堪堪立在此處。
「斷線的紙鳶會落在何處?」一縷光刺痛她眼眸,她悽然一笑。
塔倫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的啞謎,他只想緊緊抓著她的手,將她留住,可是她每個神情都昭然寫著「難留」。
即便是死,她也要回到那個人身邊去嗎?既然如此,他這麼巴巴地救她是為了什麼?心仿若被野蜂狠扎一針,冰冷的理智纏住肆虐的情感,他又何必徒留一具軀殼在身邊?
「阿布多,你回答我一個問題。」雁兒收回視線,輕巧頜首。
「你給他下藥,回到北疆,是不是為了殺主子?」她唇邊弧度未平,眼帘張合,默認了。
塔倫攥拳的手漸漸鬆弛,略略抽搐的嘴角似在自嘲。
「你什麼時候喜歡上那個人的?」
她笑意愈深,琥珀色的瞳仁里望不見底。
「這是第二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