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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穆穆

2024-06-10 01:41:48 作者: 南君

  冷風「颼颼」灌帳而入,撲在杜放紅潤的面龐。他緊了緊衣襟,身子半暖半寒,他心覺有異,掀開眼縫一瞧。眉目清朗的程靖寒一身大氅,陰晴不定地看著他。

  「郎君,天寒烤烤火。」杜放支起身,捋捋鬢邊的散發,笑指那銅爐泛著紅光的灰燼。

  「拾掇一下,過一個時辰出發。」他聲音低沉。

  

  曙光普照氈包,杜放聽到帳外軍隊肅列號角。

  「殿下,可您昨夜……」本已朝外走去的程靖寒駐步,陰惻惻地回瞥他一眼,杜放這才識趣地閉了口。

  主帳哨崗,北昭王鄭重地與程靖寒作別,同時囑咐穆赫好生襄助。趁眾人餞行之際,胡都古遛至杜放近旁,一拳捶在他胸前。「哎呦!」杜放皺起眉頭,捂胸呼痛。

  「身板這麼弱,酒量倒好!」胡都古看他齜牙咧嘴的,笑得露出白牙來,「這個給你。」

  他不由分說地將酒囊掛在他蹀躞帶上,杜放只覺腰身一墜。

  「這次沒喝盡興,下次再戰!」他中氣十足,頭上扎著的髮辮順勢甩動,「你這人還挺有意思,我胡都古交了你這個朋友了!」

  「那下次會面時,我得記得帶上牌位。」杜放若有所思。

  「呸!什麼牌位,你晦不晦氣?」

  「好教你認祖歸宗,畢竟以後你就是我杜家人了……」

  「杜放!你個王八羔……」

  號角連天,騎兵緩緩而出。杜放趁勢一夾馬腹,「蹭蹭」趕了幾步。

  「願賭服輸。」他知胡都古追他不得,最後丟了一句。胡都古干瞪著眼,一句話也回不上來。

  風沙輕揚,於碧天大漠蒙上一層薄霧。杜放不時覷著程靖寒,他的臉亦是灰濛濛的。

  「郎君下一步打算如何?」

  程靖寒深望他,神態玩味。

  「難為竹隱還想著,吾只當君樂不思蜀了。」

  「郎君不知,小可這是打入內部,獲取情報。」聽他暗戳戳嘲自己縱酒,杜放心反而寬了一寬。

  「是麼?」程靖寒輕哼一聲,不置可否。

  杜放眼睛掃過前頭領路的穆赫,笑道:「收穫頗豐。」

  「比如?」

  這一問即打開了他的話匣子,於是他開始絮絮道來。

  「這北昭王啊,有九兒六女。除去早夭的,大兒三兒死於戰場,五兒痴傻,七兒文弱,九兒年幼,故而四子最受器重。三個女兒,分別嫁去不同部落,而身後這個……」杜放餘光一瞥身後駝鈴搖曳的彩輿,壓低聲道,「她有情郎。」

  程靖寒眉心一動,想起昨夜她眼梢郁色。他環視四周,忽地明白周遭悉簌之聲所為何來。

  「不過這北昭王倒是個痴情的。髮妻亡故後,為圓她遺願,娶了她嫡妹,除此以外片葉不沾。這在北疆極為罕見。」

  「所以四王和八王並非一母所生?」他初時漫不經心,眼下倒是聽得十分仔細。

  杜放頜首,凝望穆赫俊朗的背影,道:「雖說不是一母所出,但兩人感情甚篤,頗為難得。」

  確實難得。他沉默無言。

  「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聽說這個穆赫自年少結縭,其妻難產而亡後,他帶著孩子,不曾再娶……」

  陽光明晃晃地穿透塵埃,打在他下頜角。杜放一氣道完,注意到他神情黯然,眼尾低垂,心中低嘆。

  他從赤族離開後,絕口不提在北疆的過往。他不提,杜放亦不多問。如今的他比以往沉鬱許多,身邊那個小娘子也不見蹤跡。

  「北疆各部落不滿舒達久矣,既然目標一致,不若暫時聯手。」程靖寒眉目沉斂,恢復兩分神氣,「待料理了赤族,正好與晏清會合,此後占了冀州,便可直搗京畿。」

  杜放微笑道:「在理。」

  這一想法恰與他的不謀而合。前段時日,程靖寒靜聽他的計策,默然翻看輿圖幾宿,今日終是開口了。

  「公主不宜長隨,到下個駐地將她安置了。」

  「好。」杜放依言附和。

  他微仰脖頸,風吹得他肌膚沁涼。阿堅之死對他打擊頗重,那些他未曾庇護之人,烙成他心上不可磨滅的傷疤。午夜夢回,故人音容笑貌,歷歷在目。

  世間有些事難以與人言說,無非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失去的,他要一樣樣奪回來。恩,他要一筆筆還;帳,他要一筆筆算。

  程靖寒唇線緊繃,眺望前方蒼茫的目光灼人。

  夜闌人聲漸疏,駐地里偶有鴉雀低鳴。程靖寒邁進穆穆房中。

  侍女得悉他今夜會來,落腳後立時替穆穆梳洗一番,將她塞入衾被。

  程靖寒徑直除了外袍,獨留鴨蛋青的瀾衫慢慢走近。

  「怎麼,害怕?」

  他走到榻邊,略略欠身看向她。被衾遮著她輕顫的身子,被面上香肩外露,雙手侷促地交纏著。新婚之夜,程靖寒醉意昏昏,倒頭便睡,是而兩人不曾行周公之禮。

  「第一次?」男人的氣息更近了。她抿唇,慌張之色溢於言表。

  程靖寒看著她,忽地撩袍翻身上榻,懸於她上方。兩人之間僅隔男人雙臂支起的距離。她心臟突突狂跳,無形中還有種自暴自棄的思緒。

  部落聯姻實在稀鬆平常。這是她避無可避的命運。即便額祈葛素來疼她,於此事上也是不容商榷。世上大多男子不就是那麼回事——貪婪征服的下半身動物。她眼角晶瑩,默默閉了眼。

  「不願意?」被角被略略拉下,露出她小巧鎖骨上系的牛角吊墜來。她如揣跳兔,愈發無措。他若是著惱,牽連到北昭。天地之闊,她將再無容身之所。於是她懷著破罐破摔的心情,手顫顫勾攬起男人的腰際。

  程靖寒沒有動。

  空氣沉滯,她似乎能聽到自己紊亂的呼吸聲。

  「這樣的事,若是勉強來的,又有什麼興味?」男人的聲音沉鬱而清冷。

  她睜開眼,正對上他深潭般的眼眸。程靖寒離了被衾,坐在她身側被衾上,睨眼復瞥她頸上一圈黑繩。

  「心上人給的?」

  「沒有!」她不假思索地說出了自男人進門後的第一句話。話方出口,她心中「咯噔」一聲,下意識地偷覷程靖寒,見他不動聲色,欲蓋彌彰般道:「不是……」

  程靖寒神色微動,隱現笑意。她有些難以置信,只當自己是晃了眼,他的沉默讓她愈發焦灼不安,裸露的肌膚泛起涼意。

  「吾那日見總有人若遠若近地尾隨,還以為是哪個蟊賊……」

  「求你不要為難他……我保證他不會傷害你,不會壞了你的事。」他才起了頭,她卻因擔憂情郎連掩飾都顧不得了。

  這次她看得分明,程靖寒嘴角微漾,確是笑了。

  「你……不會……」她眼睛起了霧,驚疑不定。

  「不會什麼?殺了他?」

  她雙手緊攪著被面,淚珠盈眶,伸手便要掀開。為了家國,為了他,犧牲一個自己不算什麼。

  她起勢的手被另一雙溫熱的手覆住。

  「不必如此。」程靖寒悠悠地盯著她,一字一頓道,「日後事成,孤會尋個契機放你走。」

  那驚疑換作身軀的震動,她眼眸徐動,簡直不敢相信適才他說的話。

  是在試探她嗎?

  她一時尚不知如何應答,男人已翩然起身。

  「吾有事要辦,為保你安然,你便留在此處罷。」他盤腿坐於內室側榻,閉目調息。晦暗中,穆穆探出腦袋,眼眸撲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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