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雁南歸> 第八十五章 泣血

第八十五章 泣血

2024-06-10 01:41:41 作者: 南君

  站在王帳哨口的舒達掃視周遭焦黑,臉色森冷。火是外圍起的,因而未有殃及主帳。然秋日天乾物燥,沾了火星子的茅草迅速燃成一片。守衛撲救多時,才終在日升前將其澆熄。

  這一夜可謂是驚天動地。衛兵在塔倫受傷暈厥後便十萬火急地趕來稟告,卻發現他酣睡不醒。守衛頭領當機立斷,先是鎖了是夜服侍的幾人,繼而尋了巫醫來診治。

  舒達抬眼望向石柱吊掛的竹籃,禿鷹正在頭骨旁大快朵頤。

  他被算計了。算計他的人或不止一個。他深灰色的眼瞳射出利光,一口惡氣堵在胸間。他舒達何時被人如此玩弄過?敵在暗,他在明。不過短短几個時辰,他已陷入被動。

  風拂面而過,他悶咳兩聲,手下意識地一抹嘴角。指腹濕潤,他低頭一瞥。

  血。眸中是駭人的兇狠。腰間的利刃蠢蠢欲動,渴望著鮮血的滋養。

  錯過了最佳時機,再想追回程靖寒,已無可能。憤怒即將脫出理智的枷鎖。他似是想起什麼,大步向主帳方向而去。

  木門被「砰」踢開,兩塊木板晃晃悠悠,轟然砸在氈毯上。突來的聲響讓雁兒身軀一震。繼而一隻剛勁的手狠狠鉗住她裸頸。

  「嗯……」她手在氈布上胡亂抓著。舒達提起她來,順勢將她往地上一摜。

  「咳咳……」她蜷在地上緩氣。舒達一拉她衣襟,迫她直視自己。

  

  「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他殺氣騰騰,雁兒受制於他,掙脫不開。

  「那酒是不是你?」她移開視線,沒有否認。

  一記巴掌凌厲,指痕立現於她左頰。她身子忽地一輕,迎頭便被羊皮靴猛踢一腳。她生生挨了一腳,失力倒地。她用手肘支撐起身子,不待起身,一條長鞭凌空而至,揮在了她胸腹至側腰處,衣袍立裂。疼痛自鞭子離了皮肉那刻驟現。

  舒達顯然怒極,鞭子甩得刁鑽,無法預知的落點讓疼痛來得猛烈。

  此鞭看似平常,實則於編織的紋路內布滿倒刺。一鞭下去,深嵌皮肉,提鞭時便是剜肉剝皮之痛。這般傷口又是細密,醫治亦是頗有難度。

  當然既用到此鞭,根本無需考慮療傷之事,因為執鞭之人沒有讓她活的考量。

  數鞭抽完,她的衣袍碎成布條,掛在她血跡斑斑的身體上,血珠源源不斷地從患處滲出。

  渾身密集針砭的痛楚如潮水湧來,她眼睫掛淚,手悄然摸向靴筒。取出匕首的一瞬,鞭子已靈巧地纏上她小臂,手指驟然無力張開。他自刀鋒反持匕首,於空中一個低旋,匕首抵上她的咽喉。

  「沒殺死塔倫,還想要殺我?」他在她喉間劃開一道細口,如紅線纏繞脖頸,「別忘了,你用匕首的身法還是我教給你的。」

  他毫無溫度的眼神掃過她同樣冰冷的面龐——她終是在他面前露出了獠牙。

  「果然養不熟。」他迫使她微揚起頭,「數年的順從、乖覺都是假象,終究打不碎你一身傲骨。」

  「主子曾經教導奴,要想在狼窩裡生存,必須比狼更像狼。」她直面迎視舒達,眼神里再無半分懼意,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微笑。

  「很好。一個奴隸,妄想做頭狼。我竟小看了你的野心。」他忽然抬了聲量。他伸出左手扣上她細頸,一步步倒退,將她近乎袒露的背脊猛抵上堅實的支柱。

  她艱難地呼吸,手借著支柱緩解窒息的痛感。

  「當年博濟格保了你一條小命,你就是這般報答她的?」他頭微傾,冷聲道。

  記憶里那鮮艷的瑪瑙赤珠一顆顆自掌心散落,硌在她心上,血堵於胸間,愈發令人透不過氣來。

  他根本不配提起這個名字。不忿、哀傷穿過韶光的間隙鑽入心房。

  舒達將匕首刀鋒收於他袖中,粗糲的右手掌摩挲到她熾熱處,猛捏一把。

  「嗯……」強烈的刺激逼紅她雙目。

  「你不會以為我有其他企圖罷?」她以沉默對抗有意的言語羞辱。脖頸上的桎梏一松,氣流爭先恐後地湧入。她張嘴大口喘息,劇烈的疼痛自腿根猛竄百會穴。

  那把匕首被狠狠地扎進了她右髀,他復又攪了兩下,拔出時,血如一汪泉眼汩汩而流,色澤卻是腥煞的紅。

  「程靖寒尚有人可救,你呢?他會來救你嗎?」他輕蔑地睨著她。在他眼中她已與死人無異。只不過在經歷諾敏一事後,他無疑要讓這個女人好好品嘗死亡的滋味。

  雁兒傷口「汩汩」冒血,嘴角吐出血沫,始終緘默地盯著他。

  「可惜了你這副身子。」他狡黠笑道。收回手時不急不慢地在帕上擦了擦。

  「你既放了他,那你便替他好了。」

  「可汗!」帳外呼喚聲急。舒達眉目聚斂,單手一揮。衛兵掣起衣衫襤褸的她,血滑過腳踝,潤濕氈毯。

  「吩咐下去,明日卯時拔營!」

  灰身鴿子划過暮色瀰漫的草原。寶音徐徐走近被綁在雕柱上的雁兒。

  「你騙了我。」一身寶藍錦袍的寶音站在她面前,「要走的人不是你。」

  雁兒緩緩抬起頭。寶藍幽藍眼眸如深潭隱秘。

  「不過你還算守信,竟獨自承攬所有罪責。」寶音定定看著她,「這份勇氣實在可貴。」

  雁兒笑容蒼白:「左右要死。不必再牽扯旁人。」

  那酒雖不是她準備的,卻是她有意促成的。目標既然一致,她多擔份罪也沒什麼。

  「值得嗎?」寶音掃過她遍布傷痕的身軀,不著邊際地問了句。

  這三個字好似捶在她心上,淚水不可遏制地填滿眼眶。雁兒低下頭,看著一滴淚打在積灰的石地上。

  預料之中的沒有回答。寶音默然解下外袍,遮住雁兒裸露的肌膚,於胸前繫緊。

  「阿布多,願天神庇佑,你我還有再見的一日。」

  王帳即將遷移,她會被孤零零地留在此處,任風蠶食。

  人世蒼茫,她不過滄海一粟,不敢指望神佛眷顧。

  「暮暮又朝朝,朔風裡我的思念綿綿。」

  往日歌謠在她腦際徘徊。她閉上眼,故人淺笑如昨。

  秋風黃雲吹衰草,華容碧影生晚寒。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