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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平陵

2024-06-10 01:40:46 作者: 南君

  程靖寒一行走了大半月。初入平陵,江南道府刺史已候於城門口,兩邊列了兵卒。

  「殿下大駕,仆不甚榮欣,特此恭候。您的下榻處已經安排妥當。」刺史面色赤紅腆著笑,正中的酒糟鼻尤為顯眼。

  「您一路舟車勞頓,仆今晚特給您備了接風宴。望殿下肯屈尊前來。」他喋喋不休,唯恐招待不周。

  程靖寒心不在焉地隨口應和,眼睛梭巡著,發現平陵尹站在刺史身後,面色不豫。

  「好,等吾安置妥貼,自會來拜會。」刺史聽出他有趕人之意,訕訕笑著,恭敬作揖離去了。

  他招手喚來阿堅,與他耳語一番。

  阿堅悄聲緊趕兩步,追上了平陵尹,壓低聲道:「郎君初來寶地,人生地不熟,希望府尹能不吝解惑。」

  平陵尹愣了愣,頜首答應了。

  午後程靖寒被引著進了平陵尹的正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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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環顧四周,屋內陳設寥寥,井然有序。窗明几淨,角落纖塵不染,盆景擺在架上,牆上一副字畫,盡現古樸。屋主多半是心性明達之人。

  「殿下。」胡亂思索間,平陵尹從側廳走出,俯身作揖。

  兩人各自坐好,下人斟了茶。

  「殿下,這是碧螺春,您喝了好消暑。」

  他不動聲色地瞄了眼杯中茶液,抿了一口。

  雖是今春新茶,但並非一等品質,平陵尹確實清貧。

  他放下茶盞,向他一拱手:「公可知吾為何前來?」

  「殿下身負按察使之職,想必是為了公事。」

  「公既猜出,吾也不繞彎了。戶部屢次撥款,卻一直無法完工,還請教府尹,是何緣故?」

  平陵尹年逾五十,兩鬢灰白。程靖寒問完,他臉上的溝壑似是更深了。

  他看了看程靖寒,猶豫著嘆口氣,試探反問:「某雖為平陵尹,諸事多由刺史決斷。敢問殿下,緣何問仆情由?」

  他此話乍聽很是無禮,程靖寒卻察覺其必有隱情。

  他輕笑一聲,呷了口茶,不再發問。

  「您是地方官,應對當地風土人情頗為熟稔,若君不嫌受累,可否帶某去實地勘察一番?」

  平陵尹微濁的眼珠里閃過亮光。他點點頭。

  「既如此,還請府尹帶路。」程靖寒雷厲風行,立時同他出門了。

  平陵湖泊河流眾多。一路上小橋流水,青磚石瓦,花木蔥蘢,景致比之長安,更多幾分風情。

  幾人走至河岸,堤壩下零碎地堆著碎石磚塊。程靖寒踩上河堤,緩緩走近。

  「郎君仔細。」平陵尹叮囑道。午後太陽毒辣,汗密密地沁上他額頭。

  少頃,他默默走回岸上。

  「吾剛細看,堤壩的斷口處很是粗劣。這般做工,秋汛一到,必然潰堤,殃及屋舍良田,累及性命。」

  平陵尹眉心一跳。兩人相處時間雖短,然他察覺襄王是真心督辦堤壩一事。於是他壓下緊張的心跳,咽了口唾沫,開啟了話匣子。

  這堤壩本是劣造,為的就是毀了修,從中賺取私利。原先有個築堤能匠,因無法忍受粗製濫造,一氣之下罷手,自此這個工程便擱置。

  府尹位卑言輕,胳膊擰不過大腿,愁苦不堪。

  此事棘手。程靖寒劍眉深蹙。他在河畔信步踱著,聽著水浪輕打河岸,計上心頭。

  漣水河兩岸流光溢彩,滿眼生輝。水上桂舫蘭棹,岸畔鶯歌絲竹。

  程靖寒沿著香霧繚繞的漣水河,一踏進倚香居,頓時花合香氣直衝天靈。

  「郎君,」刺史見程靖寒應邀前來,滿臉堆笑,迎了上來,「這裡廚子手藝奇絕,做的一手地道江南食餚。」

  「正好讓吾開開眼界。」程靖寒微笑著跟他上了雅間。

  刺史推門而入,裡面的小娘子起身行禮。

  刺史偷眼見他並無不快之意,放下心來,熱情地招呼著。

  兩人隨意聊著,酒過三巡,刺史不經意問道:「郎君今日去了壩上?」

  「隨意轉轉。」程靖寒啜著酒,聽著小娘子撥弦輕唱。

  他眼中精光閃過,醉醺醺訴苦道:「郎君有所不知,為這築堤工程,仆日夜懸心,焦頭爛額。上書的摺子也遞了不少,卻遲遲未見撥款……」

  「哎……」程靖寒放下酒盞,重重嘆了口氣。

  「吾看刺史是個實在人,便悄悄給你透個底。」

  刺史一聽,整個人都精神了,摸在小娘子腿上的手也停了下來。

  「試想一下,這堤壩修修補補也快兩年了,為何現在派吾前來?」

  刺史眨巴著眼,表示不知。

  「是因為聖上根本就不在意堤壩。」他道破天機。

  「啊?」這話出人意料,刺史腦筋僵作一團,眼神困惑。

  「聖人篤信道教,是眾所周知的事。有一日啊,道君託夢給聖人……」程靖寒舔了舔乾燥的薄唇,信口編著故事。

  「所以吾此次前來,是要給弘鳴道觀的道君鑄金身。」

  「鑄金身?」

  「是啊!」程靖寒又是一嘆,「你也知道,朝中諫官口舌了得,如擺到明面,必引風波。」

  「可沒有錢款,要如何是好?」刺史攤開粗短的五指,將信將疑。

  「錢款嘛,」他壓低了聲音,「平陵一帶富戶豪紳數不勝數,腰纏萬貫,捐些小錢,無關痛癢。」

  刺史想了想,疑道:「話雖如此,可進了腰包的銅板要捐出,絕非易事。」

  「君再想想,這些富甲一方的商賈最缺什麼?」他目光狡黠。

  「缺……」刺史已被他的話繞了進去。

  「缺的是名聲。」他自問自答,繼而補道,「自古商賈位末,所以或捐官或行善,總要積些好名聲。為聖上完願,實乃天賜良機。」

  刺史點點頭,忽而又問:「可這堤壩不成,萬一追究下來,某豈非替罪羔羊?」

  程靖寒心下冷嗤一聲,不動聲色道:「萬事有吾頂著,只要你孝敬到位。」

  刺史一驚,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笑容。

  傳聞平王好酒氣女色。襄王是個端肅的,原來是只披著羔羊皮的貪狼。

  自程靖寒放了口風後,送禮之人如過江之鯽,他照單全收。

  他坐在書案前,算著近日進項。如此下去,再有幾日便能湊齊堤壩款項。屆時再給道君塗個金身。

  他略一思忖,提筆將平陵富紳的捐款事跡寫入奏疏。

  日盡黃昏,朦朧光影照上屋檐。他適意地倚在圈椅中,忽地憶起杜放的錦囊。

  他鬆開系帶,將錦囊打開。

  一隻袖珍楠木圓盒。打開后里面是一顆藥丸,附帶一張字條。

  程靖寒看了一眼,垂眸凝思。

  「阿堅,什麼時辰了?」百鳥歸巢,啾鳴歡脫,將他的思緒拉回。

  「稟郎君,剛交酉時。」

  「去告訴娘子,準備一下,今夜我們去漣水河上賞賞夜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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