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春心
2024-06-10 01:40:33
作者: 南君
兩駕馬車出了長安,在官道上一路疾馳。雁兒撥開帘布,馳道上綠樹成蔭。艷陽下的玉鞍珠轡,襄王的黛藍薄衫,讓她移不開眼。
晌午赤日炎炎似火燒,正值人倦馬乏時,程靖寒見沿途有家酒肆,便讓眾人休憩片刻再走。
馬夫將馬系上木樁。雁兒注意到他們前腳進門,後面便有數名便服侍衛跟了進來。
一間酒肆瞬間滿滿當當。
「雁兒?」程靖寒喊著走神的她,指指小廝,「你要吃些什麼?」
「羊肉餺飥。」雁兒隨口說道。
他們兩人獨坐一張食案,小苕、阿堅與馬夫緊鄰而坐。其餘人圍著他們或遠或近地坐著。
雁兒壓低聲音道:「郎君好大的陣仗。」
他掃了一眼,輕輕一笑,不置可否。
大略半個時辰後,雁兒飯畢,放下手中竹著,上半身向他傾來。
「郎君。」雁兒注視著正在悠悠呷茶的靖寒。
「嗯?」
「我要騎馬。」雁兒期待地盯著他,怕他不允又補充道,「馬車裡太悶了。」
「你有小苕陪著,還會悶?」他飲完茶,展開素麵摺扇,不緊不慢地搖著。
「不是,是……」她一時說不利索,「妾好久沒騎馬了。」
「那年你于禁苑馳馬,把蘭蘭的腿都騎折了。怎麼,還沒騎夠?」程靖寒銜笑看著她。
「我……」雁兒因暑熱而微紅的臉頰,更紅了一層。
他見雁兒心有不甘,頓覺有趣。細想來,她自離開北疆,再無縱情馳騁之時。
「阿堅。」他偏頭喚道。
「郎君有何吩咐?」阿堅方飲了一海碗。聽得他開口,趕忙將茶盅放在食案上,起身來到他身旁。
「一會你將馬給雁兒。」
阿堅摸著腦袋,直愣愣問他:「那小的怎麼辦?這山高水遠的……」
他似是悟到了什麼,驀地靠近程靖寒耳畔,低聲道:「郎君莫不是要小的與娘子同乘一匹……」
「噗……」未及程靖寒開口,小苕樂得噴出一口茶水,撫胸順氣。
程靖寒哭笑不得,用扇柄敲了下他腦門。
「見天的胡言亂語!」他轉過頭,吃了口茶,語帶無奈,「雁兒騎馬,那你就去坐馬車。」
「小的?坐馬車?」阿堅瞪大了眼。
「你不願意?」
雁兒與小苕同乘馬車。她去騎馬,自己便與小苕一起……
他稍作盤算,嘴上咧開一道弧,露出八顆牙來。
「你要不願意……」
「樂意之至!」阿堅呵呵笑著,接過話來。
靖寒和雁兒兩人都被逗笑了。
「傻子。」小苕低頭,暗嗔道。
「自樓台一別,吾夜夜輾轉反側,盼君雁字傳書……」卿蘭坐在書案前,咬著羊毫筆桿,念念有詞。她皺著眉,扯去信箋,另拿起一張桃花箋,蘸筆寫道:「雄雉於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
她思量片晌,又換一張:「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在其板屋,亂我心曲。」
「如此這般,他可否會認為我太過輕浮?」她盯著案上的桃花箋,自言自語。
鳳陽閣中早早置了瓷缸,舒爽的涼氣隨著彩扇的轉動飄出。她心頭煩燥,仍覺屋中悶熱非常。
她將花箋拂到一旁,起身趨步走至庭院。繁茂的榕樹上,夏蟬正在不知倦地鳴叫。
她私下通過阿忠,給岳平秋傳了兩封信,均是石沉大海。
她不知岳平秋有無用上她給的藥,也不知他有無留下鑲金鈴。
唯一得知的是他在京任校書郎一職。
「噯……」她攪著系帶,長吁短嘆。
夏風陣陣,吹得她頭腦愈發昏脹。她忽地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
「公主,這萬萬使不得。」阿忠連連擺手。
「好阿忠,算我求你了好不好?吾會儘快回宮的……」阿忠架不住她的軟磨硬泡,嘆著氣鄭重地將腰牌遞給她。
「請您務必早去早回。」蘭蘭得了腰牌後喜形於色,嘴上答應著,一陣風似的去了。
阿忠看她離去,面色逐漸變冷,轉身便向紫蘭殿走去。
金昭儀聽罷阿忠的稟告,捋著鬢邊碎發,未有言語。
「阿忠,留心她的行蹤,但她要出宮不必攔著。」麗婕妤插話道。
「是。」阿忠眼神詫異,乖覺應和。
「博濟格,三公主私自出宮,罪名可不小。千載難逢的時機,你竟然要將此事揭過?」她十分不滿。
「昭儀……」博濟格柔聲解釋,「您現在告訴聖上,最多是違反宮禁之罪。公主年紀尚小,聖上或許只當她貪玩,不算什麼。」
金昭儀臉上漸緩,認同了她的說法。
「那你要如何做?」
博濟格深目陰沉,語氣恬淡:「什麼都不做。」
金昭儀覷她一眼,心存疑慮。
她繼續道:「以她為餌,放長線釣大魚。要麼不做,要做就得一擊即中。」
「等到那時,不愁襄王不出手。」她輕描淡寫地補了一句。
金昭儀心頭一震——這個赤族女子心計過人也額外危險。
但眼下自己還需要她。於是她輕輕淺淺地笑道:「便依你所言。」
「校書郎——」坐在池邊小亭的岳平秋執著書卷,隱約聽得有人呼喚。
他緩緩起身,沿著一池荷花,凝神靜聽。
「岳二郎——」他抬頭發現有個秀氣的小內侍正騎在牆頭。
他神色大變,張口就要喊人。
「別……」蘭蘭有些心急,落腳不穩,手蹭在泥土地上。
她齜牙咧嘴地抖抖土,發現岳平秋一臉狐疑地站在她面前。
他星眸閃耀,身上白底青衫,暖風過處,撩起他髻上髮帶,撩得蘭蘭心如小鹿亂撞。
「你是……什麼人?」陽光照在他臉上,他微睨著眼前之人,似是在哪裡見過。
「吾是三公主。」她聲音漸小,適才摔了一跤,他眸中的自己,定然是個灰頭土臉的傻樣。
「三公主?」他又是一驚,連退幾步,「這……」
蘭蘭見他十分生疏的模樣,有些鬱郁不快。她不由問道:「吾寫給你的信,你可有看?」
岳平秋拱手作揖,沒有回答。事實上,他看過那兩封信。不僅看過,信還被整齊地疊好,夾在了他的書卷里。
蘭蘭眼神有一瞬的黯然,她輕挪兩步,離他又近了些。
「公主,還請您快些回去。這太不成體統了。」岳平秋端的一副非禮勿視的神情。
「岳平秋!」蘭蘭清亮的嗓音在院中迴響。岳平秋急急抬頭,讓她輕聲些。
「長安初見,吾對你一見傾心,再難相忘。」蘭蘭明澈的眼神,直直盯著他。
「公主你……」岳平秋臉燒得通紅,心虛地避開她灼灼目光。
「你不用與我說些規矩、禮數的虛話,我只想問你,你對我有沒有情意?」
少女如蘭的香氣幽幽飄來,這下他的臉頰至耳根全紅了。
他的心亦是砰砰亂跳,藏在袖中的手不能自抑地微顫。
蘭蘭仍是認真地等著他的答覆,眼睛一眨不眨。
「公主,你的手破了。」岳平秋半晌悶聲道。他自革帶上抽出水綠汗巾,遞給她。
接過汗巾的瞬間,她抓住他的指間。岳平秋如被火燙,猛地抽開手。
「公主,男女七歲不同席,《禮記》有雲……」
「別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如若你今天告訴我,你對我無意,我自此不再來煩你。」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
「我……」岳平秋很想開口說自己對她並無愛慕之心,可是他的心出賣了他。
炎熱空氣里,他的汗涔涔而下,僵滯的思維忽然清醒了幾分。
「公主蕙質蘭心,將來定有良人相配,小可才疏學淺,不值一提。還請公主以後莫要再來了。」
蘭蘭難以置信地望著他,想從他慌亂的神色里讀出別意。
她鼻頭微酸,眼眶蓄淚,倔強地別轉頭。待翻出小院時,她才察覺手上仍捏著那塊水綠汗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