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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小懲

2024-06-10 01:40:29 作者: 南君

  春日裡,西苑老桃樹飄落的淡粉花瓣,落在蘭蘭的杏紅襦裙上,恰似她局促不安的心情。

  她的手掌撫摸著樹幹,想起哥哥的叮囑。然而她仍是坐立難安,十分焦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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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漏流逝,她深吸一口氣,輕提裙裾,跨過西苑門檻。

  她走到巍峨的紫宸殿前,壓著被和風吹動的絲裙,靜候階前。

  殿門輕啟,吳內侍趨步而出,身後跟著一襲雪青織錦裙的麗婕妤。

  蘭蘭略顯詫異地睨著她,屈膝向她問安。

  博濟格恬淡笑道:「三公主,陛下午後休憩,現在不是覲見之時。」

  何必在此惺惺作態。蘭蘭腹誹。對於這個魅惑自己阿耶的異族女子,她素來不喜。

  「你有何事,不妨說與我知。也許,我能幫上忙呢?」博濟格全然不在意她微撅的小嘴。

  蘭蘭心裡飛速權衡著。她知道皇帝寵幸博濟格,她的話能抵千言萬語。

  「嗯,讓吾猜猜。」博濟格望了望澄淨天空嵌著的素雲,「三公主是想救人吧?」

  「不……」卿蘭一向不擅撒謊,臉頰剎時被淺淺染紅。

  博濟格聲音柔和:「有匪君子,赫兮咺兮。公主願意為意中人,紆尊降貴,還與吾說上這許多話,可見真心。」

  她的微笑有種安撫人心的魔力,話語裡真假摻半。

  蘭蘭艱難地吐息,眼神如鹿:「麻煩娘子,等阿耶午睡醒來,替吾通稟一聲。」

  「不必等了。」未及卿蘭的憤懣抵上瞳仁,她溫柔續道,「吾幫你。」

  「你為什麼幫我?」她神色換了困惑不解。

  她笑而不語,五指纖纖,觸上她髮髻的紫玉蘭。

  「回去吧。我保他四肢健全地離開牢獄。」

  燕子呢喃輕盈穿梭。她的眼中似有一汪春水,纏綿蜿蜒。

  自探花郎下獄後,諫議院的筆桿子們便連夜寫奏疏,試圖替他陳情。

  「聖人一時急怒,未必真要處置向之。為今之計,只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與他們想的一般,聖上既然只說收押,實則是留了餘地。不然按皇帝的脾性,那日便可直接下旨——或刑或死。

  岳平秋已被關三日。程靖寒在四福居來回打轉,思量著可行之計。

  「殿下,尚書省一個時辰前收到陛下旨意。左丞特遞了短箋來。」阿堅聲音幾不可聞,悄然從袖中取出信箋。

  程靖寒接過信,一目十行。

  「聖上諭旨:岳平秋杖三十,罰俸一月。」

  他驀地抬額,皇帝小懲大誡,事情竟出人意表的順利。

  黃鸝在青梧枝上歡啼。至少眼下困境已解,他微舒口氣,但眉頭的疑慮更甚。

  「阿堅,你去謫仙樓替孤帶個話。」他思忖道。

  幽暗的刑部大牢中,岳平秋被按在茅草鋪上。

  看著瘦削的他,獄卒一下竟不知從何落杖。

  「郎君,得罪了。」沉悶的木棍擊在身上,鈍痛感傳來。

  岳平秋手抓著茅草,肉身受刑,心上恥辱更甚。

  皮肉上的杖痕交疊發亮,深淺不一的顏色昭示著難言的疼痛。

  三十下打完,血色杖痕盡現,形狀大了一圈。這已是獄卒私下留手。否則以他孱弱的身板,恐怕是挺不過五板。

  岳平秋跪伏在茅草間,被迫感念皇恩,留他性命。他胸間滯氣難吐,生生憋出一口血來。

  獄卒見狀,也不敢讓他過多逗留,抬了寬凳將他挪出。

  「可有人接應?」黃侍郎皺眉不豫。門外獄卒進屋耳語兩句,他方寬解,對凳上的岳平秋訕笑道:「君莫要怪罪於某,吾也是奉命行事。門口已有馬車候著,君好生療養……」

  岳平秋一綹髮絲垂散,面色汗濕如紙白。

  「郎君,這是公主給你的。」岳平秋被抬至刑部偏門口,公主侍婢上前低聲道。和煦春光下,燙金纏枝圓盒閃閃發亮。他一時睜不開眼,任她將藥盒置入他袖口。

  「駕車仔細些。」馬車緩緩而動。

  廂中青碧瀾衫的杜放仰頭吃了口酒,長吁道:「向之,你可真不讓人省心。」

  岳平秋伏在湘色厚絲褥上,悶聲不吭。

  杜放湊近了些,哄道:「生氣了?」

  岳平秋別過臉。

  杜放不在意他的無視,滔滔不絕道:「湘竹擔心你顛簸不適,給你添了厚褥。不僅如此,她還研了藥治你的臀傷。她的醫術,你亦知曉,治死人活白骨。你上了藥,不出兩天,就光潔如初了……」

  杜放說著,拔開瓶塞,就要給他上藥。岳平秋抓著下身薄毯,輕巧躲過。

  他忽地瞥到岳平秋袖中圓盒,促狹笑道:「哦,吾忘了。汝今有佳人贈藥……」

  岳平秋沒好氣地轉過臉:「你有完沒完?」

  杜放見他面如冰霜,嘻嘻一笑:「好好,不逗你了。這藥給你,你自己來可好?」

  岳平秋不搭腔,喉嚨里悶哼一聲,表示同意。

  陽光透過竹簾疏漏,杜放輕掀簾角,聽著市井喧囂。少頃,他合上竹簾,感嘆道:「你臉皮薄,膽子倒大。宴會上眾多官僚,唯你敢拍桌。」

  岳平秋盯著杜放懸下的青色衣袖,目光明澈。

  「為臣者,自當為主諫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哎,汝尚年少,死生乃大事,莫要掛在嘴邊。」杜放及時將他的話打住。

  他換了副神情,正經道:「仆虛長你幾歲,你且當仆倚老賣老,多嘴一句:汝這次是僥倖,以後還需謹言慎行才是。」

  岳平秋眨眨眼,心中仍是一腔憤懣,但沒有駁他。

  「汝不若離了官場,與小可賞看錦繡江山如何?」杜放半是頑笑道。

  岳平秋認真地端詳他,倏地笑了:「君總說自己恣意暢快,可你還不是陷在長安。可見,你與我並無不同。」

  杜放一怔,旋即笑道:「吾來去自如,你能嗎?」

  「長安有汝放不下的人和事,汝現在絕不會走。」岳平秋毫不客氣地拆穿了他,繼而補道,「且竹隱兄所謂的閒雲鶴野,只是表象。君實則長袖善舞,左右逢源,自然遊刃有餘。」

  杜放收了嬉笑之色,面色沉沉。

  他看著岳二清秀的臉龐,良久話道:「岳平秋,你何時才能改改你這執拗直率的脾性?」

  「讓你從此戒酒,你可願意?」

  岳平秋開口時,他正提起酒壺,往口中倒著。

  杜放放下酒壺,拭了拭嘴角,無奈嘆道:「公子囑託我來同你開解開解。吾才疏學淺,難擔大任,仆便讓公子另請高明。」

  適逢馬車停在岳平秋小宅門口,他撣袍作勢起身。

  「竹隱兄……小可枉費你一番口舌,在此陪不是了。」岳平秋自知言語衝撞,故開口挽留,「吾也是一時氣急上頭,口不擇言。」

  「你呀!」杜放心知岳平秋清高秉性,也不是真心惱他,最後只是搖搖頭,感慨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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