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鬼胎
2024-06-10 01:40:10
作者: 南君
襄王受杖,諫官跪啟。紫宸殿前的事體可謂是聲勢浩大,皇帝終是禁不住壓力,應允暫緩修繕宮殿。於此同時,左丞還遞來了另一個消息——吏部尚書由吳勉中接任。
雙喜臨門。也不算白受了這皮肉之苦。程靖寒坐於軟墊之上,臨摹著字帖,字跡柔中帶剛,洋洋灑灑,筆鋒落滿一張黃櫨紙。
「殿下,寧孺人求見。」
程靖寒頭也不抬,信手將紙摞到一旁,隨口道:「讓她進來吧。」
「殿下。」她嬌媚的聲音像湖面泛起的層層漣漪。
她一襲海棠紅的襦裙,手上提了個木漆食盒。
程靖寒憊懶地靠在憑几上,笑容和煦:「你今日是又帶了什麼來?」
「殿下真乃神人。天漸漸燥熱,妾備了酥山,上面淋了蜜漿,可甜了。殿下快嘗嘗。」她頭上步搖輕晃,花合香撲面而來。
「孤看再甜的蜜漿也比不上你的嘴甜。」程靖寒接過銀勺,吃了一口。
「你的手藝真該讓你去膳房當差。」他頑笑道。
「那可不行,妾想要跟著殿下。」寧歡撒嬌道,「殿下,讓妾留下來陪陪您吧。」
「你在這裡,孤怎麼辦公呢?」
「妾可以幫您磨墨,解解悶。」她說著,眼睛掃過桌上的公文。
「你先回去,孤晚上去你那裡。」
寧歡有些意外,繼而喜道:「殿下不能食言喲。」
「孤說話向來算數。」程靖寒猶是笑著。
酥山一點點化開,玉盞透涼。望著海棠紅的身影消失在視野里,他笑容漸隱。
他腦中迸出的念頭驀地串成一線。
有些人留著終是隱患。
博濟格踏入紫蘭殿時,金昭儀正靠在榻上閉目養神。
「奴給金昭儀請安。」她撫平裙裾,雙膝跪地,鄭重地磕了頭。
金昭儀眼帘微掀,見堂下之人正端端正正地前額貼地。她本欲殺殺博濟格的囂張之氣,不料來人姿態如此之低,不由詫異。
「起來吧。」她神色淡漠,縴手扶額。
博濟格起身斂容,雙手交於襦裙之上。
「麗婕妤是有何事?」博濟格今日穿著丁香色襦裙,未點花鈿,只於髮髻上簪了朵石榴花,與往日嬌媚之色大相逕庭。
金昭儀打量著她,只覺她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博濟格轉頭示意宮娥獻上禮物,依舊低首道:「妾自赤族來,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昭儀見多識廣,希望不要嫌棄奴這份薄禮。」
金昭儀玉指輕啟紅漆木盒,數顆珊瑚、瑪瑙珠子在盒中顯得格外飽滿純淨。
「噠」,她闔上木盒。
「你所欲何為?」她面色微變,語帶冷斥。
「昭儀協理後宮,對後宮諸人多有照拂,奴十分感念。」博濟格很是謙卑,不疾不徐道。
金昭儀心底冷哼一聲,面上只是淡淡的。
「婕妤說笑了。誰人不知如今你聖眷正濃。我看該是你來照拂我才是。」
「花無百日紅,奴只是以色事人,總是上不得台面。奴只盼能有一處容身之所,自保而已。」
金昭儀眉心微動,她正正身子:「你們先出去。」
隨侍之人皆退到了殿外,殿門合上。
「你也不用繞彎子了。你究竟要說什麼?」她盯著博濟格。
博濟格抬眼淺笑道:「奴自進宮來,樹敵頗多,現在朝中都說奴是禍國妖女,奴知道自己命如草芥,可是奴不想死。」
她口中之事金昭儀也是有所耳聞。那些諫官不敢怪責聖上,便把過錯一股腦兒都歸到了博濟格身上。博濟格眼下確實岌岌可危,她本是看戲之人,不料想博濟格竟欲拉她同台唱戲。
「奴身無所長,但願意為昭儀赴湯蹈火。為六皇子謀取太子之位。」
「大膽!」金昭儀怒斥道。她心裡更是一驚,想不到她竟敢當堂宣之於口。
「奴只是說出了昭儀心之所想罷了。」博濟格嘴角笑容玩味,「以後昭儀不便做的事,奴可以代勞。」
金昭儀起身,走到她近前,低聲道:「你何德何能?」
「聖人近來意欲封六皇子為平王。」
她一愣,旋即輕笑道:「那又如何?吾兒封王是遲早的事。」
「封王不足奇,可襄王剛剛受了斥責,而聖人素來喜歡六皇子,此時正是大好契機。」
「哦?那依你之見,當如何做?」金昭儀有意探道。
博濟格略略思索,慎重道:「此時不若與襄王聯手,化敵為友,來日伺機而動。」
金昭儀有一瞬的愣怔,她看著眼前的博濟格,仿佛與她初次相識。
她轉過身徐徐走了兩步,回頭問道:「這麼做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妾說了。只想自保。」博濟格平靜答道,「亦是想賭一把。」
「賭一把?」
「未來的儲君不是六殿下便是襄王。若是襄王登基,必容不下我。」
「你又怎知六皇子能容你?」
「所謂賭局,便有輸贏。可奴相信您更有贏面。」她言之鑿鑿。
「我又要如何信你?」
「奴得寵意味著集怨於一身,本就是舉步維艱。」博濟格頓了頓,「奴在此跟昭儀交底,奴無法生育。」
金昭儀秀眉一挑。
在宮中不能生育意味著什麼,無人比她金昭儀更清楚。皇帝身子並不康健,子嗣多早夭,數年前又逢瘟疫,歿了兩個。她嘔心瀝血地將六郎撫養成人,終至今時今日之地位。
「昭儀若不信,大可招御醫來看。」
「不必了。倘若來日讓我查出你有一言不實,我保證讓你死在賭桌上。」紫蘭殿中日光漸昏,金昭儀看著她於暗色中的深邃眉眼,如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