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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元夕

2024-06-10 01:39:50 作者: 南君

  正月望日,庭院水榭里,鎏金溫酒爐散著暖意,香案上的金盞銀台清雅幽香,窗牗外流水潺潺。僕從早早置了食案,程靖寒與其妻妾坐於旁,朱火正好,將冬日的嚴寒隔擋在外。

  「泛泛淥池,中有浮萍……」琵琶聲琤琮清脆,和著撩人情思的管笛之聲,寧孺人翩翩起舞。

  「……有美一人,婉如清揚。知音識曲,善為樂方。」一曲終了,寧孺人向襄王盈盈一拜,拖著薄紗披帛,款款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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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下一年到頭,難得與我們共飲,今夜可要好好吃一杯。」她微微發著汗,唇上點了嫩吳香,一身橙黃如意紋半襦,配著妃色合歡花褶裙,花鈿在火光下熒熒閃亮。

  穿著玄青襴袍的程靖寒笑笑,舉起青玉杯,一口飲了。

  「說起來,殿下許久未來,妾舞技都要生疏了呢!」她靠近程靖寒,面色含春,「妾獻了舞,現在可要向殿下討些賞賜。」

  程靖寒略作思量,轉向身旁的清越:「孤記得前幾日宮中賜了雲錦,顏色嬌艷,與她倒也相稱。」

  「殿下若要賞,這撫琴的周孺人那裡也要賞一份才是。」清越淺笑道。

  周雅躬身施禮:「謝王妃關懷,不過妾素不愛這些。」

  比起寧歡,周雅身上卻是素淡,唯有絳紫的皮襖點了些色彩。

  「那等妾制了衣,給姐姐留一件就是。」寧孺人倒是毫不客氣。

  周雅並不在意,也不接話,自顧自地坐了。

  「殿下,我們來行酒令可好?妾來做行令官。」寧歡興致極高。

  「你豈不是渾賴了。便叫靈兒來罷。」清越見程靖寒不甚上心,便抬手喚來靈兒。

  「行個飛花令可好?」

  「請殿下起頭。」

  程靖寒乜了眼直欞窗上的明紙,念道:「花落月明空所思。」

  「亂花漸欲迷人眼。」

  ……

  幾輪酒令下來,寧歡似是飲多了,整個人晃晃悠悠,臉頰酡紅,搖搖欲墜,腦袋一下子磕在了周孺人肩上。

  清越掩帕而笑:「寧孺人酒量不行還貪杯。快把娘子扶下去歇歇。」

  阿良上前接過寧孺人,可她似乎是黏上了周雅,酒漬將她的皮襖緞面濡濕了一團。

  阿良有些著慌地欲拉開她,周雅倒也不計較,她起身致意。

  「既如此,妾便送寧孺人回夏安居罷。」

  程靖寒頜首。

  夜色漸遲,程靖寒倚著隱几,有一口沒一口地呷著。

  清越回頭覷了他一眼,細聲道:「殿下今日似乎心事重重。」

  他不置可否,只是遙望著圓月。

  「妾今日命人按元夕食例,備了一份給秋溟居。」

  程靖寒臉色微變,轉念一想他只是禁了雁兒的足,清越這般做也是情有可原。

  「媵人禁足如今也有些時日了……」

  「王妃!」她言語間竟是有求情之意,程靖寒面色不豫。

  清越怔了怔,遲疑須臾仍繼續道:「女子有行,遠兄弟父母。她獨處異鄉,鄉書無從寄,也是可憐人。妾不過是以心度心。」

  他眉眼攢動,心弦被微微撥動。他側頭瞥見清越真摯的眼神,聲音柔和了些:「清越你總是這般善心。」

  她臉霎時紅了,程靖寒每每溫柔喚她的閨名,都讓她倍加珍惜。

  程靖寒並不曾留意她的內心活動,他抻腿起身,踱步出了水榭。「橐橐」的六合靴聲迴蕩在環廊之中。

  雲影疏淡,月圓似輪,黃光透過薄薄的窗紙,染了光暈。雁兒披了帔子,從支開的支摘窗探看於虬枝悄然露出的紅梅,而淨瓶里紅梅花蕊已落,空留枯枝一根。

  「梅花已敗,為何不另剪一支?」

  「讓花留在樹上不好嗎?」她信口答道,倏地意識到問話的是程靖寒。

  她忙離榻行禮,帔子從她肩頭滑落。

  程靖寒打量著她,數日不見,她似乎清減了些。他拉過她的右手,讓她起身。雙手相交的那刻,雁兒抖索了一下。

  「你很怕孤麼?」他察覺出她的異樣,抬眼望著她。

  雁兒猶豫地搖搖頭。

  他曲腿坐上側殿的軟榻,見雁兒只是站著,示意她坐下。

  「上元節的飧食你進得可好?」

  雁兒心頭一驚,謹慎開口道:「殿下……」

  他擺擺手:「你不必如此,孤並無怪責之意。」

  雁兒初時擔憂他遷怒於王妃,正想著如何圓過,不料他平靜無波,並無半分怒意。劫後餘生之際,她亦有些惴惴不安。

  「記得先皇后在世時,每年元夕宮宴,孤與她坐在一處。那時孤年少,好吃卻更貪玩,總是坐不住,尋著各種由頭偷偷溜出去。上元賞燈,聖上攜著宮眷在樓間寬坐,而我戴著假面,在街上到處蹦躂,把隨行的侍衛急得跳腳。最後被母親斥責,罰抄《禮運》,直抄得右手酸痛,兩眼發黑,求了她才作罷。」

  「那時孤不知光陰難得,總覺得人生漫漫。直到阿娘崩世,孤才暗悔當年未曾再多陪陪她。」

  他甚少在人前吐露心緒。雁兒手指絞纏著,一時不知從何接起。好在他並無讓她答話之意。他望了她一眼,顧左右而言他:「知道孤為何換了那幅畫麼?」

  許是太清冷孤寂了罷。雁兒忖道,口中卻話不知。

  「孤雁難鳴,不若山高水遠,意指淡泊閒適。」他緩緩道。

  「你在府中過得快活麼?」他開口的一瞬,燈花輕爆,他的側影晃動著。

  「府中之人對奴極好,奴不敢有怨言。」雁兒從榻上起身跪在他膝下。

  他看她神色張皇,輕笑一聲:「你這般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卻說自己快活麼?」

  「奴……」雁兒直起上身,又伏了下去。

  「起來吧。總是跪著,仔細傷了膝蓋。」

  她小心翼翼地回榻,同時覷著程靖寒的面色。

  「你是赤族人,你的親人都在家鄉麼?」

  「奴是孤兒。自記事起就是一名奴隸。」談起她的身世,她面色寂寂。

  「今日王妃與我說起你遠離家鄉,佳節歡慶,你孤身一人,日子難過。」程靖寒沉默片刻,溫熱的手再次覆上了她的手,似有感同身受之意。

  她心念一動,莞爾笑道:「殿下知道嗎?赤族人稱我這樣的孤兒是天神降落的星星。」

  「是嗎?」

  她點點頭。這是幼時博濟格念書的時候,見她思念父母,告於她知的。等她長大後方知原是博濟格編來安慰她的。

  「其實赤族還有一個傳說。」她振作精神。

  「哦?」程靖寒湊近了她,饒有興味。

  「在北疆有面翠湖,水色澄碧,如曠野草色。情人在月下相會,飲下湖水,交換信物,許著一生一世。為此還有首歌謠。」

  程靖寒凝目注視著她沉浸回憶時的專注樣貌。

  「一輪明月,兩個人兒,三圈漣漪,四聲號角。低吟淺唱的姑娘啊,暮暮又朝朝,朔風裡我的思念綿綿……」

  她忽地不唱了。原先熠熠生光的眼眸,一派黯然。

  程靖寒靜靜地望著她。少頃,他開口打破了清思愁緒。

  「你自來長安,未曾好好欣賞過長安景致罷?眼下翠湖是去不了,正好這兩日過節,若你願意,孤帶你去看看曲江。」

  雁兒驚異地抬眸,他的桃花眼裡溢著溫柔暖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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