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受責
2024-06-10 01:39:24
作者: 南君
天晴澄澈,秋風漸起。暮亭居院中的菊花盡綻濃艷花容——赤若硃砂、金如旭日、白勝素雪。
這般瑰麗的景致也只在南國才能一賞罷。雁兒立於石階前聞著花香,靜靜出神。
自傷勢大好後,她便被安排於內務所,打理各位主子的衣裳器物。
此差事乍聽繁瑣,實則府中幾年來各人早有定例。何況她一個新來的丫頭,無非是做些整理、熨貼、跑腿之事。
她百無聊賴,閒暇時與住在一處的小苕相交甚歡。下了值,兩人相互湊趣,很是自在。
而程靖寒似乎是忘了雁兒的存在,再也沒提起過。她倒也從不刨根問底,每日三餐食飽,本分做事。
「雁兒,你把這個青瓷弦紋瓶送到寧孺人處。」正值夏秋交會之時,內務掌事分身無術,想到了她。
雁兒唯唯接下,小苕一個眼神拋向她。
「稟掌事,周孺人的新衣制好了,她們同住夏安居,不若奴也一道去。」
「嗯,仔細妥貼些,別生事。」掌事的倒也不計較這兩人整日綁在一起,由得她們同去辦差。
小苕喜形於色,捧了衣裙,小跑著跟上雁兒。
「聽說這寧孺人生得嬌俏,周孺人姿色平平。寧孺人愛撒嬌,更討殿下歡心。」小苕臉上稚氣未脫。毫無城府的模樣倒讓她打聽到了不少消息。
「今日初五,我估摸著殿下會去寧孺人那。」她沾沾自喜,頭歪向雁兒,「若是趕巧,我們還能見到他呢!」
雁兒笑了笑,「你又都知道了?還想著見殿下,整日沒個正形。」
「說什麼呢?」小苕的臉噌地紅了,「我只是好奇嘛。聽說他在戰場上殺伐果決,卻生得如翩翩公子般。」
「是麼?」雁兒腦海中浮現了一個頎長身影,她漸漸收了笑容。
襄王府里僅有的兩名孺人皆住在夏安居,是以此地成了府里的熱鬧之所。
雁兒低首站在寧孺人屋前等候,聽著紛亂的腳步,門再次打開。
濃烈的香氣撲面而來。
「進來吧。」雁兒小心地邁出一步。
「放那兒吧。」寧歡聲音軟糯,手隨意指向條案。
「寧孺人,郎君派人傳信說要與您共進晚膳,廚房先頭備了炙羊肉。」
「唔,這天還熱著,羊肉太膩味……」
寧歡與下人認真探討著,雁兒仔細地將花瓶放正,不料離去時被桌腳絆倒,連人帶桌摔倒在地。條案的物什應聲而碎。
巨大的聲響讓周圍人錯愕不已。
「我的姚黃!」反應過來的寧孺人起身驚道。
她盯著雁兒,怒氣爬上臉龐。
「這是怎麼回事!怎麼有這麼毛手毛腳的丫頭!」
雁兒亦受了驚,她緩緩爬起,跪於寧孺人近前。
「奴婢該死。」
寧孺人胸脯上下起伏著,手指著她。
「來人,給我藤鞭。」
「主子消氣,不值當。」阿良低聲附耳勸道,「殿下不多時就來了。」
「怎麼,婢女犯了錯,我還罰不得了?」寧孺人見雁兒雖跪著認罪,表情卻毫無愧意,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那不若把她交給她的掌事管教。」阿良仍勸道。
寧孺人斜眼望去,周孺人正端坐庭院,輕搖絹扇冷眼瞧戲。
「就在此處,賞十鞭!」她咬咬牙,命令道。
幾個婆子應聲而上,拖著雁兒跪到院中,扯了她的藕色上裳,掣住她的左右雙臂,揮鞭而下。
適才送完衣物的小苕見此嚇得臉色煞白。
「寧孺人開恩啊!」小苕不假思索地跪下求情。
「這個又是哪裡來的!」寧孺人生氣地嘟著嘴。
「小苕!」雁兒急呼她的名,小苕兀自睜著雙淚眼看她,她搖頭示意她退開。
小苕不再堅持,寧孺人一心要懲治雁兒,未與她一般計較。
伴著呼嘯的風聲,雁兒瘦削的背脊上立刻起了紅痕。
干慣粗活的婆子,下手十分粗重。幾鞭下來,她白皙背上的鞭痕縱橫交錯,她微顫的雙手支撐著保持跪姿。
「啪!」,鞭子再次抽在皮肉之上,抽裂了皮膚,血隱隱現出。
「嘶——」雁兒倒抽一口涼氣。眼見下一鞭即將揮下,小苕一個箭步從後抱住了她。
雁兒呆了,趕忙推開她,用手臂迎了一鞭。
此時一小廝倉猝跑來:「寧孺人、周孺人,襄王殿下來了。」
寧歡神色微變,示意婆子收手。小苕扶著雁兒跪到一邊。
程靖寒踏進夏安居,寧孺人滿面春風上來問安,引著他入自己的閣中。程靖寒掃過跪地的一眾人,注意到了地上散落的紗衣。他斜眼望去,只著襦裙的雁兒被小苕微微擋著。
他蹙蹙眉,問道:「這是怎麼了?」
順著他的目光,寧孺人知道瞞不過了。她委屈巴巴:「這丫頭今日來送花瓶,結果打碎了花瓶不說,竟然砸碎了我的花盆,這株姚黃今年好不容易成活,妾還等著來年開花呢。」
「是麼?」他並未多置一詞,「罰便罰了。讓他們都退下吧。」
寧孺人眼裡閃過一絲驚喜,得意地瞥了周孺人一眼。
「廚房做了羊肉,可妾想著現在會不會太過燥熱……」她一壁觀察著程靖寒的臉色,一壁與他進了內屋。
程靖寒見屋內侍女正忙著扶正條案,清掃滿地狼藉,心念一動。
「不拘什麼都好。」他一雙眉眼如古井無波。
日斜斜西去,照入暮亭居。閣中小苕悠長的影子將雁兒的臉遮了大半。她仔細地將膏藥塗在鞭痕處,還不忘騰出另一隻手抹去淚珠。
她紅紅的鼻尖不住抽動著。雁兒打趣道:「挨打的是我,我都沒哭,你倒哭得傷心。」
小苕放下藥盒:「寧孺人看著溫柔,下手可真狠。為一盆花至於麼?」
「小聲些。」雁兒將衣服穿戴好,輕輕擦過她圓潤的臉龐,「我不是好好的,十鞭不算什麼。」
小苕的眼睛定在她手臂的紅痕之上,差點又要滴下淚來。
「我腹中空空,飢腸轆轆。你要是心疼我呀,替我找些吃食來罷。」她急急打發小苕出去。若是再哭下去,這裡怕不是要水漫金山了。
當夜,雁兒仰躺著,並無半分睡意。她眼睛定定地望著頭頂的床幔,思緒飄飛。
掌事見她受責,免了她兩天的值,讓她好生休養。日上三竿,她懶懶起身,火辣辣的鞭傷讓她行動略帶遲緩。她系了水綠齊胸半臂襦裙,徐行幾步,推開門扉,迎面卻撞上了襄王。
他頭戴束髮銀冠,一身玄色雲紋圓領袍,與他冷淡的面色形成對比。
「襄王萬安。」雁兒跪下恭敬道。
襄王越過她,步入內室。
「進來。」他並不叫起,雁兒只得隨著他的步伐,膝行挪動,平板地甚為寒涼,她不禁一抖。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轉身撩袍坐下。
「你很有本事嘛,一來就闖了禍事。」
「奴知罪。」雁兒垂首,很是誠懇。
程靖寒隨手拿起橫置於盞中的銀扦,認真賞玩著。
「那條案雖窄,到底還是有分量的,你一個女子說絆倒就絆倒了。」程靖寒語氣雖緩慢卻蘊了冷意。
空氣凝滯,似有一陣寒風襲來。
「你是什麼人?」他停了手上的動作。
她呆了半刻,不自覺地抬起頭,徑直對上他深邃的桃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