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掉包
2024-06-10 01:39:22
作者: 南君
程靖榮輕輕撫過他的肩膀,志得意滿地離去了。獄卒挾著阿布多回牢房,地上拖出兩道模糊的血痕。
非得想個萬全之策才是。程靖寒執筆坐在案前,墨汁自筆尖滴落,一團團洇濕了紙。
「襄王殿下,萬萬不可啊!」聽得他要主動承擔罪責,他的幕僚急了。
「您適才立功封王,一雙雙眼睛都盯著您。六皇子去了個得力幹將,正恨得緊。您可萬萬不能被人拿了把柄。棄車保帥,方為上策。」
「棄車保帥?孤喚你們前來,是想聽這個的麼?」他心煩意亂,一時口不擇言。
幕僚面面相覷,年長的朱孟上前,問道:「襄王殿下難道是想救人?」
他沉默著。朱孟驀地激動起來,他克制著語氣,顫聲道:「您莫不是失心瘋了?」
他的臉色變了又變,終是忍住了。
「大丈夫自應有取捨。豈可為了一個女子而亂了大志?何況還是個蠻夷女子!」
程靖寒被數落了一通,大為不快。
「竟是一點周旋的餘地也沒有麼?」他用食指指節煩悶地輕敲著桌面。
「除非她死了。」程靖寒無奈,心裡直罵老潑皮,只可恨他字字在理,自己是一句辯駁也沒有。
氣氛沉默壓抑。此後的對話他並未用心聽取。直到侍從阿堅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殿下,寧孺人差人送來蓮子羹。」他回過神來,殿中諸人行禮告退。
「放著吧。」阿堅將瓷碗小心地置在桌上,立於一邊侍候。
「幾更了?」他見閣中燭火跳動,始覺肚餓。
「稟殿下,亥時一刻。」
「王妃歇了嗎?」
「未曾。」阿堅遲疑補充,「適才王妃侍女還來問安。」
「去春和居。」阿堅麻利地替他披上外裳。
王妃方卸了釵環,未料程靖寒突至,聽得他尚未進食,忙不迭地要安排宵夜。
「哎,不用忙了。」程靖寒疲憊地半倚在榻上。王妃見他神色倦怠,徐徐上前,按壓著他的肩膀。
「殿下這兩日總是愁眉不展,妾深以為憂。」
程靖寒摸過她的縴手,心裡輕嘆一聲。
「殿下是有何心事,可願與妾一說?」
「不過是些朝堂之事罷了。」程靖寒搪塞一句。她張張嘴,沒有追問。
她溫柔一笑:「若有用妾之時,殿下儘管提。」
程靖寒笑了笑,攜了她睡在床上。
王妃的心突突跳著,可他只是安靜地躺著,沒有任何動作。她忍不住轉過頭,看見他俊逸的臉龐,睫毛密密蓋著下眼臉。甜蜜的酸澀湧上她的心頭,回過頭她亦悄然睡去。
程靖寒雖闔眼,卻是難眠。
照此情形,刑部必是審不出什麼。憑著殺人罪,至多兩日阿布多將被轉到大理寺。之後大概率是賜死。眼下求得特赦,已是奢望。唯今之計是冒險救人。可要如何不著痕跡?
他輾轉不寐,內心煎熬。更漏流逝,天色拂曉,他坐在床上,有了決斷。
「清越。」他喚著王妃。
「殿下?」
「孤有話與你說。」
清越一驚,半晌她微笑著握住他的手。
「殿下之事便是妾之事。殿下儘管說。」
鴻雁掠過紫宸殿的青瓦檐角,於落日斜陽下落了剪影。散落的餘暉慢慢從殿中消去,天色漸淡。
「呵——」皇帝抬頭揉揉手。他指著奏疏,對在旁侍立的內監笑嘆一聲:「這襄王倒是有意思。前兩日在朝會上還據理力爭,要救那蠻夷女子,怎地今日倒上書請死?」
「那女子本就不值什麼,襄王殿下應是想通了罷。」內監討好地遞上茶水。
皇帝接過飲了一口,陷入了沉思。他取來黃麻紙,大筆一揮。
「把這敕書即刻送往中書省。」他招手示意吳內侍來到近前,低聲說:「找人盯著襄王。」
程靖寒自上疏後,很是閒適,踱步去了寧孺人處。寧孺人笑靨如花,語帶嬌嗔。
"殿下終於來看妾了。"她容顏明艷,若五月芍藥。
他笑笑,默默端坐在榻上,看著她橙色的裙裾翻飛。
「妾昨日給您的宵夜,您雖收下了,卻一口沒動呢。」她癟了癟嘴,撒嬌道。
「本王這不是親來品嘗了?」程靖寒眉心微動,面上不動聲色,「再氣可就要長皺紋了。」
寧孺人聽罷,趕忙揉揉臉。
「那殿下今晚是不走了麼?」她撲閃著烏黑的眸子。
「當然。」
寧孺人一時歡喜,扯著他的衣袖。
「那殿下今日可要試試這雪花酪,妾改良了方子。周姐姐嘗後也是讚不絕口呢!」
「好。」程靖寒接過碗,淺嘗一口。
「如何?」寧孺人關切地問道。
程靖寒輕笑一聲,抓起她的手臂,攬入懷中。他眯了眯眼,魅惑之色溢於言表。
「酪不及你甜。」他啄了她一口。寧孺人心頭大亂,手腳酥麻,伶俐的唇齒消散無形。
內室里玉暖香縷縷飄起,程靖寒望著睡去的寧孺人,嘴邊笑容清冷。
晨曦初上,吳內侍手持敕書,走進大理寺。他拂去圓領窄袖袍衫上的露水,對著獄丞道:「赤族欽犯何在?今上聖諭。」
獄卒恭敬地上前引路:「大人,這便是了。」
吳內侍目光轉向榻上的阿布多。她面色泛紅,唇卻蒼白乾裂,麻布囚服上血跡乾涸。
「赤族欽犯接旨。」
阿布多聽得動靜,勉強動了動身子。獄卒已將她拎起,她的膝蓋重重地磕在茅草地上,傷口開裂,可她似乎失了痛覺,神情麻木。
「赤族欽犯弒朝廷重臣,本該處以極刑。然朕寬念以懷,特賜自縊。」
阿布多觸摸眼前的白綾,南國的綢緞真是絲滑柔軟,可惜了。
「大人……」忽然有人闖入,在吳內侍耳邊絮絮一番。吳內侍臉色微變,提腳走出牢房。
大理寺門階下站著一婢女。
見了吳內侍,她恭敬行禮道:「婢子是襄王王妃侍女靈兒,今日是禮佛日,王妃要去廟中祝禱。可巧聽得大理寺今日有死囚犯,她命婢子取了些紅金繩,替大人去去晦氣。」
「王妃客氣了。」吳內侍示意小黃門接過,目光掠向薄霧中的雙駕馬車,「替我問王妃安。」
「是。」婢女低首允諾。
待吳內侍返回之時,阿布多已吊於樑上,臉上被指甲劃得血肉淋漓,一動不動。
「這臉是怎麼回事?」他滿心狐疑。
「吳內侍請見諒,許是求生欲作祟,她懸樑後一時發狂,生生將自己抓得血肉模糊……」
獄卒取下屍首,吳內侍俯身探她氣息。
確是斷氣了。他又仔細驗過她的身子,確是阿布多。他直起身來,立時有人將她的屍身挪到擔架之上,覆了白布。
吳內侍用手帕擦擦手,掩鼻而出。
「辛苦大人今日走動了。臣必當盡心。」獄丞送他至獄門口,討好道。
吳內侍不置可否。
清早的薄霧飄飄散去,他緩步離去。
隱蔽的角落裡,靈兒與阿堅正拖著個人,倉促而來。
「王妃!」靈兒輕叩木椽,王妃將馬車門帘掀開一角,安頓昏迷的阿布多。
「快走!」她催促阿堅。阿堅擦擦額上的汗,執著韁繩,輕驅馬兒。
馬蹄過處,吳內侍盯著一地飛揚的塵土,默不作聲。
「大人,咱還回大理寺嗎?」
「回那裡做什麼?該回宮復命了。」吳內侍擦擦手,不緊不慢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