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
2024-06-10 01:10:31
作者: 奶蓋暴擊
天邊泛起魚肚白的時候,煙柳勒停了馬。
此處距離城門已經很近了,若是她現在下馬,估摸著慢慢悠悠晃去城門的時間,大概城門也就開了。
胯下的馬發嘶嘶的鳴叫聲,煙柳卻沒有下馬。電光火石之間,她卻突然想了很多。
是的,她完全可以現在就選擇入城,然後找到微生淮,把自己這些天以來所經歷的一切,包括一切擔憂,一切不安,以及一切她想的那些對於微生淮來說或許是可有可無的想法,全部都告訴對方。
但那又如何呢?
無論當時微生淮是懷著怎樣的心思讓自己走的,此時此刻她都不應該再回去。
煙柳自認為不是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寵物,她也是人,她也有自己的想法。
或許微生淮在送走自己的那一刻已經開始後悔,或許這些天裡他無數次尋找過自己,但畢竟是煙柳自己逃出來的,不是嗎?
煙柳帶著幾分賭氣的想著,只有她自己知道,這些天心裡有多麼的不安。
而微生淮這傢伙,說不定完全不知道自己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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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
煙柳垂下眼眸,在那賭氣的心思隱藏之下,還存在著一份僥倖與不甘。
要是他真的願意尋找自己,如果他真的找到了自己,那麼是不是就代表著,真的如微生淮所說的那樣,自己是不同的?
那一絲微妙的希望一閃而過,煙柳嘴角不由勾起笑容。
還有便是,若是現在回去,便會再一次將丞相以及晏玉的目光引到微生淮身上。她離開這麼久,暫時並不知道京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若是一切如她離開那時,她還勉強能掌控局勢,那到還好。
可若是真的與她猜測的那樣,王府,或者是宮中出了什麼事,那她現在回去就不合時宜。
況且,她現在不但掛念著王府,還掛念著白芷。
離開這麼久,一點白芷的消息都沒有,煙柳也不敢確定對方有沒有事。
現在王府自身難保,恐怕去接應白芷的人也不能將她完全照顧好。
劍州。
煙柳沉思片刻。
她一勒韁繩,調轉方向。
煙柳策馬準備離開,可沒跑兩步,卻突然停了下來。她輕輕皺眉,回頭望去,心中一動。
不能就這樣簡單地離開,至少,要給他們留點兒東西,暫時表明自己的安全。
她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片樹林上。
如今身上沒有別的東西留下來做印記,她看了眼手中的劍。
阿赤拿過來的這把劍堅硬似鐵,倒翻一個劍花,翻身下馬。
劍光如流星般閃爍,在晨曦中劃出一道弧線。
隨著最後一個劍花的綻放,劍尖輕輕在巨樹上划過,留下一道淺淺的刻痕。這刻痕看似隨意,卻蘊含著煙柳的名字。煙雲祥紋,那是她在王府的時候,管家特意找來的吉祥紋樣,她平日裡穿的衣服所裝飾暗紋,大多是此雲紋。
煙柳望著那道刻痕,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她心中賭氣,若是微生淮能夠發現這道刻痕,那便說明他對自己確實上心。而若是他沒能發現,那她就要讓他嘗嘗這抓心撓肝的滋味。
做完這一切,煙柳再次翻身上馬,輕輕拍了拍馬兒的脖子。馬兒似乎明白了她的意圖,長嘶一聲,四蹄翻飛,向著劍州的方向疾馳而去。
裴修白癱在床上,只覺得渾身已經長滿了毛,動一下都撲簌簌地往下掉渣子。
前些天還在嘲笑微生淮被監管在家,不如他現在明面上只掛著個失蹤的名號,來去自由。現在,就輪到他自己被關起來了。
聽見屋裡翻來覆去轉身的動靜,管家滿臉苦澀。
「小將軍,時辰已經不早了,咱們也該休息了吧?」
別人是管不住這裴小將軍的,既不敢口舌壓制,又不打不過這重傷之人,因此沒兩天,就沒人願意來看著裴修白了。
這份又苦又累的活兒就落到了他這個管家身上。
憑藉著小時候看顧過裴修白幾天的情分,外加年紀壓制,裴修白對他倒是還算尊敬,最起碼如果外面看著門的人是他的話,不會莫名其妙地撞門而出了。
說到這裡,就不得不提起,裴修白前些日子為了逃出去,甚至不惜再次弄出一身傷,也硬生生撞破了木門就要衝出去。
明明身上傷還沒好,他強忍著身上的疼痛,猛地沖向了那扇看似堅實的木門,一聲巨響過後,木門在他的衝撞下瞬間破碎,化作無數木屑四濺。
門口看守的小廝被這突如其來的情況嚇得魂飛魄散,他們目瞪口呆地望著裴修白如同猛虎出籠般的身影,一時間竟忘了反應。裴修白趁此機會,掙扎著衝出了門外,留下了一地的木屑和驚愕的小廝。
聽說有個被嚇得連滾帶爬,崴傷了腳,一連四五天爬不起來。
只是他跑的時候絲毫不顧及傷口,這傷口也不把他當外人,走一路裂開一路,鮮血淋漓的,連花園都沒過去,就被聞訊而來的管家帶人抓了個正好。
管家登時就淚流滿面,恨不得跪地痛哭,這才攔住了裴修白,把人給送回了屋子裡「關」著。
只是在那之後,裴修白就再也沒機會出去了,這可給他鬱悶的夠嗆,連說早知道就不回來了。
現在他再怎麼後悔,門口天天有管家守著,四周的窗戶都被鐵釘子結結實實的釘了起來,他也徹底沒了機會。
裴修白在屋子裡輾轉反側,雖然一聲不吭,但也足夠叫守在門口一貫覺淺的管家苦不堪言。
管家一把年紀,本來就是容易休息不好,偏偏為了守著裴修白,也只能宿在他門口,夜裡有小廝之類的起夜,他就容易跟著醒來。現在更是連睡都睡不著了。
「我的小將軍啊,你要不然別翻來覆去打滾了呢?」管家揉了揉眼睛,小聲在門口苦口婆心地勸著。
裴修白充耳不聞,仍舊在床上滾來滾去,仿佛身下鋪著的不是柔軟的錦被,而是燒得滾燙的鐵板。
他滿臉的煩躁,眉頭緊鎖,時不時發出幾聲低哼,顯然這樣滾來滾去,身上的傷口也被折磨得夠嗆。
管家聽了半天,見裡頭沒有消停的意思,只好嘆了口氣。
「我知道小將軍鬱悶,在屋子裡要憋壞了,這樣,您今夜安心睡覺,明天我請府醫來看看你的情況,要是可以,我就放您出去透透氣,行不行?」
裴修白在床上翻滾的動作頓了頓,他抬起頭,眼中帶著幾分懷疑。
「管家,你這話當真?」
這幾句話管家說了無數次,一開始對裴修白還有作用,可等府醫來了,就不是這麼回事了。他信過幾會,但沒有一次如願。
管家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知道裴修白已經對這句話產生了免疫,但這也是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辦法了。
「小將軍,我怎會騙你呢?府醫若是說你身子無礙,我豈會不放你出門?」
裴修白皺了皺眉,他當然知道管家沒有騙他,只是每次府醫來看過之後,都是搖頭嘆息,說他傷口崩裂,還需靜養,不宜亂動。
他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皎潔的月光,心中不禁泛起一陣苦悶。
一方面是為了去找煙柳,眼看著還有線索在自己手上,他卻被困在這裡,心中不甘。另一方面,也確實實在是無聊透了,他恨不得再跟人打一架,再渾身是傷,也好過就這樣躺在這裡,連爬起來都會被嘮叨。
裴修白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再這樣下去,他自己都有點兒堅持不住。他也確實有點累了,這幾日折騰下來,雖然傷口疼痛,但精神卻高度緊張,此刻放鬆下來,困意便如潮水般湧來。
況且管家這些天也沒怎麼好好休息,要是再折騰半宿,恐怕管家也撐不住要先他一步去見閻王了。
他翻了個身,儘量讓自己平躺在床上,不再去觸碰那些已經開裂的傷口。他閉上眼睛,聽著窗外偶爾傳來的蟲鳴,感受著微風透過窗戶縫隙吹拂在臉上的輕柔。
「好吧,我相信你最後一次哦。」
裴修白嘟囔了一句,聲音中透露出一絲無奈和妥協。
聽著屋裡動靜漸漸安靜下來,管家終於鬆了一口氣。
管家本來就累及,如今好不容易安撫下屋裡那尊大佛,他也不過是眨了眨眼的功夫,就昏睡過去。
可屋裡的裴修白卻有些睡不著了。
他還在回憶著那天遇見的那個慘死的女人。
月光灑在裴修白的臉上,他的雙眸在黑暗中閃爍著微光,仿佛在思考著什麼。那個在京郊舊莊中慘死的女人,那張滿是鮮血卻不露半分絕望的臉龐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裴修白閉上了眼睛,試圖將那個女人的臉從腦海中驅逐出去。然而,她的音容卻如同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中,讓他無法忘懷。
她的眼神,明明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了,她卻還是不願意屈服。
女人留下的小像好像在懷中發熱,又一次引起了裴修白的注意。
借著淡淡的月光,裴修白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那張女人留下的小像。他平躺在床上,將小像舉至眼前,細細端詳起來。
月光灑落在小像上,將上面的墨跡勾勒得越發清晰。裴修白不禁皺起了眉頭,他的目光在小像上來回遊移,試圖尋找一絲熟悉的痕跡。
起初,他總覺得這小像上的人物形象與他所知的某人頗為相似,然而此刻仔細觀察,卻又覺得有些陌生。那溫婉的眉眼低低壓著,那微微下垂的嘴角,似乎並不完全吻合他心中所想的模樣。
裴修白不禁陷入了沉思,他的腦海中不斷閃現著與煙柳相關的畫面。然而,無論他如何努力回憶,都無法將小像上的女子與煙柳完全重合。
但,那幾分若有若無的相似,還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或許不是煙柳,或許是她的血親?
那個女人,當真是有骨氣,身上那麼重的傷了,卻還強忍著,一句求饒都沒說過。甚至連這對她來說十分寶貴的小像,都被血染濕了大半,可見她收到多少折磨。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裴修白的臉上,溫暖的光線將他從沉睡中喚醒。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來,發現自己還握著那張小像。他低頭看去,只見小像上的墨跡已經被汗水打濕,幾乎模糊不清。
裴修白心中一陣懊悔,他趕緊將小像展開,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用帕子輕輕拭去上面的水痕。他心中默默祈禱著,希望墨跡能夠恢復一些。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裴修白皺了皺眉,疑惑地看向門口。難道是管家已經請來了府醫?
他迅速穿好衣服,下床走到門口,打開門一看,卻是一個陌生的丫鬟站在門外。那丫鬟見裴修白開了門,趕緊福了福身,恭敬地說道:「裴將軍,府醫已經在大廳等候了,請您移步。」
裴修白微微一愣,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有些措手不及。從前,都是他躺在床上,等待著府醫的到來,為自己診治,好似把自己當做斷腿一樣。
而今日,府醫竟然親自在大廳等候,這讓他不禁感到一絲驚訝。
他跟在丫鬟的身後,穿過熟悉的長廊,陽光透過精緻的窗欞灑在青石地板上,形成斑駁的光影。裴修白的心情似乎也隨著這光影的變幻而起伏不定。他忍不住回想起那夜的那個女人,那張小像仍在他的心中揮之不去。
大廳的門緩緩開啟,裴修白邁步而入。府醫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身著素淨的長袍,正襟危坐,神情嚴肅。裴修白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在丫鬟的引導下坐到了一張軟榻上。
裴修白挑了挑眉,目光不經意間瞥向府醫身下,發現那白色的毯子下隱約露出了一截白潔的繃帶。
看來是受傷了,不方便走動,所以才把他叫出來。裴修白挑了挑眉,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調侃道:「喲,我們說一不二的府醫怎麼也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