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七
2024-06-10 01:09:37
作者: 奶蓋暴擊
老夫人笑的並不勉強。
即使咳嗽讓她無力說話,但現在看著自己面前這兩個好孩子,她也已經覺得心滿意足了。
昨日煙柳匆忙離開,那個時候,她心如刀絞,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語言來形容自己內心的感受。仿佛在那一瞬間,她的精神支柱第二次塌掉了。
也是那個時候老夫人才知道,雖然與煙柳相處的時間很短,但在內心深處,她也早已把這個命苦的孩子當做自己的嫡親孫女,與白芷一樣,早已不被世俗的隔閡所困。
在煙柳離開之後,老夫人摒退左右,跪地祈求上蒼,希望老天能保佑這兩個孩子平安回來。
老夫人把滿天神佛都求了一個遍,無論哪個做數,只要能保護庇佑得了自己兩個身處險境的孩子,她就一輩子信奉,要是這一輩子不夠,那就把下輩子,下下輩子一起搭上。。
如今看來,老天爺只怕是聽到了自己的呼喚請求,滿足了這一小小心愿。
老夫人輕輕嘆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微生淮,心中的愧疚不知該如何形容。
這焦慮惶恐的心情,這跪地祈求滿天神佛保佑的急切……
她垂下眼眸思索片刻,對著煙柳招了招手。
「孩子,我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老夫人沒有看向微生淮,仿佛他並不存在一般。微生淮看了她一眼,眼神有所了悟。他自然是理解老夫人有話要說,恐怕這事還是關於自己的。
他只默默地起身,步履輕盈地離開了房間。他的背影在日光的暉映中顯得孤獨而堅韌,就像是一株在荒野中獨自生長的松樹,無論風吹雨打,始終屹立不倒。
看著微生淮離開,老夫人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那是愧疚,是無奈,也是歉意。她轉過頭,看向煙柳,發現她正用關切的眼神看著自己。
「老夫人,王爺……您是想告訴我王爺什麼事嗎?」
煙柳輕聲問道。
老夫人一愣,把視線轉回煙柳身上。
「你這丫頭……我還什麼都沒說呢,你怎麼就往阿淮身上猜了。」
「老夫人,您的心思可都寫在臉上了,我要是看不出來,那豈不是太愚笨、太沒有眼力了呀。」
煙柳說話的語氣帶著幾分撒嬌,但她的敏銳觀察力讓老夫人感到驚訝,老夫人微微張開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被煙柳的下一句話打斷了。
「老夫人,您別擔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和王爺一起面對的。」
煙柳的聲音里充滿了堅定和溫暖,仿佛一道陽光照亮了老夫人的心田。她伸手握住了老夫人的手,輕輕拍了拍,試圖通過這種方式給老夫人力量。
老夫人看著她,眼中閃過一抹欣慰。這個孩子,真的懂事得讓人心疼。她知道,煙柳是在盡力安慰自己,讓自己不要擔心。
她輕輕握住煙柳的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聲音有些顫抖:「煙柳,你是個好孩子。我知道,你和阿淮一樣,都是心地善良、有責任心的人。但是,這件事情……唉,說起來,也是怪我。」
老夫人的聲音在靜謐的房間裡緩緩響起,如同穿越時光的細語,帶著無盡的哀愁和悔恨。她的眼神飄向遠方,仿佛回到了那個久遠的年代,那段塵封的記憶再次被揭開。
「當年,阿淮他父親還年輕,他父親……浪蕩不羈,又年少成名,最是愛風流快活。那年他不知怎麼,又喜歡上聽戲,常常去戲樓聽戲。一來二往,倒是結識了一個……戲子。」
其實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多年,但老夫人此時此刻提起來,還是覺得有些難以啟齒。
「初時,我還不知兩人暗生情愫,等我知曉此事時,兩人情投意合,早已墜入了愛河。然而,他們的身份差距如同鴻溝,讓我無法接受。」
「我……我阻攔在三,將阿淮的父親關在家裡,又找人去將那戲園子趕出京城,我本以為這樣,就能將兩人分開。」
老夫人說到這裡,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她輕輕閉上眼睛,仿佛在回憶著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
「可世事無常,那時邊境發生天災,流民四處逃竄,可沒想到其中有一小股突生叛亂,甚至與境外的惡匪勾結在一起,暗中謀劃著名圈占國土。先帝得知此事,欽點阿淮父親前去平叛。」
「阿淮父親臨走之前,向我磕頭請罪。他與那個戲子……」
老夫人說到這裡,聲音哽咽,幾乎說不下去。
這說的好聽文雅一些,是救風塵。說的難聽了,就是私相授受珠胎暗結。這在世家大族裡面,是最厭惡、最令人唾棄的行為。
老夫人出身世家,性子正直,最是看不慣這種事情,因此在那個時候,即使明知此次平判十分危險,卻也一點好臉色都不給,臨行之前甚至都不肯見一面微生淮的父親。
可沒想到這一去就是整整半年,這股叛亂的勢力十分狡猾,微生淮的父親與他們鬥智鬥勇,花了半年才將亂匪清掃乾淨。
本以為這場戰爭順利完結,一切也可以塵埃落定。可沒想到微生淮父親卻被身邊的人下了毒,原來他的幕僚早已叛變。
微生淮的父親臨死之前,拼命把消息傳了出去,這才讓後繼部隊知曉真正的敵人所在之地。
當這個消息傳到京城時,老夫人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靂。她無法接受自己深愛的兒子就這樣離她而去,更無法接受的是,他死得如此慘烈,如此冤枉。
老夫人還記得,得知消息的這一天,天空陰沉,烏雲密布,仿佛上天也在為她兒子的逝去而哀悼。
如今說起這件往事,淚水又一次模糊了老夫人的雙眼。
這麼多年了,她又一次提起這件事時,還是忍不住想起兒子小時候的調皮搗蛋,想起他長大後的英俊瀟灑,想起他為國捐軀的英勇無畏……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一幅幅畫卷在她腦海中浮現。
情緒太過於激動,老夫人長嘆了一口氣,緩了好一會兒才繼續往下說。
「我本來以為……洛陽王府就這麼斷了傳承,就這麼斷了根。可沒想到,這件事傳到京城來的第二天,那個戲子就找上門兒來了。」
說到這裡,老夫人輕笑一聲,這笑中夾雜著很多意味,就連煙柳一時間也看不明白。不知老夫人是高興還是厭惡,亦或是其他的心情。
「那戲子來這一趟,便是來告訴我洛陽王府沒有斷了香火,我兒子他臨走之前留下了一個後人,告訴這戲子,若是日後他回不來了,就把這孩子交還洛陽王府。」
「那戲子挺著大肚子來說這件事,卻讓我並不覺得多高興。我兒子我自己知道,當初我與他那樣決絕的分開,他心中對我又怎麼可能沒有怨氣?我不相信,這戲子跟著我兒亡故的消息一起回來,是一點兒私心都沒有的。」
「可我還是把她留下了,沒有別的理由,只是因為那是我的孫子,是洛陽王府最後的獨苗了。」
說到這裡老夫人輕笑一聲,仿佛陷入了回憶,又仿佛是在說旁人的事一樣。
「這戲子……我不知該稱呼她演技高超,還是該稱呼她情深意重,生下阿淮後,她身子一天比一天差。我從來沒有限制過她出入王府,但她似乎自己也知道,我看不上她,因此從來沒有出過門。這對於一個孕婦來說並不好,因此等她一天又一天病重時,我竟不知道心中的那一絲是痛快還是不痛快。」
嘴上是狠心狠意,可老夫人的眼裡滿是迷惘,似乎連老夫人自己也不知道,當時做的是對還是錯。
「可我……我終究是狠下心,她的病太重了,人人都聽說了,洛陽王府里養了一個病秧子,卻沒名沒份,不知道是哪兒來的。我兒子已經死了,我總不能讓他的名聲臭了啊。」
說到這裡,煙柳已然是知道了老夫人是怎麼做的了。
當初京中人人都在猜測,微生淮的母親是誰。
有人說是邊防將領的嫡女,有人猜是情深意重的貼身侍女,也有人說是如何如何,可從始至終都沒有人猜測過,一個戲子,會是微生淮的母親。
老夫人把一切消息都隱瞞了。
她只承認了微生淮,卻沒有承認微生淮的母親。
「你記不記得,那個時候我交給你的木盒子?」
也許是因為說了太多話的緣故,老夫人重重地咳嗽了兩聲,這兩聲幾乎要把老夫人咳倒在床上,又緩了好一會兒,老夫人才慢慢的出了口氣。
「那時,我們都不知道這個孩子能不能順利的生下來。阿淮的母親是個戲子,身子不好,我們請了無數的大夫來看過,都沒有一個敢給準話的……她求我,於是我在府里設置了個小佛堂,讓她有個能安心的地方。」
煙柳默然。
她還記得那個小佛堂離著老夫人的住處很近,老夫人嘴上說著怎樣瞧不起,但實際上對那戲子卻應該是真心實意的好,甚至讓人住進自己的住處,貼身親自照顧。
「至於那個木盒子,就是當年那戲子留下來的。我本來以為,她什麼都不願意留下呢。」
老夫人輕笑兩聲,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
「那……後來這位……夫人呢?」
煙柳想了想,看出老夫人似乎還有話要說,於是主動開口詢問。只是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微生淮的母親,好生糾結了一番稱呼。
老夫人笑了笑,似乎看出了煙柳的糾結。她擺擺手,說道:「罷了,稱呼什麼都無所謂了,人都沒了。」
她望向窗外,眼中帶著一絲迷茫和哀傷。
「後來啊,那戲子就搬去京郊住了。她說,她想過一種清淨的生活,不想再被世俗的紛擾所打擾。」老夫人輕輕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知道,她是在避開我,也在避開洛陽王府。她是個聰明的女子,知道自己在洛陽王府的地位,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會給阿淮帶來怎樣的影響。」
煙柳默然無語,心中卻為這位未曾謀面的女子感到惋惜。
等等……
京郊?!
煙柳的心猛然一緊,仿佛被無形的手緊緊握住。
老夫人曾經特意要求過自己,調查十八年前京郊大火的事情。
那個時候,她並不知道老夫人讓自己調查的原因,只是奉命行事。如今回想起來,那些殘垣斷壁、焦黑的樹木,那些後來的不甘與探尋,似乎都在訴說著一個悲慘的故事,訴說著老夫人的追悔莫及。
看了一眼煙柳的神情,老夫人知道她已經明了,嘆了一口氣。
老夫人黯然神傷地繼續說道:「她是個善良的人,最起碼對阿淮的愛,是深沉而真摯的。我知道她為了阿淮,犧牲了很多。那場大火……是我對不起她,我沒想到……就這麼陰陽兩隔了。」
說到這裡,老夫人眼眶泛紅,顯然情緒激動。
煙柳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老夫人,您別太難過了。那位夫人在天有靈,也不希望您這樣。」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她苦笑了一下,輕聲說道:「我只希望她不要怪阿淮,他是個好孩子,當年……是我攔著,不讓他們見面的。只是命運弄人,讓她承受了太多的苦難。」
煙柳默然,心中不禁為這位未曾謀面的夫人感到悲哀。
可思緒一轉,煙柳又想到了微生淮。他是否知道這些事情?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謎?他是否知道,他的母親曾經為了他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王爺……知道這些事情嗎?」
煙柳的詢問讓老夫人的目光變得深邃而複雜。
「這些事情,我一直瞞著他。」過了很久,老夫人終於開口,聲音帶著一絲無奈和苦澀,「他是個好孩子,聰明、善良,但他不需要知道這些。他只需要知道他是洛陽王府的王爺,是未來的希望。」
一陣風拂過,仿佛替老夫人回答了這個問題。
「也許他已經猜到了,但我……從來沒有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