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2024-06-10 01:09:22 作者: 奶蓋暴擊

  微生淮的目光帶著些許冰冷,他的思緒似乎飄得很遠,過了很久才嘆了一口氣。

  

  「季家的事情,不是你能幫得了的。」

  「為什麼?」

  煙柳先是一愣,繼而連忙追問。

  她並不是那種不分青紅皂白就打抱不平的莽漢,知曉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她的本事不大,可保護自己身邊的幾個人卻綽綽有餘。

  既然太傅夫人去世後的種種反應不對勁,那借著這個機會,好好探查一下,若是太傅夫人的死沒有隱情,那是再好不過了。

  可要是中間有什麼秘密,看在老夫人的面子上,煙柳總得幫季寧一把。

  「你是不是忘了,這個死狀是什麼毒?」

  微生淮頓了頓,看煙柳一臉迷茫,就知道她是沒想起來,於是貼心的提示。

  「你還記不記得前幾天,我們是怎麼抓到陳二狗的?」

  煙柳點了點頭。

  「那天也是巧合,我去廚房要了粥來,可粥里有蛋殼,與米混在一起,看著就是一片青灰色,叫人沒有胃口……」

  微生淮輕輕「嗯」了一聲,算是接話。

  「說來也是奇怪,我沒想到你就這樣發現了這粥里有毒。」

  煙柳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補充。那天匆匆忙忙的來,又因為粥里有毒,大家心裡都有些驚慌,這事結束後,也就沒有仔細詢問。

  可後來想想,如果不是微生淮敏銳地發現了不對勁,恐怕現在早就已經……

  想到這裡,煙柳也有一些後怕。

  微生淮安撫的拍了拍她的手,將煙柳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其實說來也是巧,當年我去因為各種原因離開京城,四處遊歷,偶然間得知了……一個小鎮子之中有一些特產,就是一種玉米花。」

  「也許是因為這鎮子地處特別,也許是因為其他原因,總之,只有在這裡生產的這一種玉米花,在曬乾後磨成粉,就有一種奇怪的巨毒。」

  說到這裡,微生淮頓了頓,似乎有些猶豫要不要告訴煙柳。

  但對上煙柳求知若渴的雙眸,終究還是鬆了口。

  「就是這毒毒發身亡之後,渾身上下都會莫名其妙分泌出玉米大小的油點子。又因為這毒的劑量也十分苛刻,必須要五朵玉米花,少了或多了,這藥性都會大大減弱,因此得名五脂毒。」

  煙柳的心猛地一跳,她想起了當時陳二狗在粥里下的毒,又想起了些什麼別的,大腦一片空白。

  微生淮似乎看出了煙柳的震驚,他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給予她一些安慰。他繼續道:「這玉米花在別處種不了,只有在那個鎮子才能生長,而且一年也只能收穫寥寥無幾。它的毒性極強,卻無色無味,十分難以察覺,因此很受一些不法之徒的歡迎。量少,且並不為人所知,因此靠著倒賣這種毒藥,這個小鎮一度過的風生水起。」

  「只可惜這毒並非是徹底沒有辦法察覺,它唯一的缺點就是,一旦遇到雞蛋,它的顏色就會發生變化,變得青灰。」

  這也難怪那天微生淮在看到粥的顏色變成青灰色時,那樣的遲疑。

  不過也多虧了這份遲疑,才讓他沒有著了陳二狗的道。

  若是不了解這件事情的人,恐怕就算看見那雞蛋變得青灰,也不會覺得有什麼大問題,只以為是這雞蛋出了問題。

  可毒進了嘴,命可就保不住了。

  煙柳的眉頭緊皺,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上敲擊,發出清脆的聲音,如同她此刻雜亂無章的心緒。她感慨道:「這麼說,太傅夫人也是被這毒害了。」

  微生淮的目光深邃,他安靜地看著煙柳,仿佛在等待她的反應。他的眼神里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惋惜,有憐憫,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無奈。

  過了很久,他才開口,聲音低沉而堅定:「這毒,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沒有人見過了。」

  煙柳一愣,她猛的抬起頭,目光緊緊地鎖定在微生淮的臉上,試圖從他的表情中讀出更多的信息。

  「當年因為一場意外的大火,這鎮子上上下下近百戶人家,幾乎全部被火災燒了個精光。就算有人僥倖活了下來,也早被這煙燻火燎燒成痴兒,沒有人知道那時候發生了什麼。總而言之,一夜之間,天災人禍,這鎮子就這麼沒了。」

  微生淮的話如同一顆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煙柳的內心瞬間被激起千層漣漪。她瞪大了眼睛,試圖從微生淮的臉上尋找更多的線索,但那雙深邃的眼眸里,除了平靜,再無其他。

  「最重要的是……當年大火燒起來的時候,正巧晏玉到附近遊玩,這火是他發現的。可惜,發現的太晚了。」

  「那場大火,是晏玉引起的嗎?」

  煙柳明白微生淮話里的暗示,聲音顫抖,卻沒有辦法相信。

  她無法想像,那個總是帶著溫和笑容的少年,竟然會與這樣一樁滅門慘案有關。

  那可是一個鎮子,一整個鎮子。

  依山傍水,平平淡淡,和樂的一個小鎮子。

  她還記得,鎮子上有個小小的醫館,小的時候,她時不時跑過去,磨著那醫館裡的坐館大夫,教自己分辨藥材。

  還記得,鎮子上有個不大的酒館,酒館的管事還順便賣一些小孩愛吃愛玩的零嘴,誰家孩子去打酒,手裡必定一分不剩,全都被那管事收入囊中。

  還記得,那鎮子有個客棧,唯一一個客棧,老闆娘喜歡聽曲兒,卻總是沒有時間去聽,就一個人坐在櫃檯後頭,咿咿呀呀的唱著。

  那個小鎮,平安鎮。

  煙柳的眼淚一滴一滴的滑落,過了很久,才嗤笑一聲。

  「那種害人的東西,沒了才好呢。」

  微生淮沒有立即回答,他的目光緩緩的划過煙柳,過了很久,才又轉向前方,透過窗子,看向遠處。

  煙柳的眼中閃爍著疑惑與不解,她試圖整理腦海中混亂的記憶碎片,但卻總是難以拼湊出完整的畫面。那些零散的回憶,像是被風吹散的煙霧,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讓人捉摸不透。

  她輕輕地抹了一把臉頰,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她不禁感到有些奇怪,為何自己會為那個遙遠的小鎮,為那些幾乎已經遺忘的人和事,流下如此悲傷的淚水。

  「因為晏玉的原因,所以你不好插手嗎?」

  煙柳的心中充滿了困惑和疑慮,她抬頭看向微生淮,試圖從他的表情中找到答案。微生淮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輕輕地搖了搖頭,否定了煙柳的猜測。

  「不是因為晏玉。」他低聲說道,聲音里透著一絲無奈,「是因為太傅夫人,她本就活不久了。」

  煙柳愣住,還不等她開口,微生淮又補充。

  「而且,不是我不好插手,而是你。」

  「你是女子,又是我的側妃,你如果調查這件事,無論是出於什麼想法,在別人看來便是代表著我的意思。」

  「可這件事情不能再起波瀾,為了太傅夫人,也為了……皇上。你應該知道,這中間牽扯有多大。所以不是你能不能參與,而是這件事情,本身便是沒有辦法改變的。」

  煙柳一愣。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太傅曾經的荒唐事歷歷在目。那些曾經被民間藉以指責皇帝偏心的謠言,即使是當初在林府,煙柳也早就有所耳聞,如今想來仍讓人感到心悸。

  太傅並不斂財,也並不貪戀權勢,他這個人,只喜歡美色。

  以他的身份,原本這世間美色該是應有盡有,早就應該膩煩。

  可說來也是有趣,當年因為機緣巧合,與青梅竹馬的老夫人沒能在一起,娶了老夫人的閨蜜。等到年紀大了,卻又後悔不已,只覺得白月光還是白月光,硃砂痣卻變成了蚊子血。

  因此他後來尋找的那些女子,多多多少少都是帶了些許與老夫人的相似之處。

  這些女子,不但有平民百姓家中的,還有出身秦樓楚館裡的,甚至有不少富庶農戶商家,甚至一些落敗的世家女,都包含在其中。

  得到這些女子的手段,也並不是很乾淨。

  除了下屬送來的,有不少還是太傅威逼利誘,強搶民女而來。甚至有些,論年紀都算得上是他的孫女,他也不肯放過。

  連他自己徒弟的女兒和妻子,他也想盡辦法占為己有。

  收集了這麼些「宛宛類卿」的女子,太傅身上明里暗裡背了不知多少罪名,可大家看著他的太傅名頭,面子上總要給他留臉,只敢背地裡痛罵。

  這不但是膈應了太傅夫人,連老夫人心裏面也噁心的不行。

  但最叫人頭疼的,是他除了好色以外,別的問題竟然都不算大。這樣一來,更讓人覺得他令人作嘔,畢竟連下半身都管不好的男人,居然教出來了皇帝。

  不但普羅大眾瞧不起他,連帶著私底下對皇帝的隱私也猜測個不停。

  皇帝何嘗不知道?

  但既然做了自己的老師,面子上總要讓對方過得去,因此皇帝不知道多少次替太傅收拾過爛攤子。

  可誰也沒想到,太傅死的這樣令人噁心。

  皇帝心裡第一個膈應,卻又礙於面子,不得不替他遮掩。

  但遮掩過後,便是趕盡殺絕,畢竟有這樣一個令人作嘔,品質惡劣,死得不乾淨的老師

  收回京中的宅子只是他的第一步,這也是為什麼,沒有人敢對太傅一家伸出援手,季家就這樣快速的落敗下去。

  太傅夫人的自殺,仿佛成為了這場權力鬥爭的犧牲品。她的死,不僅僅是因為身體的病痛,更是因為那份無法言說的絕望。

  如果不死,皇帝總是會記著這件事情,總是會想著太傅給自己抹了多大的黑,帶來多大的醜聞。

  只有太傅夫人也死了,家中只剩下一群小輩,皇帝才會有絲毫的憐憫之心。

  不但保全了太傅的顏面,讓皇帝消氣,還能為小輩們謀一條活路,最重要的是,能保全自己的孫女。

  煙柳閉上眼睛,仿佛能夠看到太傅夫人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無助而絕望。

  「如今太傅夫人沒了,皇帝反倒會想起那些年在太傅身邊求學的日子來,想起登上皇位之前,那段時間的不容易。對於太傅夫人這個唯一的孫女,說不定還會照顧不少。」

  微生淮說完,自己也有些感慨。

  如果不是為了孫女,太傅夫人哪裡會管這麼多呢?

  皇上再怎麼討厭,太傅本人已經沒了,冤有頭債有主,太傅夫人一個女子,怎麼過不好日子?剩下的時間只會是一片大好。

  可她還有一個孫女。

  這個孫女只要一天沒有嫁人,沒有安身立命的資本,太傅夫人就有一天心裡頭不安寧。

  與其讓皇帝憋著這股氣,還不如發泄出來。

  就算沒有這五脂毒,太傅夫人也不會活的很久。

  她心中正在感慨,太傅夫人為了孫女做到了極致,卻聽見外面傳來太監尖細而悠長的聲音:「皇上有旨,洛陽王府、季家季寧接旨——」

  煙柳微微一愣,轉頭看向微生淮,他的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這應該是皇帝的補償來了。」微生淮低聲解釋,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

  煙柳隨著微生淮走出房間,只見一名身著華貴錦袍的太監正站在院中,手中捧著一隻精緻的玉盒,神情倨傲。

  太監瞥了煙柳一眼,眼中閃過一絲打量,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高昂著頭,等待著微生淮接旨。

  季寧很快被請了過來,她一路上心中忐忑,不知道這突如其來的聖旨會帶來什麼。只是當她走進院子時,看到煙柳站在那裡,她心中莫名的微微一安。

  老夫人也在不久後被丫鬟扶著走了進來,她的臉上帶著一絲疲憊,但眼中卻透著堅強。

  很顯然,老朋友的離去讓她十分傷心,但並沒有打倒她。

  太監見人都到齊了,這才清了清嗓子,展開聖旨,開始朗讀。他的聲音在院子裡迴蕩,每一個字都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季家之女季寧,品行端莊,明順表志,特封為縣主,實食封百戶,所司備禮冊命。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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