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2024-06-10 01:09:02
作者: 奶蓋暴擊
那年輕人下意識地鬆開了手,後知後覺反應過來,臉色瞬間難看起來。
大庭廣眾之下,太傅夫人這樣不給他留面子,實在是欺人太甚。
「你這老太婆,別給臉不要臉。還以為你是什麼官家夫人嗎?別忘了,你現在就是個臭寡婦,你以後的日子好不好過,還得看我!」
他冷笑一聲,徑直略過太傅夫人。
「你要是願意等,我當然不會管你。」
那年輕人轉身招呼著眾人,臉上重新掛起虛假的笑容,聲音里滿是得意與不屑。
「時間也不早了,咱們走咱們的,讓這老太婆自己在這裡呆著吧。」
眾人相互招呼著,紛紛起身,準備啟程上路,仿佛太傅夫人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陌生人。
馬蹄聲漸漸響起,車輪滾動,塵土飛揚。眾人或談笑風生,或閉目養神,卻無一人願意多看太傅夫人一眼。
太傅夫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她的臉色蒼白,她仿佛被世界拋棄,被人群遺忘。
風吹起她的衣角,她的身影顯得那麼單薄、那麼脆弱。她緊緊地抿著嘴唇,眼中沒有淚水,只有淡淡的思念。
太傅夫人深吸一口氣,緩緩扭頭,準備離開這個對於她來說充滿了冷漠的地方。
也許季寧不會來了。
不、不是也許,她應該……這個時候正在王府里,或者是看書,或者是練字,總而言之,她不會來。
太傅夫人的背影在夕陽的餘暉中顯得格外孤獨,卻帶著一絲堅韌。她的步伐雖然沉重,但卻堅定。
沒關係,只要知道季寧她過得好,對於自己來說,不就已經是最好的安慰了嗎?
何苦奢求她來送自己這一面,若是因此還得罪了洛陽王府,反倒不好。
周圍的景色在她的視線中逐漸模糊,思緒萬千,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那時的她初嫁,也曾有過夢想和期待,以為可以相濡以沫,平平安安和和美美的相伴到老。
而現在,她只剩下了淡淡的思念和無盡的等待,而這一切,都與老太傅無關。
「祖母!」
聲音清脆而急切,如春風拂面,瞬間驅散了太傅夫人心頭的孤寂與沉重。
她難以置信地回過頭,夕陽的餘暉灑在她臉上,為她那因歲月而略顯滄桑的輪廓鍍上一層金色的光輝。就在那一刻,遙遠的地平線處,一輛馬車如奇蹟般出現,朝著她駛來。
馬車雖不華麗,卻乾淨整潔。
車窗里,一個小腦袋探了出來,那張熟悉的臉龐上寫滿了焦急。
是季寧,她的孫女。
那雙明亮的眼睛正緊緊地盯著她,似乎發現了她的停留,嘴角的笑容如同初升的太陽,溫暖而耀眼。
馬車在眾人面前穩穩停下,揚起一片細小的塵土。
季寧的身影急匆匆地從車內躍出,她的衣裙在風中輕輕飄動,帶著急切與慌亂。
她的目光直直地鎖定在太傅夫人身上,那份親切與依賴,無需言語,已深深刻畫在她們的眼神交流之中。
「祖母!
」季寧的聲音帶著幾分哽咽,她奔跑過去,一把抱住了太傅夫人。
太傅夫人被她的衝動弄得有些愣住,但隨即,她的雙手也緊緊地回抱住季寧,仿佛要將她融入自己的身體裡。
「怎麼出來了?不是告訴了你,不要亂出門嗎?你這樣隨便出來,不是白白給王府添麻煩嗎?」
太傅夫人責怪個不停,語氣里滿是嚴肅與責怪,可眼中的心疼與不舍濃郁的幾乎要流露出來。
老夫人也緊隨其後,她步履雖然有些蹣跚,但眼神卻堅定有力。
二人的對話,她聽的一清二楚,心中明白太傅夫人雖是明面上是在責怪季寧,但實際上更多的是對孫女的關心和擔憂,怕她給洛陽王府帶來麻煩,從而惹得王府眾人不滿,日子過得不好。
老夫人垂眸,輕輕嘆了口氣。走到兩人身邊,拍了拍太傅夫人的手,示意她放寬心。
「你就放心吧,寧兒我會照顧好的。」她溫和地對太傅夫人說,聲音里充滿了理解和寬慰,「你是她的祖母,你的擔憂我都明白。但我向你保證過,你的孫女就是我的孫女,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但寧兒也是我的孫女,我會把她當作自己的小輩來疼愛的。」
「姐姐……」
太傅夫人已然淚流滿面。
煙柳輕步下了馬車,她的目光落在季寧與太傅夫人緊緊相疊的雙手上,心中感慨。她沒有打擾,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等待著三人交談結束。
「真是……沒完沒了。」
「這老太婆……真磨蹭。」
她的視線轉向了另一側,落在了那位滿臉不忿的年輕人身上。他站在一旁,雙手緊握成拳,眼中閃爍著煩躁與厭惡。他周圍的人臉色與他相差不大,都是因為煩躁而變得通紅,站在一起嘁嘁喳喳,嘴裡念念叨叨個沒完。
煙柳離得近,聽得清楚,他們都是在抱怨。
微微挑起眉梢,她的目光平靜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她輕輕地走了過去,站在年輕人的面前,她的身高與他相差無幾,氣勢卻絲毫不輸。
「你們似乎很著急?」
煙柳今日略做打扮,紅唇如血墨發如瀑,與初見時素淨到了極點又不相同。
那年輕人當日只是粗粗一瞥,就被勾的久久不能回神,如今看了略做妝點的煙柳,一時之間竟無法言語,呆愣在原地,恍若丟了魂。
煙柳見他這副模樣,唇角輕垂,眼中閃過一絲厭惡。
她微微傾身,聲音低沉:「如今我家老夫人匆匆前來敘舊,的確是耽誤了你們的時間。這裡面有些銀兩,供你們回去路上做盤纏,也是我們老夫人的一點心意。」
說著,從袖子裡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荷包。
那年輕人眼睛像是粘在煙柳身上一樣,差點挪不開。一低下頭看見那荷包,眼睛又是一亮,火急火燎地就要上前來拿。
「小泉。」
今日出門跟著的是玲娘,春杏前些日子忙前忙後,好不容易得了時間休息,今日出門,煙柳便沒帶上她,只叫了小泉作陪。
小泉這些天雖然隔三差五在煙柳面前晃悠,可真的遇上什麼事兒了,煙柳第三個才想到她。因此最近總是憋著一肚子氣,逮著誰就懟誰,半點面子也不給。
只有當在煙柳面前時,才會有所收斂。
如今被煙柳叫到名字,小泉上前接過了荷包,一抬頭就看到那年輕人噁心的嘴臉,不由怒從中來。
「你這是什麼噁心人的樣子?真沒想到,你們太傅府落敗了,什麼人都能管起這個家來。得虧我們老夫人與你們夫人關係好,要不然就沖你這副樣子,高低得把你逮到京兆尹面前,好好罰你一通不敬王府不成。」
那年輕人瞬間清醒過來,意識到自己失態,面色微紅,但眼中的狂熱卻未曾減退。
只是小泉說話實在是太不給他留面子,越罵越起勁,差點指著他的鼻子,當著他身後的家人不給留臉面。
「瞧瞧你如今的這個樣子,好像一隻賴皮狗,纏著我們家老夫人不放了。知道的曉得你是季家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們家的那個下人呢。瞧你這窮酸樣,看得都姑奶奶的礙眼!」
「小泉!」
從小到大沒被人這麼罵過,那年輕人一瞬間變了臉色,他的臉漲得通紅,看向小泉的眼睛仿佛沁了毒一般,我狠狠的滿是殺意,如果不是煙柳攔著,兩人恐怕今天就要決一死戰,不死不休了。
「哼!」
小泉扭開頭,心情好了不少。
這些天在煙柳這兒受到的冷遇,借著這一通罵,鬱結在心口的那股憋屈全部發泄出來,這會倒是不樂意多說什麼了。
那年輕人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的躁動,抬頭看向煙柳,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惡毒:「沒關係,不就王府老夫人與我們夫人要說話嘛,我都知道,我願意等。」
煙柳眉頭微皺,直覺告訴她,這年輕人的態度轉變得太快,似乎隱藏著什麼。她的目光在他身上流連,試圖找出不對勁的地方,卻一無所獲。
「既然如此,那便多謝了。」煙柳收回目光,淡淡地道。她轉身看向小泉,示意她將荷包遞給那年輕人。小泉雖然滿心不願意,但還是按照煙柳的吩咐,將荷包遞了過去。
那年輕人接過荷包,眼中閃過一絲恨意。他低頭看了一眼荷包,然後抬頭看向煙柳,嘴角勾起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那,我們便不打擾老夫人與夫人敘舊了。」他拱了拱手,說完,他轉身帶著一行人往遠處稍稍走了走。
煙柳轉過身,重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靜靜地等待著。即使知道這個年輕人因為小泉今日的薄待,恐怕會心生怨懟,但這並不會對她產生太大的影響,因為她並不在意。
也許他以後會有什麼大的成就,也許他可能名垂千古,也許他可能以後會手握大權。
也許今日的事情就這麼在他心裡留下烙印,也許他會翻來覆去一輩子忘不掉這件事情。
但那又如何?
此時此刻,這個小人物的愛與恨並不值得她過多的關注,她更關注的,是老夫人和太傅夫人之間的敘舊。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煙柳的耐心卻並沒有因此而消磨,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煩的樣子,仍然保持著平靜和冷靜的態度。
作為一個側妃,她有足夠的耐心和定力,以此來應對各種複雜的情況。
「……要是以後有人上門來拜訪,你能不見就別見。人家來見的不是你,你這樣眼巴巴的湊上去,既沒有禮貌,還耽誤了人家王府的正事,明白了嗎?」
「……姐姐,以後寧兒婚嫁之事,我就全權交給你來接手了。不用什麼大富大貴,出身名家之人,只要人品好一點,對寧兒好,我心滿意足了。哪怕是低嫁,有您和王府的庇佑,我想寧兒也不會被欺負。」
太傅夫人翻來覆去都是在為季寧的以後做打算,這些話裡面的每一句,今天都已經說了不下三遍。老夫人每一次都耐心聽著,從來不打斷。眼看這就要說第四遍了,還是季寧結束了這次送別。
「祖母,時間不早了。要是再拖下去,他們那邊鬧起來,反而白給王府與側妃添麻煩。您早些走,也能早些到客棧,早些休息。」
「唉,你這丫頭,這才幾天,就已經不樂意聽我嘮叨了。」
嘴上是抱怨,太傅夫人眼睛裡卻全是晶瑩的淚珠。
「孩子,你先去找……找側妃娘娘,我有最後幾句話,要說給我的老姐姐聽。」
季寧愣了愣,鬆開攙扶著太傅夫人的手,後退兩步去找煙柳去了。
「你還有什麼話要跟我說嗎?」
老夫人又嘆了一口氣,看著眼前這個與自己相差沒有多少歲的姐妹,心中一片感慨。
「姐姐……那天我把寧兒送到你家去……其實我的意思,是以為阿淮他還尚未娶妻,想著……唉,只能說是造化弄人。」
老夫人目光平靜,並沒有說話,只聽著太傅夫人懺悔。
「我知道是我考慮不周,是我心思歹毒,可只有這樣一來,寧兒才不會被欺負,我在那裡也不會再擔心她……姐姐,你別怪我。」
那天太傅夫人的意思,老夫人又何嘗不知道?只是最後太傅夫人沒有得逞,老夫人便一直裝作什麼都不清楚罷了。
「如今,我也歇了這些心思。姐姐,我只求寧兒一輩子平安就好。」
老夫人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拍了拍兩人交疊的手,開口把季寧喊了過來。
「送送你祖母吧,我們也該回去了。」
季寧撇過頭,攙扶著太傅夫人,一步步向她走來。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最後落在了煙柳的身上。
煙柳迎上她的目光,微微頷首,算是打了個招呼。季寧也跟著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眼中的神色複雜難辨。
夕陽的餘暉灑在青石板上,幾個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如同他們此刻的心情一般,複雜而沉重。
太傅夫人轉過身,眼中閃爍著晶瑩的淚花,她輕輕地抱了抱季寧,那一刻,所有的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她深深地看了季寧一眼,仿佛在把她的一切記憶和期望都刻入這個擁抱之中。
然後,她鬆開手,決絕地走向那年輕人管事的季家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