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仿佛他說的，不過是一句最簡單的問候一樣。

  這話說出口，可就不好再反悔，尤其是當著這麼多人的面。

  三皇子微微皺眉，心中權衡著各種可能。他深知微生淮的性格，微生淮沉穩冷靜，不會隨意開玩笑，尤其是這種大事。

  可三皇子又擔心，微生淮的決定只是出於一時的衝動，而非深思熟慮的結果。

  他輕咳一聲，試圖打破這凝重的氣氛，將話題從敏感的邊緣上引開。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掃過，希望能找到一個合適的切入點，讓這個話題不再那麼尷尬。然而，他的目光最終卻落在了微生淮身上，那堅定而深邃的眼神讓他心中的猶豫更甚。

  「今日時辰不早，眾位各自散去後記得早些休息，如今世道太平安穩，民間上下正安靜平和的時候，還望各位回去，莫要擾了這平靜。」

  這話便是暫時揭過這話題的意思，同時也警告了眾人回去不要亂說話。

  三皇子本意是想給微生淮一個後悔的機會，但微生淮卻早就已經考慮清楚，這如今也不過只是缺少了個契機說出來。

  如今尚書府的事情，正好方便了他罷了。

  「我早已經想清楚，三皇子儘管回去稟告聖上，待我上朝之時，定會向皇上請旨。」

  

  微生淮沉聲。

  三皇子心中苦笑，他知道，這次恐怕是糊弄不過去了。

  既然微生淮已經做出了決定，三皇子也不好再多說什麼。他明白，微生淮今日找自己前來，本就是為了共同的利益，如今既然事情已經解決，他也不好再留。

  況且微生淮與煙柳的事情，他再勸也是無用。於是，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微生淮的請求。

  隨著三皇子的點頭，原本還在觀望的眾人，目光紛紛轉向了煙柳。

  那原本淡雅如柳的女子，此刻在眾人的注視下，仿佛成了眾人眼中的焦點。她的眼神依然平靜，但在這平靜之中，卻透著一股堅定與從容。

  但只有煙柳自己才知道，這一刻她有多麼的驚訝疑惑。

  她不過是個丫鬟出身的妾室，身份卑微，從未敢有半分逾越。她深知自己的局限性，無法給微生淮事業上的幫助，也不夠聰明，不能幫他出謀劃策。在她心中，微生淮是那樣的高大而遙不可及，她從未敢有過一絲非分之想。

  煙柳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微生淮身上，那個她一直仰望的男子。

  儘管只是一個背影，卻讓她心中滿是安全感，仿佛只要有他在，自己就沒什麼需要擔心害怕的。

  現實也的確是這樣，只要有微生淮在，煙柳就沒有擔心過什麼。他會保護自己，會照顧自己……

  煙柳垂眸，她知道，從這一刻開始，自己的生活將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她沒有退縮，因為她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那個她心中最重要的人。

  眾人之間卻心思各異。

  自打過年之後，微生淮許久未上朝，眾人已然確定，他恐怕是遭了厭棄，逐漸退出了朝堂之爭。如今又鬧出迎娶丫鬟為側妃一事，側妃這樣重要的位置，不用來聯姻，恐怕他日後再難起身。

  可沒想到，次日上朝時，皇帝不僅親自下旨，還以失禮之罪治罪於谷尚書，將他貶斥為平民，一時之間朝中人心惶惶。對於微生淮之事，更加不敢隨意揣測。

  陽光透過朝堂的金碧輝煌，灑在眾人臉上，卻掩不住那股壓抑的氣氛。谷尚書站在堂中，臉色蒼白，身體微微顫抖，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一時疏忽，竟會落得如此下場。

  皇帝端坐在龍椅上，目光如炬，掃過眾人，最終停留在微生淮身上。他的眼神中，既有欣賞，也有莫名的冷意。

  太監上前，高呼退朝。

  等人潮退去，只剩下太監與走在最後，不緊不慢的微生淮。

  皇帝緩緩踱步而出，安靜地看著他，昨日三皇子的稟報，讓他對微生淮的舉動感到意外。他本以為微生淮會藉此機會穩固自己的地位，卻沒想到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微生淮，你可知我為何能穩坐皇位，建立千秋偉業？」

  皇帝緩緩開口，聲音洪亮而威嚴。

  微生淮回首行禮，卻被太監輕手輕腳地扶起。他抬頭，迎上皇帝那雙深邃的眼眸。皇帝的一聲輕笑在空曠的朝堂中迴蕩，仿佛帶著幾分戲謔，幾分不解，又幾分讚許。

  「你可知我為何能穩坐皇位，建立千秋偉業？」

  皇帝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中迴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

  微生淮沉默，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在心中細細品味著皇帝的話。

  皇帝也不生氣，他緩緩踱步，走到微生淮面前，目光如炬地注視著他。

  「因為我知道，我是皇帝，從始至終我要做的，都不是安排好每一個人的位置。我只需要找到一個能夠替我安排好這一切的人，然後將他任命為我的左膀右臂即可。」

  「所以我並不在意你們之間的那些骯髒事，只要你的心是向著我的，我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打狗也要看主人，既然為我做事，我自然會幫你們掃除一切障礙，但你應該明白，這一切都是有前提的。」

  「像這次的事，我不想再發生一次了。你應該知道，君無戲言四個字，我不是開玩笑的。」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冷了下來。

  微生淮低頭不語。

  皇帝並不著急得到他的回覆，步子悠閒的越過他，徑直向前走去，絲毫不在意他會不會跟上。

  「你應該知道，你現在的地位不僅僅是祖宗留下來的，還是有我的庇佑。我給你那麼多東西，不是想讓你反抗我，違背我。我提的那些條件，如果你不滿意，可以告訴我，但你最好不要裝作不知道。」

  「今日的事情，我不跟你計較，這側妃的位置我也給你了，不管她是你的一個玩意也好，一個把柄也罷，就算是你的心上人，我也不在意。只是你要記住，我給你這麼多東西，以後你要還給我的要比這千倍、萬倍，甚至更多。」

  皇帝的聲音越來越遠，伴著他的笑，逐漸消失。

  微生淮臉上不動聲色，仿佛剛才說的話都沒有進到他的心裡。

  直到太監上來催促：「王爺，時辰已經不早了，您也該回去吃早飯了。」

  他這才動身。

  宮裡的事情，煙柳並不知曉。

  昨日再怎麼心驚膽戰，好歹也已經過去了，外面雖然說是多了不少風言風語，但比起預料來，已經少了很多。

  想來是三皇子的話起到的作用。

  老夫人在他們昨天一回來，就派人來過問過。只是看兩人面露疲倦，也沒怎麼仔細問，今日不管怎麼說，也該上門去解釋清楚。

  煙柳收拾好心情，又叫上玲娘陪著一起去。

  小泉在後面看著，面色沉沉，卻一聲不吭，想來是又鬧了脾氣。

  只是心裡有事，煙柳也顧不上她。

  到了夏天，老夫人就不愛出門溜達了。她雖然對種菜有種莫名的喜愛，但體型又實在是略雍容了些，夏天原本就不愛出門，再加上種菜又是個體力活兒，稍微一動就是一身汗，因此也難怪老夫人不愛去了。

  不過就算是這樣，菜園子裡的菜也是長得鬱鬱蔥蔥，一片大好。

  這自然是管家招來的那些菜農的原因。當然，這件事情就不用告訴老夫人了。

  煙柳去的時候，正趕上白芷陪老夫人閒聊。

  見了她，兩人都十分高興。

  「還以為你要再歇歇呢。昨天參加宴會，只怕是把你累的不輕，聽說你回去後倒頭就睡，早知道，那龍潭虎穴就不用你去闖了。」

  老夫人率先開口，把人拉過來，仔仔細細上下打量，看著煙柳精神確實不錯，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有些後悔，昨天的事兒雖說沒有親自去，但早有手腳勤快，為人伶俐的丫鬟小廝把尚書府的事情打探清楚，回來一一跟老夫人稟報過了。因此昨天發生的事情，老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您不用擔心，都是些小事情，我能應付的過來，況且後面還有王爺幫我，怎麼會累著呢？」

  煙柳也是笑眯眯的，她說的都是實話。昨天回來，比起身體上的疲倦，更像是一種心累，一種精神上的疲倦。這種疲倦讓她打不起精神來，這才回了屋坐到榻上就昏昏沉沉的睡著。

  老夫人嗔怒的瞪了她一眼，一邊拍著煙柳的手，一邊心疼的不行。

  白芷左瞧瞧右瞧瞧，差點兒沒插上話，這會兒好不容易逮了一個空閒，扯扯煙柳的衣袖，問她：「我聽說昨天三皇子也去了？」

  煙柳點點頭。

  「對，三皇子是和王爺一起去的。」

  「這就奇怪了，王爺不是一向不願意跟皇子們打交道嗎？昨天這是怎麼了？居然跟三皇子一起去參加宴會了。」

  白芷嘖嘖稱奇，眼珠子滴溜溜一轉，又看向煙柳，笑容有些神秘。

  「不會……是特意為了你去請的吧？」

  「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煙柳臉上微微一紅，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老夫人，見她樂呵呵的，表情上沒有生氣的意思，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我當時只怕自己不能處理，特意叫人去請了王爺，可我沒想到王爺來時，會帶上三皇子。如果我早知道三皇子與王爺有事情要商量，我定然不會打擾王爺的。」

  這話不僅是說給白芷聽的，也是在向老夫人解釋。煙柳知道自己不是老夫人心中得意配給微生淮的人選，如今好不容易讓老夫人滿意了些，又怕惹出恃寵而驕的誤會來，這才把這些話說給老夫人解釋。

  老夫人卻搖了搖頭，不這麼認為。

  「你這就錯了，如果你發現事情是你控制不了、解決不了的，就該去請他，讓他去幫你。」

  老夫人十分開明。

  「夫妻本是一體，你們本就是捆綁在一起的。必要的時候，你們還需要替對方做決定，因此，在這種能夠相互依靠的時候多依靠對方，不僅能解決麻煩，還能增進感情呢。」

  微生淮請旨賜煙柳為側妃一事，老夫人也早就知道，因此這麼說，不單是為了寬慰煙柳，也是讓她放心。

  煙柳聽出來老夫人話里的意思，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眾人有說了幾句有的沒的，外套卻突然傳來熙熙攘攘的動靜，其中還夾雜著太監的聲音。

  「聖旨到——」

  三人互相對視，老夫人立刻起身，領著兩人下跪，靜靜聽著太監朗讀聖旨。

  「……茲淑女煙氏，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溫香恭淑，有徽柔之質，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靜正垂儀。動諧珩佩之和、克嫻於禮，敬凜夙宵之節、靡懈於勤。朕躬聞之甚悅，茲恃以指婚洛陽王微生淮為側妃，責有司擇吉日完婚。欽此。」

  老夫人穩穩地跪在地上，雙手恭敬地接過那道金光閃閃的聖旨，然後緩緩站起身來。

  她的臉上帶著一種複雜的表情，既有欣喜，也有憂慮。畢竟，微生淮的婚事，對於整個家族來說，都是一件大事。

  煙柳和白芷站在一旁，低著頭，不敢有絲毫的怠慢。

  白芷的心中都充滿了震驚和喜悅，她偷偷用餘光瞟著煙柳，卻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煙柳的腦海中卻是一片混亂，她不斷地問自己，這一切都是真的嗎？

  當煙柳的頭接觸到地面的那一刻，她的心中湧起了一種奇妙的感覺。

  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

  並非是自己以為的，微生淮只是為了解圍才這麼說，而是真真切切的想要把自己放在身邊，哪怕只是一個側妃之位。

  以自己的出身，自己的身份地位，能給他做妾，已經是從前不敢想像的好日子了，如今……甚至許了側妃之位。

  很好了，已經很好了。

  煙柳想哭，但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

  旁邊的老婦人自得的應付著太監，叫丫鬟給太監塞了一個厚厚的紅包，又閒聊了幾句有的沒的，這才把人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