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黃泉戲

  九重天上太上老君今日煉了些修補元神的丹藥，神族與顏玉交好的神君特意來冥界請上顏玉一同上天。

  「這幾日，王上切勿離開冥界，我去九重天，片刻便回。」顏玉是個忠心的臣子，彼時我扶著額頭，撫著書案山的書簡，輕聲道：「去吧，冥界向來為四海八荒所忌憚，一時半會，出不了什麼大事。」

  他這才安下心，從袖中取出了一隻紙鶴放在我的面前：「若是有什麼急事，只需放飛紙鶴，本君便會儘快趕回來。」

  我點了點頭，將那紙鶴收進袖中：「你放心去吧，笙兒如今情況不怎麼好，或許那些仙丹能幫著你。等笙兒甦醒了，本王便給你們大辦婚事。」

  這個承諾，本該是很久很久之前便應該許下的。只是，那些年他們錯過了。我想，有些人錯過了第一次，便不想再錯第二次。這也許，便是上天給他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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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離開冥界之後，牛頭馬面被黑白無常從鬼門關前召了回來，應是怕消息被傳遍冥界，所以未曾告知輪迴殿中的沉玥與沉鈺兄妹倆。整個冥界，只曉得冥王在閉關修煉。

  彼時我收起一卷書，抬頭驀然間瞧見了兩抹怪異的身影，險些將杯子給摔了出去。好在他兄弟二人記得前次的教訓，立馬揮袖換上一張不怎樣的人皮，拱手道：「屬下牛頭馬面見過王上。」

  我撫了撫頭上的玉冠，壓住亂跳的心坎，還好這一次他們曉得變一變模樣：「平身吧。」

  牛頭馬面怕我在冥界閒得發慌，便私下讓冥界的宮女連連兩日排了不少曲子，這些曲子大都也是情情愛愛的東西，記憶猶新的便是那人鬼相戀。談的是一個書生，進京趕考時遇見了美麗的女鬼，自此相愛，許諾白頭。只可惜，這個女子終究是個鬼，陰陽相隔，不能同心上人長長久久的在一起，於是便想著在人間多做善事，等待投胎之時，地府冥王會念及她生前日行一善而放她與相公相見。

  書生不負眾望，得了頭名，入朝廷為官，風光一時。

  一日，有一道士從門前相過，同他說府中有鬼物，並給了他一件法器，要他午夜之時，至於廳堂神像下。

  沒想到，便是因為如此，書生知曉了相處幾年，賢惠的妻子其實是一隻女鬼，傷心欲絕。日日流連於歌舞酒坊，女鬼曉得他介意自己的身份，於是便去求那道士，想要那道士助她還陽。

  這世上本就陰陽不相容，道士自然是維護天道，勸女子儘早投胎，或許，今生的緣分，來世還能再續。

  她知曉鬼魂過了奈何橋後，便要喝下孟婆湯，從此忘記前塵。她不願意忘記相公，何況，她捨不得離開他。轉世之後，即便真正還有緣分，到那時，也是她生君已老。

  正當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他丈夫因流連歌舞酒坊，而看上了一個長的中看的姑娘，偏偏要鬧著將她娶回府中做小妾。第一次，她忍下了。第二次，她也忍下了，一而再，再而三，她丈夫娶了好幾房的小妾，對她也日益疏遠，動輒便是打罵。

  她心灰意冷，自知丈夫心中已經沒有了自己，於是便求道士，助她還陽，發誓日後不再與丈夫相見，永生永世，形同陌路。

  道士瞧見她是真心悔過，於是便施法，助她入了黃泉。

  她轉世投胎的那一日，書生站在道士的門前，俯身拜了三拜道，「多謝仙人指引之恩。」

  道士問：「拿永生永世的緣分去換，你悔不悔。」

  書生道：「我不求來生來世還能相見，只求，她能活著。」

  道士捋著花白的鬍子，道：「十八年之後，你去江南劉府，尋他家的千金。只是，到時候，你已經有些歲數了。至於那劉小姐願不願意再和你在一起，便要看緣分了。」

  後來，有情人終究是成了眷屬。只是，他每每看見自己年輕的妻子，都會想起當年那個陪在他身畔挑燈夜讀的白衣女子。

  那時他已是墨發花白，夜中批著公文。年輕的妻子掌燈去尋他，見他正對著自己的畫暗自流淚。

  「你可曉得，我一直都想著對你好。後來我才明白，我心中的好，對於你便是毒藥。你不能那樣留在我的身邊，我想好好照顧你，想你陪著我一生一世。只是，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魂飛煙滅。我恨我自己，當年對你動那樣重的手，那時候，我真的好希望，你能一怒之下，便將我也帶了下去。只可惜，我都那樣羞辱你，你還是不忍心對我下手。雪兒，你可知，如今我老了，照顧不動你了，若是有一日，我走了，你該怎麼辦。為什麼，為什麼我們都在最好的年華，錯過了最好的彼此。假如有來世，雪兒，我還會選擇愛上你。不管這一次怎樣，我都會守在你的身邊，不離不棄。」

  話落語沉之後，窗外的女子提著燈籠，落花灑了一身，衣袂飄飄，精緻的臉蛋上早已淚流滿面，「你又怎知道，當年我曉得你是為了逼走我。只可惜，我回味過來的太晚，直至黃泉路上，忘川河畔，奈何橋頭，我喝下孟婆湯後，才曉得你是對我這樣好。你等了我十八年，我也等了你十八年。這一世，我們不會錯過，即便是來生，我也會去尋你。」

  人間有一句話說的好：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蒼天不曾繞過誰，也不曾真正的刻薄了誰。

  一場戲落，紫色的簾幔被風浮起，眼前似乎又回到了往日，他執筆在渲白燈籠上繪著桃李。我站起身，看著面前的淒涼，手扶在玉椅上，卻不知道為何，突然會想起某一日，屏風後站了一抹修長的身影，那身影熟悉極了，又很是陌生……

  兩年之後，當了大官的男人因病去世，當日闔府的人都被年輕美貌的夫人給擋在了門外。所有人都知道大官娶了個漂亮的夫人，都知道那夫人年輕的很，大官這一死，夫人定然是要霸占了整個府中的財產。更有甚者說夫人是為了家產，當時才願意嫁給年近半百的大官。

  可誰人都不知曉，大官死的時候，夫人與往常一個模樣的穿了身白色衣裙，挽了流雲髮髻，髮髻上簪了兩朵白色珠花，一番裝扮之後，美的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我感覺，和你在一起的日子，太短。我有些害怕，就這樣撒手人寰之後，你該怎麼辦。」大官嗓門中卡著最後一口氣，費力道。

  她握著相公的手，就如同很多年前，她握著年輕書生的手那般，緩緩貼在自己的臉上，淚水從臉頰滑落到他的手背：「你放心吧，我一個人，會好好的。」想到他快要離開人世，更是淚水滴落的厲害。

  大官溫柔的拂起她鬢角碎發：「雪兒，雪兒，我捨不得你。」

  她閉了閉眼睛，洶湧的淚水染濕衣袖：「我明白，我都明白，你捨不得我，我又何嘗捨得過你。」

  「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該那樣傷你的心。如今你還能和我在一起，不嫌棄我這個糟老頭，我覺得這是上天的恩賜。只是，相愛容易，相守難。雪兒，我老了，不能再陪你了。」

  「我守了這段情，十八年，只恨遇見你遇見的太晚，若是，這段情能長久一些，該多好。」她微微昂起頭，看著他蒼老的容顏：「來世，我再去尋你。你不要忘了我，千萬不要忘了我。」

  蒼老的男人點頭，眼角垂下一滴淚水，嗓中哽咽之聲含含糊糊：「雪兒……雪……我愛……」幾乎是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迷迷茫茫的吐出了一句完整的話：「雪兒，我愛你。」

  她也愛他，愛到，恨自己不能留住他的生命。

  之後，家奴們發現夫人在老爺走了之後，拿了剪刀，割腕自殺。

  再一轉眼，便是黃泉路上，血色的彼岸花隨風搖曳，如火如荼。大官褪去蒼老的皮囊，化身很多年前的英俊書生，彼時正執著白衣女子的手，輕聲溫柔：「雪兒，今生的情太短，來世，我再去尋你。」

  女子勾起唇角，抬手撫在他的臉側：「生當復來還，死當長相思。」

  ……

  一幕戲過後，冥殿中侍奉的女子們皆是淚眼婆娑，牛頭馬面一副面目猙獰的模樣，淒淒的落下兩滴淚。見我已愣在原地，才惶惶然的抖著袖子，道：「王上，這幕戲，已經演完了。王上若是還想看，屬下便通傳下去，命她們再演一次。」

  我拂了拂袖子，轉身嘆道：「不必了，這戲，太過傷感了。」低眸掃過簾幔外那些戲子們跪了一地，輕聲問了句：「這戲，是何人所寫？」

  能將一幕戲寫的這樣情深意切，也是個鬼才。

  殿下跪著的戲班主恍然一驚，道：「回王上，這場戲，並非是何人所寫，而是千年之前，黑白無常兩位大人在人間勾魂之時所見所聞，當日兩位大人在茶樓喝茶談話，恰巧被小的們聽了去，於是便排了這場戲。牛頭馬面兩位大人說，王上近來閒悶，喜看愛恨情仇，小的便想到這檔子事。」

  「原來如此。」我回過神後，才道：「既然如此，你們辛苦了。打賞的銀兩，本座會命人送到你府上。」

  戲班班主千恩萬謝的扣袖拜了一拜，良久才肯出了冥殿。彼時殿外襲來陣陣的冷風，時不時溢進來往生菩提的香味，我悠然的邁著小步，行到冥殿外，殿外火紅的彼岸花開的正好，看了許久，才想到，彼岸花，原是花開不見葉，葉生不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