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何人共話滄桑

  顏玉幾次提醒我不要插手九重天的事，我大致也想了想，可能是因為自開天闢地開始，我那位偉人師父便立下了陰陽不融的規矩，我久居冥界，掌管陰，而影淵卻是九重天的天帝，我若是強行插手九重天的事，便等同於違反天道，屆時的結果定然是更加糟糕的。

  這樣想來，我終究還是感嘆了一番，顏玉果真是個忠君愛主的好司命，也不枉我辛辛苦苦栽培了他十萬多年。

  翌日回到人間之時，已然是天近拂曉，我站在宮門前，看著那扇雕花朱門久久駐足，卻不敢邁開腳步去靠近。影淵，你可知道，十萬年前，我以為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對任何人動了情，而如今，我只想和你，長長久久便好……

  冷風襲起我的衣袖，我低下頭，勾起唇角，旋身準備離開。身子方轉了方向，一抬眸便看見那影仙姿佇立在我身後幾步之遙，我驚了驚，看著他眉眼清澈，手不知不覺的便抬起，從他的唇角，摸索到眉眼落在肩膀，「影淵，為什麼，我每每回頭，都能瞧見你。」明明是笑著，眼中卻是凝了潮濕，他抬手敷在我的手腕上，從肩膀上取下來：「我一直在等你，回來便好。」

  腳步落在冰霜之上，仿若西海水晶宮中的水玉一般明亮，我昂著頭，看著緩緩升起的紅日：「我見到妖君了，他，來者不善，你需注意些。」

  他撈著我的手，低語回道：「朕知道，不過，朕現在不想與你談論四海八荒。」低下頭，柔和的紅光撲在他的半張輪廓上：「阿綾，我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我問他，他挑起眉峰，靠在我耳畔旁輕聲道：「去了便知道。」

  手臂撈住我的腰肢，踮腳便撈著我的身子一同飛了起來，落在天邊的一片雲朵上，我握著他的手，立在雲頭去看那四海八荒，真的好美。

  寒風陣陣掀起我的衣袖，我側臉看著他：「影淵，你是想帶我去什麼地方？難不成，是要去玉坤山偷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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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嘴角噙了絲笑意，責怪道：「你竟然還在惦念鹿晟的魚，不過，是要讓你失望了。」

  我瞧著他的容顏，精雕玉伽般的美好，他揮袖自雲空中灑下一層銀色的光芒，落在人間仙山之殿，竟化成了點點螢火，生出燦爛的花朵來，我震驚的看著花開滿山，伸出手去撫摸那柔和的光芒，頗為驚訝：「這是，般若花，西海龍宮的丫頭們說，這花，千年才會開一次。」

  「嗯，是千年才會開一次。」他立在我身旁，若畫中的仙人，玉樹臨風煢煢，我問他：「千年才會開上一株，這滿山的花，若是讓它齊齊開放，是要耗上你不少靈力罷。」

  他嘴角勾起好看的笑，緩緩道：「朕為了博夫人一笑，費上多少時日的功夫都無所謂，只是這一次，似乎是沒有達到目的，夫人你不笑反而容色難看，想來朕這番心意，是沒有做到家。」

  我怔了怔，錯開他的目光，才臉紅的道了句：「我，容色難看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竟出奇的捻了滴水珠落下來，他在我身後凝聲道：「阿綾，你是太過開心，喜極而泣麼？」

  我轉身，看著他凝神的模樣，心中有些失措，只好拉住他的一隻手，握在手心：「我只是，生了這樣久，不大習慣這種風情。」他眉心緊了緊，我又連忙道：「不過，既然是你給我的，我自然是會一輩子記在心間。」

  傾身攬住他的肩膀，耳廓抵在他的胸膛前，聽著那起伏有序的聲音，我道：「影淵，你答應我，無論什麼事，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去開玩笑，你既然招惹我，便不要將我一個人留下，是生是死，此生我只認定了你，假如，你真的要丟下我，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這個世上，最經受不起時光考量的便是愛情，我不信什麼是至死不渝的情，我只信，上窮碧落下黃泉，生死相依。

  他愣了片刻，良久才將我往懷中攏了攏，輕著聲：「我答應你。」指腹從我眼角拂過，他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五重天的事？」輕笑一聲續道：「竟然這樣在乎我，是子梨告訴你的，還是誰同你說的？嗯？」

  我抓著他的衣袖，閉上眼睛：「沒有人告訴我，我自己偷聽到的。」手指握在他的手臂上，我道：「不在乎你，還能在乎誰，這一生，你我的緣分，便註定我要一生牽掛你。顏玉說，我不得插手九重天的事，這六合八荒，三界泱泱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我愛的人，是否能陪著我一輩子。」

  「好。」

  山上的般若花一朝盡放，我坐在花海中，靠著他的肩膀，抬手召出了那把綠翹劍，劍面上的般若浮雕閃耀著灼灼光芒，我指尖小心的擦過劍面，身旁萬紫千紅縈繞，五色花海騰然，「我昨天晚上，夢見了我們初見時的模樣。」

  「嗯？」他偏過頭，我扶著他的肩膀，直起身子：「崑崙山的模樣。」

  他眸光深邃，像是藏了一片星空，須臾問道：「阿綾，我們初見的模樣，不該是十五萬年前的時候麼？」

  我悠然的點了點頭，固然第一次見面著實是在合虛山，不過那時候我並不識得他。「那個是不做數的，那時候你還小，都還沒長開，模樣雖然俊美，但是較之如今稍稍遜色了些。」

  隨手捻起一朵花來，他道：「哦？夫人是看上了為夫的這張臉皮了麼？」

  我正經的點點頭，抬眸見他眸中掃過一抹邪魅之後，便連連搖頭，解釋道：「緣分呢，就是你長得無論美醜，總有一個瞎子能看上你，恰好呢，你長的又是極為俊美，就讓我這個瞎子呢，占了便宜。」

  「嗯，這樣說來，也的確是這個道理。」他長袖搭在膝蓋上，攬過我的肩膀，瞧著雲空道：「綾兒，朕想，八荒鏡的事解決之後，便讓叔父去冥界下聘，朕不想等那樣久。」

  我伏在他的腿上，乖巧的點點頭，咬著唇道：「好。」閉上眼睛之後，耳畔迴蕩著顏玉臨行前與我說的那些話，若是遇到了，便不要錯過，畢竟這一錯，便是一輩子。

  神仙的一輩子，漫長的沒有生死，甚至不能同凡人一樣，經歷三災六難，便這樣平淡的活著，無生無死，也無愛恨糾葛。我做了三十萬年無情無欲的東西，如今，也想隨著自己的心，好好的活一次。

  三十萬年，我的一出生，便意味著沒有一個親人，我無父無母，其實只有我自己知曉，這個世上，我有惦念著的人，至少現在原本老天欠我的，我都得到了。

  皇宮之中，玉妃生辰操辦的格外熱鬧，合宮大辦，想來這宮中，除卻皇帝大壽的那一次之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熱鬧了。

  偏偏這一日，飛鳳宮中的娘娘，竟然突然病的厲害。女官苦苦的在我宮門前求了許久，我於心不忍卻又想到人間的一句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本就是天命，我若是干擾，對嵐葉都沒有好處。

  「娘娘救命，皇后娘娘實在是不行了，皇上給玉妃娘娘操辦生辰，整個後宮的妃子都在前殿，侍衛攔著奴婢，不允奴婢去通知皇上，娘娘，娘娘她快不行了。」女官哭的眼睛紅腫，伏在殿前不肯起身。

  我俯身將那容顏俊俏的女官扶了起身：「帶我去看一看。」

  飛鳳宮中的樹葉凋零的厲害，風裹著殘葉拂過宮門前，落在我的腳下，我頓下了腳步，掐指算了一算，嵐葉的壽命，只剩下了幾日。或許，這一次，她真的要回來了。

  殿門前侍奉的奴婢跪了一地，裡面還隱約傳出哭泣之聲，我見到嵐葉的時候，她大約已經病入膏肓，可惜，如今才有些意識清醒，未免有些遲了。

  我抬手撫了撫她的額頭，小聲的喚了句：「嵐葉。」

  她痛苦的溢了滿腦門的汗，艱難的睜開眼，淺淺呻吟，「鄭王妃娘娘。」

  「你，都記起來了？」我縮回手，詫異的看著她，她復又閉上眼睛，嘴角扯出一抹淒涼的笑：「記得住，記不住，又怎樣，我的心，已經死了。」

  「你還在怪元尚。」

  她笑道：「那又能怎樣，至少，我死了之後，這一切，都會隨著我的肉身，埋進黃土，鄭王妃娘娘，我好羨慕你，真的好羨慕你。至少王爺願意將自己的心，全部落在王妃娘娘的身上，我這短短的三十年，沒有一日是為了自己活著的，前二十年中，我真的感覺，自己不是自己，我不是那個模樣……」

  我握著她冰冷的手，給她提了提被子，小心的掖好，門外的落葉被風旋起，落在窗前化為灰燼，我皺著眉頭：「做人便是如此，你所受的苦，日後，都是要還回來的，因果報應，別太傷懷。」

  她笑的淒涼：「鄭王妃娘娘，我忘不掉，我也不想要他還回來……來世，若是有來世，我不想同他有任何關係，我只想一個人好好的活著，和他在一起，太痛苦了。」煞白的唇角輕抿了抿，她眼角劃掉一滴水珠，道：「鄭王妃娘娘，你可否，願意聽我講個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