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神仙怎麼會有來生
2024-06-09 17:23:29
作者: 上九殿下
那人邁著穩重的步子朝著這邊走過來,嶄新的袍子上落了兩片秋海棠殷紅瓣兒,我看著他的身影,開口問道:「今日我怎麼覺得你不一樣了?」
那人若畫中走出的仙人,挑了挑如墨眉頭,眸光灼灼:「阿綾,今日你說話,為何會有一股酸溜溜的感覺?」
「有麼?」我一個恍惚,那人卻老不害羞的抿唇,一根手指彎起,抬起我的下巴,頗有一種調戲良家女子的感覺,「有。」
「你味覺有問題。」我抬手便是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退兩步攏了攏衣衫言語支吾:「你、你是聽錯了罷,我同你本就沒有什麼關係。」
他笑意盎然,「是沒有什麼關係,不過是睡過一張床,用過一個杯子,住過一個房間,看過一瓶花,摸過一本書,寫過一個字,外加我抱過你。」
不緊不慢的一句話,回味甚深,我抽了抽眼角,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來。原來,他都是聽得見的。
良久,他才淡淡道:「阿綾,你說的話,我都能聽見,且每一字都真正記在心上。」
我微微昂頭,對上那束灼熱的光芒,秋海棠懨懨落下兩片從他肩上擦過,落在我腳下。他薄唇輕抿,淺笑依舊,眉眼清澈……
黃昏將近,我站在那肅靜的兩排銀杏樹下,任由著落葉落在我衣衫上。
水兒道:「侍奉在皇上身側的公公說了,玉容夫人跌了水,如今太醫們都在承乾殿守著,娘娘若是想藉機去看一看皇后,今日倒是個好機會。」
抬手拂掉女子肩上的落葉,我道:「這些年,你倒是受了不少苦。」
女子拾落葉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睜著兩隻水靈靈的眼睛,緩緩啟唇:「你,是在同我說話麼?」
我艱難的扯了一抹笑,牽著她的手,「我曾經救了一隻小狐狸,後來走丟了。我尋到她的時候,發現她過得並不好。只是,我已經不能像之前一樣,將她抱回去。之後的苦,便要她一個人受著。」
她身上的輕紗被枝椏劃破了口,依舊樂得自在,拾了一片銀杏葉遞給我,痴痴笑著:「你看,漂亮嗎,我阿爹阿娘最喜歡銀杏了。」
我從她手中接過落葉,亦是笑了:「嗯,我也喜歡。」
女官息畫在一旁暗自抹眼淚,明明傷心的透徹,卻要裝出一副高興的模樣,上前去哄著女子道:「娘娘,天氣涼了,奴婢給娘娘添一件衣服。」
女子抬起潰散的目光,天真爛漫:「我不冷,我的小兔子呢,好久沒有見到它了。是不是,也死了?」
是不是,也死了?
整個殿中的人都提了提心,息畫的眼淚流的更加歡暢了,背過身去不敢讓她看見。
我沉下聲,同小玉道:「你去帶娘娘換一身衣服。」
小玉同我一禮,帶著她進了大殿。
息畫呈了一杯茶,落淚滴在衣襟:「娘娘這樣,已經好幾年了。只有見到皇上的時候,才會清醒一些。」
杯盞是熱的,手指,卻是涼的。「她腰上的傷……」
「是陳貴妃,前些日子娘娘在院子中撿葉子,陳貴妃說要給娘娘一份禮物,娘娘神志不清的便接了她送來的匕首,陳貴妃便趁機與娘娘爭吵,用匕首劃傷了娘娘的腰。」
「這事,皇上知曉麼?」我抬頭看她,她咬唇落著淚:「這宮中到處都是李貴妃的眼線,皇上雖然日日都來瞧娘娘,可娘娘不敢讓皇上近身,即便是想讓皇上知道,也沒辦法。」
「她,是怎麼變成這個模樣的?」
息畫低下頭,淚珠子砸在衣裙上的百合花中,哽咽道:「當年娘娘還是王妃,曾為皇上懷過一個孩子,陳貴妃便仗著皇上的寵愛,將皇子毒死在腹中。娘娘險些因為受不了重擊而隨了皇子而去。可時隔多年,娘娘終於熬到了頭,成為了皇后。可不出三月,皇上便下令殺了皇后全家,娘娘是眼見著自己全家被殺。隨後又被陳貴妃餵了兩碗毒藥,好不容易撿了一條命,卻成了傻子。」
「別人都以為娘娘傻,可奴婢不曾以為,娘娘她這些年從未放棄過告皇上,可普天之下,誰敢定皇上的罪。皇上封了娘娘為皇后,卻奪了她全家人的命。陳貴妃家世顯赫,打掉娘娘腹中的孩子皇上都不曾真正怪罪。如今,還將娘娘關在這深宮之中,備受欺負。表面光鮮亮麗,可這後宮中卻沒有一個人將她當作皇后,在她們的口中,永遠只有瘋子,傻子,賤人……」
話至末尾,她已泣不成聲,水兒也紅了眼眶,幾度欲言又止。我知道,她也同情了皇后。
「這便是命。」我嗤笑一聲,捧茶抿了一口,「也許,她什麼都不知道,忘記了,就不這樣痛了。」
息畫噗通一聲跪在我面前,玉手搭在我的裙擺上,淚眼婆娑:「娘娘,我家小姐苦,從嫁給皇上的時候,便沒有想過回頭了。小姐原以為失去了孩子,失去了家人,至少還有皇上會愛著自己。可她奄奄一息時同我說過,她這一生,最後悔的事,便是愛上了皇上。因為他是皇上,命中注定,不該與一人一生一世。娘娘,救救我家小姐。小姐她想逃,逃離這個昏暗的宮闈,她沒有多少時日了……」
救她,我何曾不想救她,只是有些事,我真的心有餘而力不足……
「息畫,我這幾日便會在皇宮中住著,若是有了事儘管來找我。你家娘娘,我也只有盡力而為了……」我抿了抿唇,有些事,有希望總比絕望,要好受的多。
息畫千恩萬謝的磕頭,淚珠子埋在了土中,我心疼的扶起她的身子,一抬頭便看見那張天真爛漫的容顏,神色悲涼。
「息畫,你怎麼又哭了。」
息畫像個被哄的孩子,抹了眼淚同她道:「娘娘,我們去找小兔子好不好。」
「息畫。」她喚了一聲,言語冰涼:「它走了,也好。陪著我,終歸是活不下來的。」
一句話引得一院子的奴婢都應聲落淚,我眯了眯眼睛,將潮濕壓下:「息畫,伺候你家娘娘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
息畫哭著點頭,同她道:「娘娘,我扶你休息。」
她點頭,卻是許久沒有挪移腳步,遲遲才道:「他,不來了麼。」
亦或許,這滿宮的人,都不曉得皇后口中的他,究竟是誰。可唯獨息畫知曉,握了握她的手:「不來了,皇上今日不來了。」
原來她,心中還是有皇上的。
她臉上雖沒有太多的起伏,一雙水靈靈的眸子中,卻藏了太多。失望,悲傷,還有痛苦……
我握著樹葉,企圖不去瞧她便能壓制住心口的悲傷,恍然間卻聽門外尖銳的嗓門呼道:「皇上駕到。」
亦是在那一瞬,光著腳丫的女子腕上繫著一枚銅色鈴鐺,蓄了滿眼眶的淚水,在君王款款歸來之時,放聲大哭。
沒有人知曉她在哭什麼,便同個孩子受了天大委屈一般哭鬧。霜鬢君王亦是在那一瞬紅了眼眶,三步並兩步的上前擁住她瘦弱的身子,小聲哄道:「朕來了,不要怕,朕來了。」
瘦弱的小人兒握住拳,砸在君上堅強的胸脯上:「憑什麼,我那樣愛你,憑什麼要殺了我全家。元尚,我恨你,我恨不得你立馬就下令殺了我,恨不得一生一世來生來世不再與你見面,我的兒子,我的父母,我的親人,都是你親手殺的。」
君王淚從眼角滑落,不敢大聲出氣,只拍著她的背,任由她砸著自己:「嵐葉,朕後悔了,朕後悔愛上你愛得那樣遲,朕後悔醒悟的太晚。」
這世上的種種,不過是種上一棵樹,等了千百年望著它開花,可後來,它開花的太遲,她已離開的太遠。
宮前的秋海棠還在簌簌落著花瓣,我站在樹下望著燈影搖曳,裡面女子的聲音傳的一清二楚:「自從長清大神羽化後五重天便出現了裂縫,影淵哥哥你雖用了術法將其加持,可指不定哪一日便踏了。八荒鏡的事自然有子梨牽掛著,還不至於影響到四海八荒的命脈。影淵哥哥,你遲遲留在人間不回,究竟是為了什麼。」
燭光下的影子身影修長,衣袖綽然:「朕自有朕的打算,丹青,你來尋朕,應該不是同朕說這些的吧?」
良久,那女子的聲音才復然帶著哭嗆:「影淵哥哥,你是不是討厭丹青了,你留在人間,難道還是因為當年那個罪神麼,她已經魂飛魄散了,神仙不會有來世的,你尋不到她……」
「夠了!」似有板凳挪移的響聲,我震了震,復而聽見那微怒的聲音莊嚴道:「丹青,朕允你留在人間,並非是讓你再朕的耳旁說三道四!」
罪神……神仙不會有來世……
周而復始的哭聲踉蹌倒地,隨後便聽見門被拉開,映出一個美人兒梨花帶雨的容顏,衣擺帶落杯盞聲,和那哽咽啜泣聲。
「乖乖。」我不禁出口感嘆,向來只以為影淵是個憐香惜玉的君王,卻未想到他辣手摧花的本領也是這樣嫻熟。
彼時我瞧著窗上燭火勾勒出的影子,小心的邁著三寸金蓮步子朝那充斥怒火的地方走去。
一進門便看見那被丹青衣裙帶落的杯盞,顫了顫心準備拾起來,頭頂上飄來一個涼涼的聲音道:「朕讓你走,你為何還回來。」
他的一轉身,我的一抬頭,兩束光便是直直碰撞在一起。他臉上神色詫異,我提著心咽了口口水,有些不能言語:「我、我、我看你屋中還有光,想來同你說說話……」
本王行走天地三十萬年,卻被一個沒我大的腹黑神給唬住,真真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