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總不至於以身相許
2024-06-09 17:23:24
作者: 上九殿下
銅鏡從我手指間滑落,跌在了地面上,碎成幾瓣。破門而入的腳步聲甚是穩重,我艱難的從眼縫中尋了個影子,也只能瞧見一片玄色,後來,便是落進一片溫柔……
水兒呼著王爺,小玉支支吾吾的說著什麼,進了耳廓,大約都不那樣清楚了。
一夢浮華,而我的這一夢,著實夢到了許多年前的浮華……
「上君與妖界大戰之時,不幸中了埋伏,臣在紅蓮境中尋了七日,才尋到了上君的屍身……君夫人不堪重擊,便自刎隨了上君而去,如今整個上君府,便只剩下了兩個小娃娃,沉鈺和沉玥年幼喪父,又沒了母親,不知王上如何安排。」
將軍聲淚俱下的講完這段子話後,我丟下手中的書簡,瞧著那殿下跪著的兩個粉面娃娃,一陣心寒。
冥界眾臣或是沒有想到,我會親自下了一十八層台階,走近那兩個小娃娃,抬手摸了摸那粉嘟嘟的臉蛋,男孩子堅韌的目光,無情無欲,如同他父親一般,錚錚鐵骨男兒。
「從此之後,沉鈺與沉玥便留在本王膝下,本王收為膝下,以慰英靈。」
滿殿黑壓壓一片的人,叩拜聲震耳欲聾:「王上英明。」
那一年,冥界損了一十三位下君,兩位上君,共八十萬的將士,皆血灑疆場,魂飛魄散。
「這九重天共分為六境,上清境,玉華鏡,玉清境,菩提境,太清境,四聖蓮花境。」初次見到鹿晟那個老頭子,是在南荒白水山昆吾神君的白水神宮中,彼時綠藤交纏在欄杆上,開出星星點點的小白花兒,日月交替之時灑出一條玉色小道,翡翠色的樹冠參天覆定,神宮便屹立在山頂之上,銜月色而成玉牆,娓娓鋪開。
昆吾神君衣冠瀟灑,扣袖迎道:「鹿晟真人來宮中給神官們講九重天的史事,一時間宮外小廝們都跑去聽熱鬧,倒是怠慢王上了。」
我慢吞吞的登上一千多步玉階,袍子拖著落花緩緩前行:「九重天有四聖蓮花境,而我冥界卻有紅蓮境。九重天有三味真火,我冥府的紅蓮業火也不比其遜色,改日倒是可以拉出來比試比試。」
昆吾神君面帶笑色,溫文爾雅:「王上乃上古尊神,冥府與九重天本是一脈,大可不必分的這樣清楚。」
我抿唇笑道:「也是,無論如何,我冥王都是要低天君一頭。這四海八荒好不容易平靜了,而我又想做安安和和的神仙。」
昆吾神君神色大好,我扯了扯嘴角,同他道:「前幾日我那府中小童被人間的毒果子給傷了胳膊,冥界的司藥說,解毒需得用白水山上昆吾神君的白水澤子中一瓢水,因此今日本王才親自跑著一趟,還望神君,給個面子。」
「王上哪裡的話,區區一瓢水,小神這便令童子給王上包好,送去冥府。」
鹿晟那廝還盤著腿,講的盡興,下面的小童們亦是歡快的拍掌,又聽鹿晟真人道:「上清宮居住的可是位了不起的神仙,當年天地初開,是他辟了四海八荒,清淨天下拙劣之氣,此後便居在了上清境上清宮,神仙喚他明珏天尊。玉清境乃是暮南帝君起居之所,周天祥和,鳳凰飛舞,另有九九八十一隻麒麟獸在其麾下,個個都是猛將……」
提及暮南帝君時,我捋了捋袖口:「前幾日大戰方算結束,神妖在四聖蓮花境中鬥了這些年,總算是有個交代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昆吾神君容色微涼:「天君羽化,恐是這次大戰中最大的損失,天后與天君比翼情深,便追隨了天君而去。若不是暮南帝君強行撐住了場面,散了半身修為才將妖君鎮壓,這四海八荒,便不可能風平浪靜。」
「天君隕落,本王亦是感傷,只不過我冥界在大戰中也隕落不少上君,若是得了空,本王會親自去九重天瞧一瞧。」
昆吾神君扣袖一大拜,眉目清秀:「王上乃上古尊神,心繫四海八荒之情昆吾甚是感動,前些時日小神去九重天面見帝君之時,帝君還擔心冥界可否安然無恙。」
本王瞧著那邊講得興致高昂的鹿晟真人驀然瞧這邊而來,又徐徐的同眾位童子說了兩句話,於是才同昆吾說道:「想來本王是不必去九重天親自瞧一瞧了,鹿晟真人遊走在天族與紅塵,自然是最清楚不過了。」
鹿晟那老頭子狡猾的很,我這方到了大殿中坐在紫木椅子上,他便尾隨而來,淒淒道:「數萬年不見,你這個小丫頭片子倒是愈發出落的清秀,老頭子我這差些認不出你來。」
我抿了一口茶,「按輩分來,你得喚我一聲尊神,按師門來,你得喚我一聲師姐。鹿晟,你左右都是要低我一階的,本王就不計較你不按輩分且不按師門的過錯,你且過來同我說說天上的事。」
鹿晟老頭被氣的臉青,「小丫頭片子,老夫我這一大把年齡了,若不是當年遇見祖神時比你遲了那兩個時辰,我便是你師兄了。」
我敲打著杯沿,沾沾自喜:「早了兩個時辰,你也得恭敬的喚我師姐。罷了,下次再補上吧。」
鹿晟沒有再說話,只是恨不得將自己花白的鬍子給拔光,氣的雙眼發紅。
後來,我聽了天族的事兒後,討了白水池子的水,頗為仗義的同昆吾神君道:「若是得了空,來冥府玩一玩,我冥府雖沒有九重天那樣金碧輝煌,數不盡的奇珍異寶。但好歹有個十八層地獄勉強撐撐門面,下次可免費給你一日游,你舒心了再離開也行。」
昆吾整張臉都發紫了……
彼時心情大好的本王召了祥雲,毫不客氣的同昆吾道:「多謝神君了,改日再見!」
我站在雲彩上同昆吾招手,昆吾狠狠的抽了抽嘴角,轉瞬笑魘如花。
然而,活了八萬年的本王,竟然迷了路,明明清楚自個兒是從東海那邊朝南飛過來的,可往回時似乎闖錯了方向。人間有晝夜交替,閃爍的星輝照的大荒山上甚是安靜。我擇了個能看見火光的大山落腳,蟲鳥之聲交叉作響,清幽幽的風裹的我渾身打顫,伸手擋開了面前玉緩樹的枝椏,覓著那燃了火的山洞而去。
「有人麼?」我開口問了聲,只聽見洞府中的火光噼里啪啦一陣響,我又抖了抖身子,問了句:「有人麼?」
小心的落腳踩在針葉樹的荒葉子上,朝里走了一步,漸而便聽見很輕的腳步聲很近,須臾那洞府深處竄出個少年的身影,粉面深眸,藍布衫子著身卻顯得貴氣。「你是誰?」
好聽的聲音攜了兩分穩重,那不足我肩膀高的男孩負著手,明明只是個孩子,卻氣場磅礴:「你怎麼會闖進我的洞府?」
先發制人的質問聲讓我不由得心口一驚,勉強扯笑道:「在下孤身前往東海,卻不想半道迷了路,見山頭有光,便想來問個路。」
「原來是迷了路。」那孩子喃喃一聲,轉即便神色惶然:「你,能看見山頭的光?」
我點頭:「為何看不見,你是哪位神君的孩子,難道不知道神仙的眼力都是極好的,你洞府中的光但凡是個神仙,都能看見。」
少年眸光黯了黯,思忖一刻,冰涼道:「這裡便東荒,再往東邊去個一兩千里便是東海,你駕雲而去,也便是兩三個時辰的功夫。」
「原來,沒有尋錯方向。」我莞爾抬袖子雙手交疊,行了個禮:「多謝小神君,在下這便離開。」
沉鈺還等著我回去治傷,那孩子太過於執拗,除卻同自己妹妹說話溫和些,旁人都要受白眼。
少年穩重的點了點頭,揮袖轉身離開。我直起身子,低眸之時卻掃到那地面上的荒草中浸著血色。
「小神君慢走。」
他穩重的腳步頓了頓,悽然凌厲:「你還有什麼話要說?還有什麼話要問?」
「小神君身上的傷,恐怕不輕吧。」我看著他消瘦的背影,不急不慢道。
他啞了嗓子,低沉破耳:「不用你管,下去!」
我愣了神,想來這小神君的身份一定不一般,看這訓人的口吻,便曉得家中自然是尊貴慣了。只是我雖素來不愛管閒事卻也不是無情無義,這小神君的氣息漂浮不定,又是隻身住在洞府中,萬一有了什麼事,我可不想即刻便與他在黃泉見了面。
那小神君回首闊步離去,我抬手掌心畫了道符,符印脫手而出貼在他的後背。他頓時便收住了腿腳,全身僵硬,嚴厲道:「放肆,你對本君做了什麼!」
我拍了拍手,大步靠過去,立在了他面前:「這天下,還沒有本王收拾不了的人。你身上的傷太過嚴重,喏,腰帶上都染了一層紅,你自己不知曉麼。」
「放開我!」他紅著眼睛,又強調了一遍。
至於我當初並不曉得他為何那樣憤怒,縱然我是個女子,縱然他是個小少年……只是本王好歹也是個如花似玉善良大方的主子,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是救了神仙一命。
未等他過多的言辭,我便一揮袖將他上身的衣衫解了下來,他咬牙切齒的模樣轉瞬便成了羞窘,澀然道:「放肆,你到底要幹什麼?」
「自然是療傷。」我平靜的聚了靈力在手中,一點點朝著他腰上傷口摁下去,他閉上眼睛,神情較為痛苦,擰著眉心卻不同其他少年一般呻吟出聲,十分安靜。
牆角躺著一把生了鏽的劍,劍刃餘留這鮮血的氣息,我抹掉他腰上的傷口,理了理袖子親切道:「像你這般年齡總會心生煩躁,但本王奉勸你一句,做神仙的,心愈是煩躁,這結果越是糟糕,這一次你劃傷的是腰,下一次,說不準便是其他地方。你一個不會自己給自己療傷的小神君,便只有等死的份。」
他腰間傷口已經痊癒,上齒咬著下齒,「你管不了我!」
「本王是管不了你,即便你死了,這四海八荒不過是少了一縷幽魂,少了一個小神君罷了。但你想想,自己的家人,可曾會傷心流淚。那些翹首企盼你能有所作為的人,會不會失落透頂。」我理好袖子,準備離開,「總之,這一切你若是能悟的到,便還算聰慧。若是悟不到,就當本王從未來過。反正替你傷心的人,總不至於會是我。」
他容色略微緩和,「慢著,你究竟是什麼人,救我的目的,是什麼?」
我揚了揚袖子,憑空召了個雲,「我是誰你不用惦記著,本姑娘做好事從不留名。至於目的麼……總不至於套你以身相許。」
他被這句話噎住了,呆呆的站在原地看我跳上祥雲,我回身解開他身上的封印,淺淺道:「若是有緣,自會相見!」
雖然是一句沒底的話,他在人間,而我在冥界。也許他這輩子都巴不得永遠見不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