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藤之殤

  稚嫩而純淨；

  靈動而空冥；

  那問話迴響在漆黑空間，四面八方俱在迴蕩，掀起餘音陣陣。

  東叔捏緊了金錢劍，我緊忙提醒他，先不要莽撞出手。

  

  皺眉沉吟，我反問著它。

  「你又是誰？」

  「我？」

  「對！」

  「我…我不知道自己是誰……」

  「那你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你是靈精？」

  「什麼是靈精？」

  「就是那株千年古藤的靈精？」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就快要死了，能告訴我，你是誰嗎？為什麼，我從你身上感覺到了熟悉？」

  「我……」

  仔細考慮之後，我回答了它的問話：「我是陰師楚子凡！」

  東叔向我投來驚詫目光。

  他這才知道，我的身份來歷，我的真實姓名。

  「陰師？」

  「你是陰師？」

  稚嫩聲音突然激動，竟像是認出了我來，它忙又問：「你是回來救我的嗎？」

  這話問的，叫我有些沒法回答。

  我當然不是回來救它的，我甚至從沒有見過它。

  不過……

  簡短一句，卻透露出了重要訊息。

  「你曾見過陰師？」我問。

  它沒有再說話，更沒有再回答，它突然陷入了沉默，恰似這無邊的混沌黑暗，不知消失去了哪裡。

  我緊緊皺眉，這才醒覺自己問錯了話。

  這樣問它，豈不就說明，我並不是那位回來救它的陰師嗎？

  它肯定是意識到這點，故而才會陷入了沉默！

  我解釋道：「如果你需要幫助，我可以設法來幫你，我雖然不是你認識的那位陰師，但我絕對不會害你。」

  「我就快要死了……」

  「你……」

  「幫不了我……」

  它語氣變得落寞，情緒也變得低沉，它拒絕了我的話。

  幫不了？

  我沉了臉色，這簡直是否定了我整個人啊！

  昔日陰師可以，今日陰師也可以！

  喊東叔幫我照明，我徑直盤腿坐在了地上，伸手從布袋取出《陰符術數》，動心起念間便覺掌中異動，書頁「嘩啦啦~」自行翻動，徐徐落下縹緲一章內容。

  上首所載——

  陰於色象神咒！

  仔細閱過書中所載咒令，我合書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氣。

  依照書中所載，我凝神靜氣，攝神光而施法。

  以手指輕拈過眉心，憑一縷神光為祭，於身前凌空作畫神令符籙，徐徐勾勒出神文咒令。

  「神之伸機……」

  「鬼之屈藏……」

  「伏陽為用……」

  「伏陰化殤……」

  「陰陽相勝……」

  「進於色象……」

  「敕！」

  一句一詩訣，一訣一結印。

  我表情凝重施法，認真誦念詩訣，更以身口意相合結印。

  隨著敕令朗聲喝罷，神令符籙陡然金光大盛，以無與倫比的蠻橫力量，強行驅滅周遭濃稠至極的黑暗，漸漸破除障眼、障目、障心的符術結界。

  而這時——

  四面八方，俱有紫光映亮。

  抬眼掃了掃周遭，我不由緊皺眉頭。

  此處共有九道紫符作為陣基，是以倒轉七斗，逆轉璇璣為陣，從而構築了這片結界空間。

  既是為鎮禁；

  也是為防護；

  難怪……

  倒也難怪我之前施以術數，竟沒能找到結界靈樞之位。

  此種陣局結界，根本就沒有靈樞，又或者說九道紫符全都是靈樞，彼此相輔而相成，相互輝映而連通，堪稱是玄妙啊！

  可七斗怎麼會有九符？

  這是因為，七斗璇璣另有二星輔弼，而逆轉璇璣的陣局，此二星則是其中關鍵。

  倘若沒有輔弼二星，就談不上逆轉璇璣為陣。

  擅用紫符；

  借陰行法；

  這與之前時候，瞿家祠堂所見的手段如出一轍。

  當時章靈九現了身，我原還以為，是他那位魁師的手段，現在看來，竟是玄初道人的神通麼？

  厲害；

  很厲害呢；

  我嘴角划起一抹笑容，催動神咒以蠻橫威力，強行破除此地陣局結界。

  刺目金色烈焰，自金光神咒卷出，先後淹沒九道紫符。

  火光映亮，驅邪辟異。

  紫符雖然牢固，像是釘死了四方空間，但在炙熱金色烈焰的焚燒之下，卻也只能漸漸被焚盡符術力量，徐徐散滅黑煙。

  而這時——

  「停手啊……」

  痛苦一聲稚嫩慘叫，驚住了我的動作，那是古藤靈精的聲音。

  情急之下，我連忙撤去金光烈焰。

  紫符徐徐繚繞黑煙，光亮雖然微弱不少，但所幸還沒有被我完全焚燼。

  可……

  這是怎麼回事？

  我只是施術破法而已，為什麼竟會傷到了它？

  「沒用的！」

  「放棄吧！」

  「我就快要死了……」

  「你救不了我，誰也救不了我，沒人…沒人能救得了我……」

  虛弱而稚嫩聲音，此刻顫抖著響了起來。

  「這到底怎麼一回事？」我情急問。

  它回答：「九符釘於九竅，封於身脈，你如果想破法，就要先殺了我，還請陰師不必再白費力氣了。」

  我震驚的瞪大眼睛，萬沒有想到竟是這般陰邪法門。

  可他們……

  為什麼這樣做？

  它突然笑了，笑聲淒淒：「因為，他們想取我的心！……陰師，能請您幫我一個忙嗎？」

  「你說！」我點頭。

  它緊接著道：「我的心並不在這裡，但它正在凋零……」

  十畝古藤；

  千年修行；

  它的心，確實不在這裡。

  更為準確地說，它本就是無心之物，我並不能知道，玄初道人他們那些人，是想要拿它的心來做什麼。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他們確實是要殺了它。

  怪只怪……

  靈精的神智，覺醒的實在太晚。

  當它被囚禁在這混沌結界，這才幡然醒悟於曾經，這才覺醒於己身的存在。

  但這時候的它，卻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

  它……

  就快要死了；

  這一點無法能夠改變；

  既是因為，此地陰邪符術正在奪取它的生機，更是因為，它離開了它的心已經太久。

  哪怕我能夠破除邪法，卻同樣不能救得它的生命。

  最後最後，它尚還有一個心愿。

  它想要請我幫個忙。

  而作為謝意，它另外告訴了我一個秘密，是關於它來歷的秘密。

  古藤曾作為山川靈樞，守護並維持著結界的存在。

  那是它的使命，也是它存在的意義。

  它的心……

  同樣也來源於此！

  它所希望的，是想讓我幫它守護，並履行完成它存在的意義，如此它便能了無遺憾。

  千年修行，一場空夢。

  夢中有花伴身，花開一如空夢。

  終究……

  它凋敝了生命，逝盡生機。

  無需我動手，更不用我施術破法，隨著它的死去，整座符術結界也隨之潰散。

  漆黑濃郁的混沌黑暗，漸漸散滅於無形。

  九道紫符，也霎時自燃起火光。

  我終於看到了它的本尊，那是一株被砍的七零八落的紫藤，斷截傷口逸出著碧綠血液，恰像是活人被生生的千刀萬剮，它的根莖被植進淺薄的土壤里，同樣也被浸成了碧綠顏色。

  作為古藤靈精，生命的終止自有尊嚴，紫藤漸漸乾枯泛白，藤枝徐徐枯萎碎裂，最終散落了滿地。

  像炭灰；

  像飛沙；

  像塵土；

  像泡影；

  最終再也不復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