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兵牆死斗
2024-06-09 11:52:33
作者: 胡曉說
徐公凌驚覺《茅屋為秋風所破歌》已經無法與三道巨浪抗衡了,相比之下簡直是小巫見大巫。馬家駒看到面前密密麻麻的無臉妖怪,恨不得過去咬死長簫仙和古琴仙子。張無音覺得這對情侶真是比鬼還難纏,太趕緊殺絕了。
這段《長江三疊浪》是《楓林序》的最高潮,三人只要扛過去,就可以取得最終的勝利。若是抗不過去,等待三人的就是魂消玉隕,英年早逝。
張無音問道:「公凌,你還會不會正氣更重的詩歌啊?我們快守不住了。」
馬家駒突然說道:「浩然天地,正氣長存。無音,我們一定可以的。」
徐公凌聽到馬家駒此言,豁然開朗:「有了!有了!吾善養吾浩然之氣。彼氣有七,吾氣有一,以一敵七,吾何患焉!況浩然者,乃天地之正氣也。還有文天祥的《正氣歌》!」
張無音嗯了一聲:「文天祥啊!我認識啊!不就我們凌州東街賣魚的嗎?他什麼時候寫的《正氣歌》啊?我都不知道。」
馬家駒笑得伸腿瞪眼:「無音,那是文田響,原來是種地的,現在賣魚。公凌說的文天祥是寫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民族英雄。」
張無音「嗷」了一聲:「我知道了!《過零丁洋》不就他寫的嗎!」
徐公凌正色道:「快跟我念《正氣歌》!」
徐公凌背出《正氣歌》來:
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下則為河嶽,上則為日星。
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蒼冥。皇路當清夷,含和吐明庭。
時窮節乃見,一一垂丹青。在齊太史簡,在晉董狐筆。
在秦張良椎,在漢蘇武節。為嚴將軍頭,為嵇侍中血。
為張睢陽齒,為顏常山舌。或為遼東帽,清操厲冰雪。
或為出師表,鬼神泣壯烈。或為渡江楫,慷慨吞胡羯。
或為擊賊笏,逆豎頭破裂。是氣所磅礴,凜烈萬古存。
當其貫日月,生死安足論。地維賴以立,天柱賴以尊。
三綱實系命,道義為之根。嗟予遘陽九,隸也實不力。
楚囚纓其冠,傳車送窮北。鼎鑊甘如飴,求之不可得。
陰房闐鬼火,春院閉天黑。牛驥同一皂,雞棲鳳凰食。
一朝蒙霧露,分作溝中瘠。如此再寒暑,百癘自辟易。
哀哉沮洳場,為我安樂國。豈有他繆巧,陰陽不能賊。
顧此耿耿存,仰視浮雲白。悠悠我心悲,蒼天曷有極。
哲人日已遠,典刑在夙昔。風檐展書讀,古道照顏色。
馬家駒和張無音也聽不懂意思,跟著念了起來,如同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最下面的第一層巨浪,即將把三人吞噬。
三人念完第一遍,第一層巨浪就退了回去。
三人念完第二遍,第一層的巨浪就消失了一半。
三人念完第三遍,第一層的巨浪和妖怪竟完全消失了。
三人念完第四遍,第二層的巨浪和妖怪也完全消失不見,只聽見妖怪無盡的哀嚎聲。
三人念完第五遍,漫天的巨浪和妖怪都被天地間無窮無盡的浩然正氣消滅,氣壯山河、盪氣迴腸的《正氣歌》當真是《楓林序》的天敵。
徐公凌當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知道決勝的時候到了。他只要出手,就不會給對方還手的機會。
徐公凌喝道:「家駒,快出火分身!」
馬家駒也早就準備好了:「得令!離火燒天,無相分仙。身外有身,逍遙世間。火分身!」
九個火分身幻化出來,列陣在前。
只見徐公凌咬緊牙關,念道:「若士必怒,伏屍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縞素,今日是也。」
徐公凌跳到火分身後面,喝道:「浩然天地,正氣長存!雙龍搶珠!」
這招「雙龍搶珠」是徐公凌所練三式《逆龍寒風掌》之中最強的一招,只見他略略縮身,含胸拔背,雙掌先回再推。徐公凌的身體瞬間顫抖起來,掌中兩條大風龍分別沖向長簫仙和古琴仙子。
燕長風曾在這招加了批註:雙龍搶珠,至剛至堅,有餘不盡。吾弱冠一試此掌,天下群豪莫能當之。
馬家駒看到徐公凌這掌,自忖:「公凌的掌力真是驚人!看來我是很難趕上他了。」
張無音也是第一次看到徐公凌使出這招:「公凌,你怎麼能有這麼多絕招啊?羨慕啊!太厲害了!寒冰掌活活給你練成了寒風掌。」
南明離火形成的火海把長簫仙和古琴仙子圍住了。長簫仙抱住了古琴仙子,為她擋住了層層藍火,可這南明離火又豈是他的小小身軀能擋住的。
笑聲!
眾人聽見了一對情侶的笑聲。
烈火能焚燒他們的身體,卻不能焚燒他們的笑聲。
南明離火消失了,地上只剩下一把燒黑的玉簫和一把焦尾的古琴,纏在一起。
徐公凌還在喘息:「我們明明和你們無冤無仇,你們非要趕盡殺絕。人生就是這麼無奈啊!我就是這麼善良。」
馬家駒看著一簫一琴,長嘆起來:「終於可以吃烤全羊啊!我感覺好像過了幾年一樣。要是還有妖怪,我是必死無疑了。」
張無音暗想:「蕭先生你就玩吧!把我玩死了,一了百了。這那是試煉啊?這是要我老命啊!」
只聽蕭先生嗚咽道:「孩子們!你們通過了!這是老頭子我給你們最後的試煉。一年之計,莫如樹谷。十年之計,莫如樹木。終身之計,莫如樹人。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你們沒讓老頭子我失望!」
徐公凌有氣無力地說道:「先生,我們先用膳吧!那羊烤好了沒?」
馬家駒餓得都沒勁:「先生,我現在能吃一隻。」
張無音累得不想呼吸:「《楓林序》真是千古絕響!我能說我累得都不想吃飯嗎?」
八月十四,青州,狂刀門,前鋒營。
高統因玩忽職守,兼有與盜賊串通之嫌,被判五馬分屍。五馬分屍者,將犯人的頭與四肢,縛於五輛車轅之上,各自分向,各駕一馬,然後以鞭打馬,馬走車行,其人肢體裂而為五。俗稱「五馬分屍」,是狂刀門內極重之刑。
當五匹馬拉扯行刑時,人體最薄弱的環節會最快撕裂。因此,兩隻上肢和頭部會先被扯掉,剩下的就是兩隻腿和軀幹了。當一條腿被扯掉時,另一條腿就和軀幹連在一起,就無法分離了。
前幾日張翔龍親眼看到高統被處決,分成五個肉塊,心裡五味雜陳。一般死刑犯會在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處決,也就是所謂的「秋後問斬」,但是還沒到中秋節,高統就被處決了。
在狂刀門裡,張翔龍沒有什麼朋友,也就和高統還能說幾句話。高統雖然總想走捷徑,找路子一步登天,但是本性不壞,也還算講義氣。如今高統已死,張翔龍連個一起喝酒吃雞的朋友都沒有了。
這天下午張翔龍午覺睡得正香,只聽見帳外號角聲響起,前鋒營的兵將開始集合。張翔龍心裡覺得很是厭煩,捂住耳朵,又接著睡。
只聽同帳的馬一飛喊道:「張翔龍,快起來了。你看你睡得跟死豬一樣!你想死啊!」
張翔龍厲聲道:「我死不死是我的事,不用你管。我今天就要睡覺,誰也管不了。」
馬一飛冷笑道:「張翔龍你可真是瘋了。你當這裡還是火頭營啊?這裡可是前鋒營!軍令如山啊!」
張翔龍翻身打呼:「我說句真心話,我今天就是不去。有本事把我砍了。我不能忍了!我張翔龍還沒把前鋒營放在眼裡。睡到明早卯時,我直接回凌州老家。」
馬一飛跑出帳外:「張翔龍!今天可是鍾雲長當值,你死定了!他可是出了名的睜眼就要殺人!」
張翔龍已經睡著了,呼打得比雷都響。他在前鋒營一直過得很壓抑,每天就是挨打,飯菜也不夠他吃的,還不如在火頭營里自在。
校場上,只見一人身長六尺九寸,美髯長二尺,面如重棗,鼻若懸樑,丹鳳碧眼,冷月彎眉。身披金羽明光甲,虎背熊腰。手握青龍偃月刀,威風凜凜。此人正是前鋒營的萬人敵伯長鍾雲長,綽號「狂刀武聖」,以金剛鬥氣罩和五嶽華斬兩大絕技,縱橫沙場,罕有對手。
今日是中秋佳節前的最後一次大練兵。前鋒營里每年除了清明節、中秋節、過年放假,其餘諸日都是地獄般的大規模練兵,甲兵訓練極為艱苦,傷亡最多。尤其是陪練兵,他們的存在,就是為了訓練出更多冷血無情的精銳戰士。
張翔龍剛來的時候,同帳內還有八個陪練甲兵,如今只剩下他和馬一飛兩個人了。在狂刀門裡,人如螻蟻,命如草芥,甲兵的性命真比螻蟻還賤。
鍾雲長正在翻花名冊點卯,念到「張翔龍」,無人回應。
鍾雲長一一點過,陪練兵中只缺張翔龍一人,於是厲聲問道:「張翔龍是何人?本官點視,為何不到?托著誰的勢要?」
馬一飛上前參道:「張翔龍是我同帳的陪練兵,凌州小城的鄉下人。據說有個義兄徐公凌是凌虛宮的青仙榜眼。小人剛才叫他,他還在帳中酣睡。他說他從來沒把前鋒營放在眼裡。」
鍾雲長勃然大怒:「小子猖狂,目無軍紀。凌虛宮遠在冀州,他義兄還能飛過來嗎?小小青仙,能有什麼本事?把張翔龍綁來見我!」
如果這番話傳到徐公凌耳朵裡面,想必他會立馬御使赤兔飛劍過來單挑鍾雲長……
一盞茶的工夫,張翔龍就被四個士兵抬了過來。只聽張翔龍口裡念著李白的《行路難》: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饈直萬錢。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行路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
十八歲前的張翔龍並不喜歡背詩,自從到了狂刀門,他也喜歡上了背詩,背那些李白髮牢騷的詩。鬱郁不得志的苦悶時常縈繞在他心頭,揮之不去,忘之不卻。每每思之,愁上加愁。
張翔龍被四個士兵扔在地上,濺了一身土。張翔龍猛然翻身,撣了撣身上的灰塵,又接著睡了。
鍾雲長怒叱道:「大膽張翔龍!某今日點卯,如何敢在帳中安閒?」
張翔龍被這一吼之威震醒:「鬼喊狼叫,還讓不讓人家睡覺了啊?狗死得了!」
張翔龍說的是凌州土話,鍾雲長也沒聽懂,反正覺得不是什麼好話。
張翔龍望著鍾雲長,面無懼色:「為何綁我?」
鍾雲長叱道:「張翔龍,今日大練兵,你如何敢在帳中睡覺?」
張翔龍冷哼兩聲:「我想睡覺就睡覺唄!我宣布我張翔龍今日退出狂刀門!」
張翔龍咬緊牙關,猛一發力,掙斷了身上的麻繩。
張翔龍轉身便走:「我他娘的真心不能忍了。老子今日便回凌州老家。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在家中住。」
鍾雲長怒道:「左右,拿下張翔龍!」
張翔龍頓住腳步,指著自己的胸口,開始挑釁:「世人都知道前鋒營的燕雲死士是狂刀門裡最強的兵王。今天我張翔龍倒要會一會燕雲死士,我寧可血戰身亡,也決不會束手就擒。」
張翔龍此話一出,全校場頓時炸了鍋。一個曾經的火頭營甲兵,一個如今的前鋒營陪練兵,竟然敢挑釁燕雲死士,在眾人眼中實在是蜻蜓撼石柱,蚍蜉撼大樹,可笑不自量。高估自己,別人笑笑而已。看清了自己,人人都會覺得比你了不起。
台下開始議論紛紛:
「張翔龍今天是吃了豹子膽了吧!以前這話他可不敢說。」
「據說他和高統是龍陽之伴,如今高統已經被處決,他自然也會尋死覓活。」
「一個陪練兵挑釁燕雲死士,真是自尋死路!」
……
張翔龍望向馬一飛:「小飛,麻煩你把我的鋼鞭拿過來。」
鍾雲長怒道:「小子!你竟然想要飛蛾撲火,某便讓你見識見識燕雲死士的厲害。去拿兵刃給他。」
張翔龍絲毫沒有退讓:「小爺也讓你們見識見識,我們凌州人不是吃素的。人生在世不稱意,戰狂鞭起鬼神愁。」
張翔龍其實也不知道燕雲死士有多少斤兩,只是覺得這樣下去,早晚會被活活練死。與其做一頭任勞任怨的老黃牛,不如放手一搏,不然最後還是任人宰割。狂刀門裡沒有真人不露相,張翔龍只是缺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鍾雲長問話了:「張翔龍,你可敢與燕雲死士來一場兵牆死斗?」
張翔龍淡淡問道:「什麼叫兵牆死斗?直接告訴我怎麼比試就行了。」
鍾雲長說道:「兵牆死斗就是五百個士兵圍成一個大戰圈,對戰雙方在戰圈中死斗,直至一方戰死方可出圈。不得臨陣投降,不得暗箭傷人。」
張翔龍點頭答應:「就這樣吧!我明天還要回家過節呢!早點打完,也好回去收拾東西!」
鍾雲長望向軍政官:「寫一封生死狀,讓他簽字畫押。」
張翔龍豎起大拇指,看著自己的一雙小手:「簽就簽吧!生亦何歡,死亦何懼。」
軍政官看著張翔龍的雙手,忽然說道:「你這雙手,最適合給人接手!」
張翔龍大笑起來,喝道:「我義兄徐公凌也是這麼說的,你和他想得一樣。」
軍政官說道:「你若是反悔現在還來得及。你無甚大罪,最多三十軍棍。」
張翔龍只是搖頭:「大丈夫寧可玉碎,不為瓦全。苟且偷生,生不如死。」
軍政官點頭贊道:「少年郎倒是有幾分骨氣,你死後,我給你收屍。」
厚厚的兵牆已經圍成了一個大圈,只留下一個小口子,讓比試的甲兵進場,隨開隨關。兵牆是活人形成的圍擋,一是為了方便士兵觀看比斗,二是為了防止比試的甲兵中途逃竄。
張翔龍覺得這兵牆死斗很有意思,周圍有五百雙眼睛看著比試雙方,贏了一場兵牆死斗,說是一戰成名也絕不過分。張翔龍開始有些緊張,他終於等到了這麼一個機會。一年了,他終於可以證明自己了。
張翔龍徑直走進了兵牆內,問道:「我的對手呢?我的鋼鞭呢?」
鍾雲長指著馬一飛:「你去把他的一對鋼鞭給他。某倒要親自看看他的武藝。」
馬一飛小跑過去,把鋼鞭交給張翔龍,小聲道:「張翔龍,你這次死定了。你以為你是誰?豬鼻子插大蔥——裝象!」
張翔龍接過鋼鞭:「不想死的,就給我閉嘴!」
鍾雲長喊道:「張翔龍,某麾下有十名燕雲死士,都是千里挑一的兵王。你可以選最弱的試試。兵牆死斗,傷亡勿論。一眾兵卒,俱是見證。」
張翔龍抄起鋼鞭,厲聲道:「我為什麼要挑最弱的?你覺得我就只能打一個嗎?」
鍾雲長撫起美髯,問道:「那你想挑戰誰?你要想打幾個啊?」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