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以歌斗曲
2024-06-09 11:52:32
作者: 胡曉說
黑霧被一陣罡風吸走,江瑤的蛇毒也被罡風吸出,化作一縷烏煙。只聽一聲麒麟吼,大地劇烈地震顫起來。李子玉清楚地看見有一把太乙拂塵旋轉起來,捲走了黑霧和蛇毒。
眨眼間,此間只剩下李子玉和江瑤,不見旁人。
江瑤嚇了一跳,抱住了李子玉:「剛才那怪人是誰啊?」
李子玉識得太乙拂塵,當即猜到了他。學問淵深而莫測,志趣高邈而難知。如仙鶴之飄逸脫俗,如靈蛇之隨屈就伸,如神龍之變化萬端。胯下是神獸辟水玉麒麟,手持仙家至寶青龍太乙拂塵。龍章鳳姿霜雪發,回眸一笑玉生華。
李子玉答道:「龍章鳳姿霜雪發,回眸一笑玉生華。此凌虛宮乾位如龍殿飛羽上仙也!」
江瑤想不明白:「那他剛才怎麼不現身啊?駭人倒怪的!」
「飛羽上仙從來神龍見首不見尾,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李子玉也沒聽懂什麼叫駭人倒怪,只不過覺得這個詞離徐公凌也不會太遠。
江瑤用手按著胸口:「嚇死本姑奶奶了,那條蛇真是噁心。」
李子玉冷冷說道:「那九尾烏梢蛇是被一個修仙者用通靈神極咒召喚出來的!凌虛宮青仙里除了我,沒有第二個青仙能消滅它。」
「行!十六郎厲害!多虧你護駕了!」江瑤望著李子玉笑了起來。
李子玉眉頭微皺:「此地妖氣極重,不宜久留。我們還是快走吧!」
江瑤不住搖頭:「我帶了些吃食給徐公凌。我還沒親手交給他呢!」
「如果你想讓徐公凌被毒死,就帶給他吧!馬家駒和張無音是他結義兄弟。你送他一人,可以毒死三個人。」李子玉不看江瑤,望向別處。
江瑤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喂!十六郎!徐公凌是我朋友,你能不能不要總是針對他?」
「他是你朋友。那我呢?」李子玉反問道。
江瑤嘆了口氣:「你是高高在上的李家大公子,若虛上仙的親侄兒,青仙書院的狀元魁首。我只是一個無家可歸、孤苦伶仃、四海為家的小江瑤。」
李子玉只是冷冷地說了一句:「江瑤,其實我比你更孤獨。你比我自在多了。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從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
江瑤捂著臉:「你和他一樣,總是喜歡背詩。反正本姑娘是一句也背不出來的。我也一句都聽不懂。整天咬文嚼字,有什麼意思?」
這時候蕭先生聽到動靜,騰雲而來:「你們是凌虛宮的青仙?」
江瑤指著自己和李子玉:「我叫江瑤,我和徐公凌是好朋友。這是李子玉,小名叫十六郎,也是我朋友。我和他一起來看徐公凌他們的。」
蕭先生微微點頭:「他們三人正在接受試煉,外人不得打擾。請回吧!」
李子玉彎腰下拜:「青仙書院青仙李子玉拜見蕭館長!」
蕭先生倒也不覺奇怪:「老頭子我早就知道了。你日後的成就會在你二伯之上。長江後浪推前浪,流水前波讓後波。時也命也!」
李子玉面不改色:「蕭館長過獎了,子玉告辭了。」
李子玉拉著江瑤,踏上爪黃飛電劍就離去了。只聽江瑤還在喊道:「老頭,和徐公凌說江瑤來看他了。」
蕭先生嘆道:「爪黃飛電,快如閃電。赤兔出世,誰與爭鋒。難道他們二個少年竟會是一輩子的死敵?改日老頭子我一定要用觀星鏡看看徐公凌的命數。」
鬼樂楓林。
徐公凌的眼皮已經睜不開了,他真恨不得用小細棒把眼皮撐開。馬家駒隨著樂曲的節奏,漫遊了起來,完全沉醉在《楓林序》中。張無音是三人之中,唯一還有意識的人了。張無音隱約看見有一男一女,正朝他們三人飛了過來。
徐公凌突然倒下了,四腳朝天,形成一個大字。
張無音看到這個情形,頭皮都麻了:「誰睡了不好,你偏偏睡了。公凌你怎麼能睡呢?我們還指著你上去單挑呢!」
馬家駒的步伐就像一個醉漢:「無音,我感覺我好像在天上飛啊!」
張無音苦嘆一聲:「家駒,你的感覺絕對是錯的。」
兩人面前突然出現一男一女,男的拿著長簫,女的抱著古琴。不過這一男一女都只有一張白白的臉,沒有五官,沒有肌膚。那蒼白的臉僅僅只是一張白紙,一張有些面部輪廓的白紙。
鬼樂楓林講訴的是這樣一個故事:
長簫仙原是一個才貌雙全的男神仙,通曉音律,擅長吹簫。古琴仙子原是一個國色天香的女妖仙,能歌善舞,最愛古琴。
一日長簫仙從蓬萊仙島出來遊玩,於不周山遇見了正在撫琴的古琴仙子,被她所奏的樂曲折服,對其一見鍾情。
《山海經·大荒西經》:西北海之外,大荒之隅,有山而不合,名曰不周。不周山終年冰寒徹骨,漫天飄雪,千里冰封,非凡夫走卒所能及也。
長簫仙告訴古琴仙子,他到不周山遊歷就是想靜下心來,譜寫出一首能洗滌萬千眾生靈魂的樂曲,化解塵世間的愛憎離愁。當他聽到古琴仙子清如濺玉,顫若龍吟的琴音,他的心念隨著音律開始變化,後來完全沉浸在這美妙的琴曲中。
他念出李白的《月夜聽盧子順彈琴》:閒坐夜明月,幽人彈素琴。忽聞悲風調,宛若寒松吟。白雪亂縴手,綠水清虛心。鍾期久已沒,世上無知音。
古琴仙子曲罷,念出了李中的《聽鄭羽人彈琴》:仙鄉景已清,仙子啟琴聲。秋月空山寂,淳風一夜生。莎間蟲罷響,松頂鶴初驚。因感浮華世,誰憐太古情。
他們用了整整七天七夜,終於譜出了這首琴簫合奏的《楓林序》。他們之間也產生了情愫,可是仙妖殊途,終究沒有結果。長簫仙不顧師友反對,毅然決然地念了墮仙咒,墮仙成妖,只為與古琴仙子長相廝守。後來,他們在不周山隱居,不問世事,雙雙終老……
蕭先生看到長簫仙臉上的墮仙咒印,淚流不止:「玉書,原來你一直還怪我當年不肯墮仙。原來你什麼都想好了。原來我只不過是一個懦夫。我心裡對神仙這個兩個字,竟也是迷戀的。」
蕭先生百感交集,即興揮毫,賦了一首《蕭郎嘆》:
不周荒山見雪愁,古琴麗影意悠悠。蘭花漸落空留影,恨不墮仙與君留。
長簫仙和古琴仙子對著三人,擺好了架勢,又奏起了《楓林序》。
從琴里飛出一道音波刀,刮向了馬家駒。「嗖」馬家駒中了這音波刀,當即皮開肉綻,流出鮮血。
馬家駒因為劇痛,甦醒過來:「啊!這這這!這怎麼好像是真的。」
蕭先生正色道:「鬼樂楓林里的一切傷害都是真的,你們要小心防備。」
張無音釋放出「雪花飄飄」,一邊喊道:「家駒,快退到公凌身邊!」
馬家駒看著正在打呼的徐公凌:「啊!公凌已經開始打呼了!無音,現在怎麼辦啊?我受傷了。」
張無音退了幾步:「音波太厲害。我擋不住。家駒你得想辦法,用你的火分身把琴焚了!」
又有無數道音波刀,衝著馬家駒過來了。馬家駒只好東躲西藏,也是累得氣喘吁吁。張無音的「雪花飄飄」完全對長簫仙和古琴仙子無用,也無法延緩他們的攻擊。越來越多的音波刀劍,層層疊疊飛了過來。
馬家駒嘆道:「家駒,我守不住了。我得躲到公凌身後了。你能頂住嗎?」
馬家駒慌忙之中答道:「勉強還能支持片刻吧!無音,你是要保護公凌?」
張無音苦笑道:「目前還只能讓他保護我,我還真保護不了他。」
馬家駒急道:「趕快把公凌弄醒啊!」
張無音呵呵笑道:「不用弄醒!此時此刻的徐老大,等於練成了菩提寺的金剛不壞神功。」
馬家駒還是一臉茫然:「什麼意思啊?公凌學會了菩提寺的金剛不壞神功!」
張無音急道:「家駒,你不記得公凌老大的家傳內功《曉夢神功》了嗎?就是他的打呼神功。」
馬家駒還是有些質疑:「公凌,能擋得住這麼多的音波音浪嗎?」
張無音被問得很不耐煩:「那你擋吧!」
馬家駒驚道:「我擋不住啊!」
徐公凌被這《楓林序》催眠了,但是還有幾分意識,也能聽見二人的對話。
徐公凌心中罵道:「別再磨嘰了,快到我身後。我有打呼神功,刀槍不入,邪魔不侵。」
徐公凌故意把呼聲調整得更急促了,示意他們先到後面躲著。
張無音指著徐公凌:「家駒,你不信你用遏雲腿法試試。」
馬家駒這才上前,往徐公凌小腿肚上踢了一腳。誰知一腳上去就有一股深厚真氣彈開了他的腳。
馬家駒腳都麻了,這才相信:「原來公凌的打呼神功當真這麼厲害。」
兩人輕輕把徐公凌撐了起來,躲在他後面。《楓林序》開始變奏了,聲聲加急,只見青山無數,白雲無數,荻花楓葉無數,如陽關三疊,述說著長簫仙和古琴仙子的生離死別。蕭先生聽出了曲中之意,有些人是離開之後,才發現離開的那人才是自己一生所愛。
果不其然,一層一層的音浪排空而來,排山倒海一般沖向三人。不過徐公凌真氣防護罩受到外力衝擊越大,反彈也越大。徐公凌漸漸飄浮起來,他全身上下都是厚重的真氣,完全擋住了大音浪。
「轟」大音浪又被徐公凌反彈回去,瞬間天塌地陷,弦斷簫停。
蕭先生非常吃驚:「徐公凌練得是什麼仙法?竟然和凌雲祖師的《天罡氣罩》有異曲同工之妙。他到底是什麼人?一個凡人如何習得如此上乘的先天鍊氣術。老頭子我非用觀星鏡一看不可,這孩子藏得太深了。」
徐公凌猛然睜開雙眼:「我終於醒過來了。聽這《楓林序》,真是昏昏欲睡。」
馬家駒嚇了一跳:「公凌,好端端地你怎麼醒了?就不能再睡一會嗎?」
徐公凌瞪大了眼睛:「家駒,雖然我的打呼神功刀槍不入,但是被人家打了還是會難受的。給你個機會,上次游斗吧!騷擾一下他們,不要讓他們太快把琴修好。」
張無音喜道:「家駒,如果公凌不醒,我們絕無半點勝算,只會死得更慘。」
馬家駒點頭:「好,包在我身上。」
馬家駒疾奔過去,化成十個火分身進攻長簫仙和古琴仙子。長簫仙急忙揮動手中玉簫上前保護古琴仙子。火分身被長簫仙一一用玉簫挑開,消失不見。馬家駒只好用《遏雲腿法》上去游斗,踢一腳換一個地方。
徐公凌喊道:「家駒,就這麼打。主攻古琴仙子,圍魏救趙。我和無音來想對策。」
張無音靈光一現:「公凌,我有一個想法。」
徐公凌急道:「有想法你就快說啊!等我們掛彩了,你說也沒用了。」
張無音說道:「公凌,我們不如以歌斗曲,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徐公凌點了點頭:「好啊!陽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我們就用凡夫走卒都能唱的歌,與其一戰。」
張無音分析著《楓林序》的音律:「這首《楓林序》清冷之氣極重,淒清婉轉,纏綿悱惻。我們必須以陽克陰,以剛克柔。」
徐公凌連連讚許:「人人斷章取義,只知道以柔克剛。其實柔到極致成堅剛,剛到極致也鬆柔。剛可克剛,柔可克柔,剛可克柔,柔可克剛。陰陽之道,豈有死理?」
張無音急道:「公凌,快想想陽剛之氣十足的詩歌,我們一起唱。我先唱老杜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試試。」
徐公凌望向馬家駒:「家駒,再使一次火分身,就撤回來。」
張無音捂著臉:「公凌,那歌我會唱,歌詞記不得了。你得給我念一遍。我就記得一句什麼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
徐公凌只好朗誦出杜甫的《茅屋為秋風所破歌》:
八月秋高風怒號,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飛度江灑江郊,高者掛罥長林梢。下者飄轉沉塘坳。南村群童欺我老無力,忍能對面為盜賊,公然抱茅入竹去。唇焦口燥呼不得,歸來倚杖自嘆息。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布衾多年冷似鐵,驕兒惡臥踏里裂。床頭屋漏無干處,雨腳如麻未斷絕。自經喪亂少睡眠,長夜沾濕何由徹。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
張無音點頭:「公凌,我記下來,你帶著我唱。」
徐公凌清清嗓子,唱起這首歌來,極是動情。當年徐公凌第一次學這首歌行體古詩的時候,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杜甫怎麼這麼軟弱無能,連一幫小孩都打不過,給他早就一頓暴揍了。
當年張無音第一次讀這首詩的時候,只有一個想法,就是杜甫他家怎麼那麼窮,連一床新被子都買不起。當他家小孩也真是夠受罪的。
《茅屋為秋風所破歌》鏗鏘有力的曲調對抗著《楓林序》淒清婉轉的宮音,竟然頗有成效。徐公凌和張無音的真氣隨著歌聲噴發出來,擋住了層層音浪。
馬家駒跳了回來:「公凌,無音。唱歌怎麼能少我?馬家駒來也!」
三人合唱之後,漸漸把自身情感融入歌中。奔放的激情和火熱的希望,也仿佛化作了層層金色巨浪,反撲向長簫仙和古琴仙子。三個童男子本就陽氣充足,把《茅屋為秋風所破歌》演繹得陽剛氣十足,對面的音浪如中敗絮,節節敗退。
蕭先生不由拍案叫絕:「沒想到他們三人竟然能想出這個辦法,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童男子身火氣十足,唱得情真意切,真是扣人心弦啊!馬家駒雖然沒有真氣,但是也能爆發出體內的陽氣。」
待三人唱到,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一股滔天大浪湧向長簫仙和古琴仙子。
長簫脫手而飛,古琴斷弦三根。
徐公凌此時舒了一口氣,暗想:「總算有點效果了。我唱死你們!我從來戰魔峽谷,可就沒過一天好日子。我比杜子美慘多了。」
馬家駒越唱越高興,喜道:「公凌,無音,他們就要不行了。我們是不是應該趁勝追擊,窮追猛打!」
張無音在心中咒罵道:「你娘的,我自從來凌虛宮,天天膽戰心驚。能不能不要沒事找事?一陣迷宮,一陣楓林的,還讓不讓人活了。老娘啊!我要回家!凌虛宮太慘無人道了!」
徐公凌搖頭,聲音變得有些沙啞:「給我嗓子都唱啞了。還不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我看得出來,他們還有餘力。一首《楓林序》不是那麼簡單的。」
長簫仙吸回了玉簫,古琴仙子修好了琴弦。
只聽「呼呼呼」三聲,三道巨浪上中下排出,漸漸湧現出無數面目猙獰的妖怪,待機而動。
蕭先生也是大驚:「是《長江三疊浪》!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