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何懼一死

  正午時分，青仙書院，探花廳中。

  諸葛堅和王長志、段廣牙正在品長葉仙茗。只見段廣牙的右手上裹著層層白絹，明顯是受了什麼傷，他只好用左手端杯，品嘗仙茗。王長志的臉上多了一道口子，就像被小刀劃傷了。他試了各種仙藥仙膏還是不見好。

  諸葛堅端茶敬道：「王兄，段兄，這是上品的長葉仙茗，我們三人滿飲此杯。」

  王長志氣憤地摸著自己臉上的傷口：「徐公凌的那把劍真是邪門。我這臉上的傷怕是很難好了。」

  

  段廣牙指著自己的右手，懊惱不已：「王兄，當日我為了握那把劍。我這手掌上足足裂開了六道口子，若不是被醫館的醫仙用仙絲縫住，恐怕早就四分五裂了。」

  諸葛堅立時泣涕如雨：「如此說來，是我連累兩位哥哥了。」

  王長志搖了搖頭：「徐公凌的那把劍少說也有一千斤重了，我們根本拿不起來。」

  段廣牙出大力拔過：「非也，我右臂有八百斤力氣。可我試過，我兩隻手也拿不動。那劍少說也有一藏之數，五千零四十八斤。」

  諸葛堅頓時淚如雨下：「甄淑兒的九節鳳尾鞭可是仙家兵刃，沒想到被那劍削成了九節。徐公凌那廝真就如此命好，有此等神兵在手。」

  王長志勸道：「諸葛公子，眼下徐公凌兄弟三人已經分配到戰魔峽谷餵妖獸去了，一年下來，還能剩下什麼。徐公凌只有人族真氣，那個什麼馬家駒連真氣都沒有，還有那倒數第一的胖子張無音，根本就是一團散沙。真不值得你多心，我可聽說了，八十一位正式青仙中，只有前九位被選中的青仙有資格成為入室弟子，靠後的最多混個記名弟子。如果沒有師尊看好，只能選擇做外門弟子，就像鶴仙、護衛劍仙、醫仙。」

  段廣牙點頭大笑：「十個月下來，他們肯定是跟不上的。說不定連御劍飛行都不會。」

  諸葛堅想起李子玉來：「李子玉這人真是深不可測，他以前就會御劍飛行，根本不需要學。」

  王長志敬了諸葛堅一杯：「以後凌虛宮就是看你們誰更厲害了。別忘到時候，提攜我們。」

  段廣牙恭維道：「要我說，諸葛公子足智多謀，非李子玉可及也。」

  諸葛堅會心大笑：「來來來！我們喝茶！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蕭老頭的龍棋入海，瞬間化為九天巨龍，在洶湧的波濤中咆哮起來。自嵐天仙的龍棋還在冬眠，不要說三個回合，就是一個回合，也能決定棋局的勝負。自嵐天仙在局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只因一招不慎，中了遮天網，局勢急轉直下，立時陷入了被動。

  第一回合，龍棋就載著雙將棋過了海。

  第二回合，龍棋就載著二枚兵棋過了海。

  第三回合，鷹棋也飛過了大海。

  第四回合，龍棋甦醒過來。自嵐天仙也是無可奈何，便用龍棋對龍棋，來了一個玉石俱焚。

  蕭老頭的鷹棋和兵棋合二為一，成了飛兵棋。這下子局勢完全變了，自嵐天仙的炮棋完全成了蕭老頭嘴邊的肉。峰迴路轉，蕭老頭用炮棋掩護將棋，三下五除二就擊毀了自嵐天仙的大炮。

  徐公凌和馬家駒都拍手叫好，這一步棋太漂亮了。蕭老頭的雙將棋和飛兵棋結成了天地三才陣，後方又用大炮掩護。自嵐天仙雙手托腮，只覺無棋可走。出車就會被大炮炸毀，兵棋又不能後退回防，此時已是兵敗如山倒。

  自嵐天仙垂死掙扎，用將棋對掉了蕭老頭的一枚將棋。蕭老頭隨即用另一枚將棋擊殺掉他的最後一枚將棋，正好將軍。自嵐天仙只好把帥棋放入中軍帳，苟延殘喘九回合。

  蕭老頭趁此機會又合成出一個飛兵棋，直搗黃龍，一個「雙飛絕殺陣」，將死了自嵐天仙。

  自嵐天仙一臉茫然地看著棋盤：「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沒想到最後被兩個飛兵圍死了。」

  蕭老頭捋著鬍鬚，眯眼笑道：「過海小兵頂大將啊！反敗為勝的感覺真好。」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星羅棋里的每一枚棋子都有屬於自己的位置。大多數人總是偏愛車、將、炮等殺傷力強的棋子，輕視一顆顆「送死」小兵卒。

  其實，最終直搗黃龍、克敵制勝的，卻往往可能是一個起初毫不起眼的過河小卒。尺有所短，寸有所長，秤砣雖小能壓千斤。

  不要抱怨命運的安排，更不能向命運屈服，只要有堅定的信念，在最平凡的路上，同樣可以成就一番事業。平凡一樣可以孕育偉大，平凡一樣可以鑄就輝煌。

  自嵐天仙望著被圍死的帥棋，不由嘆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身。」

  蕭老頭得意地笑著：「勝敗乃兵家常事啊！自嵐老弟不要放在心上。你這次來戰魔峽谷是有什麼事吧？」

  自嵐天仙微微點頭：「看來還是瞞不了老哥。我此次前來是想請老哥指點一下我手下的大成三傑。四年後就是封仙大會了，他們三人之中能出來一個九品天仙，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蕭老頭捋著鬍鬚，正色道：「估計四年後封仙大會的魁首，就是李子玉了。」

  自嵐天仙當然知道李子玉的天賦：「李子玉天資絕頂，又是掌門師兄的侄兒，極有可能便是下一代的掌門。我門下弟子無力與李子玉爭鋒，只希望有一人能進個前十，我也好安心金盆洗手。」

  徐公凌聽到「金盆洗手」四個字，突然說道：「自嵐天仙，我們兄弟三人想要回鄉了。你能幫著說說把山門錢退給我們嗎？」

  「後生，恕我無能為力了。別人都是打破往我們凌虛宮擠。你怎麼還想回鄉啊？」自嵐天仙面帶笑意，好奇地望著徐公凌。

  徐公凌冷冷說道：「別人把凌虛宮當寶，在我眼中不過是屁。」

  自嵐天仙突然怒髮衝冠：「什麼！你這小青仙怎地如此狂妄，真是大言不慚。」

  馬家駒也毫不畏懼：「凌虛宮本來就沒什麼好的，我們沒什麼好留戀的。」

  話音剛落，自嵐天仙就祭出了他的飛星劍。飛星劍閃爍著無數的星光，亮得讓徐公凌睜不開眼。

  徐公凌早已無所畏懼，凜然道：「你就是殺了我，凌虛宮也就是個屁。大丈夫當提長劍橫行天下，何懼一死！」

  蕭老頭拍著自嵐天仙的肩膀：「自嵐，收起你的劍。他們不過只是孩子，年少輕狂而已。」

  張無音終於爆發了：「要殺便殺吧！頭可斷，血可流，一身傲骨，決不縮首。我都不想鳥你！」

  馬家駒也站了起來，指著自嵐天仙：「你聽著！你殺了我一個馬家駒，還有千千萬萬個馬家駒。」

  自嵐天仙還沒想到這幾個少年這麼狂傲囂張。徐公凌只想說，我狂也是被你們逼得！馬家駒瞪著自嵐天仙，用眼神在跟他宣戰。張無音這次是徹底爆發了，他恨不得用指甲去挖高自嵐的臉，然後把他吊起來打。

  自嵐天仙氣得面目猙獰起來：「反了！反了！區區三個小青仙竟然敢和我叫板，我倒要領教領教你們的道法。」

  蕭老頭見高自嵐怒火中燒，便道：「你們三還不快給自嵐天仙賠禮道歉。」

  「我可以死，但不可以道歉。」徐公凌開了天眼，看到了高自嵐體內源源不斷的仙家真氣，才知道他的實力無比強大，遠非自己可此。

  馬家駒哼了一聲：「死有什麼好怕的，總比屈辱地活著強。」

  張無音也知道他們不是高自嵐的對手：「蕭先生，幫我和家裡說一聲，他們的兒子張無音永遠不會卑微地活著。」

  自嵐天仙怒指著這三人：「你們三有種給我出來，不要把血濺在房裡。」

  蕭老頭勸道：「自嵐，值得和這幾個孩子斤斤計較的嗎？」

  自嵐天仙怒道：「他們三就是欠打，我替你教訓教訓他們。」

  高自嵐雖然身材矮小，但畢竟是大成殿的首座師尊，實力相當強悍。高自嵐為人脾氣暴躁，只要一來氣，天王老子都管不住。他憋紅了臉，走到屋外的空地上。在他手中的飛星劍，劍芒暴起，那殺氣騰騰的樣子，足以震懾宵小之輩。

  徐公凌漸漸走到門外，冷笑著：「你手握神兵利刃，我手無寸鐵。這就是凌虛宮的天仙所為，凌虛宮不是屁是什麼？我就徒手跟你打好了。」

  高自嵐指著他們三人：「你們三一起上吧！這樣也不算我欺負你們。」

  馬家駒已經從對面取出了龍紋雙刀：「公凌，你去拿劍吧！我們並肩作戰。」

  徐公凌暗想：「徐風劍啊！徐風劍！你一定要再幫我一次！」

  徐公凌進了廂房握住徐風劍，說道：「劍聖前輩，這次你再不出手。我們三可就徹底沒救了。」

  追風也有些犯愁：「那破劍的仙力不及我一成，可惜你火候不夠。」

  徐公凌小聲道：「你和上次一樣，把那劍震斷就行了。」

  追風嘆道：「小凌，只怕沒有那機會。目前你和他差距還很大！大得沒有邊際。」

  「唉！」徐公凌只好長嘆一聲，「我死之後，你找個力氣大點的人吧！我根本駕馭不了你，是我耽誤了你。」

  追風聽了也有些感動：「小凌，我不會讓你死的。我認你為主，就會始終如一。」

  「好，我跟他拼了！今日我為你而戰！」徐公凌緩緩拖著徐風劍，走到屋外。

  早春時節，凌州城。

  凌虛宮的鶴仙已把信送到了高家私塾、徐公凌家、馬家駒家、張無音家。高先生得知徐公凌成了凌虛宮青仙里的榜眼，喜得活蹦亂跳。他看見馬家駒和張無音竟然也進了凌虛宮，只覺得他們實在是太有狗屎運了。高先生立即揮毫把喜報寫在私塾門前，覺得這三個當年最不省心的學生，這次真是給他長臉。

  劉氏得知徐公凌高中榜眼，整日眉開眼笑，只覺得兒子將來必成大器，不日就能飛黃騰達。不到三天，過來上門說親的媒婆，簡直快要把他們家的門檻踏破了。許多好幾年不上門的親戚也帶著禮物，登門拜訪，夸徐公凌這孩子絕頂聰明，日後必能得道成仙。

  天劍閣的尤掌柜推出了一款精緻的青鋼劍，取名「公凌劍」。幾天一過，就連街上的孩子都知道那幾句話，公凌劍，凌虛宮青仙榜眼的劍，追隨你一生的劍，愛你永無悔的劍，咱凌州人自己的劍。

  徐記羊肉館的徐掌柜也推出了一款新湯，喚作「徐公榜眼湯」。湯里是羊雜和羊眼，味道非常鮮美。徐掌柜一見外人就吹，徐公凌就是喝了他家的羊肉湯，才會有這麼大的力氣。

  馬家駒他爸得知馬家駒成了凌虛宮的青仙，驚訝地說不出來話了。他只覺得當日自己對孩子，實在是太過分了。鄉試一次失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馬家駒走的時候，他沒有給一文錢。馬父懊悔不已，只覺得自己實在太絕情了。馬父不停拍著自己的臉頰，暗想：「我當日實在是太絕情了，日後若是家駒飛黃騰達，翻起舊帳，我連一點好都沒有。」

  馬母聽到馬家駒成了凌虛宮的青仙，簡直要樂瘋了。她走到街上，便有街坊鄰居過來打招呼，夸馬家駒腦子聰明，勤奮踏實，將來必定是人中龍鳳。就連賣登科栗子的小童，都說馬家駒正是因為常吃他家的栗子，才考上了凌虛宮。徐公凌當時一天就能吃二十斤，所以高中榜眼。原先一兩銀子能買五斤栗子，現在一斤都買不到。

  張母李氏也收到了張無音口述，徐公凌手書的信。張無音直說信錢太貴，但是徐公凌是榜眼不要錢，所以讓他代寫。信中，張無音說自己考了第一，雖然是倒數，但是反正混進去了。李氏得知兒子進了凌虛宮，也是笑得合不攏嘴，當即決定連開三天大宴，宴請親朋好友。

  宴席取名為前程宴，寓意來吃飯的人，都能有個錦繡前程。七大姑八大姨來了不少，甚至有些人，李氏根本認不得。但她本著一個來了，給了禮錢也就認識了的原則，照單全收。三天後，李氏光是在夜裡躺在床上數錢，就數了好幾個晚上，大牙都要笑掉了。

  沒幾天下來，喜報就傳遍了全城。汪漸痕也聽說了這件事，大為振奮，他今年化龍書院失利，打算來年再考。段員外聽到徐公凌成了凌虛宮的青仙榜眼，當即決定要把小女兒許配給他，招他入贅。楊劍生聽到三人全部成了凌虛宮的青仙，心裡不免有些嫉妒。他沒有想到徐公凌、馬家駒、張無音竟能通過凌虛宮的重重測試，成為青仙。吳勝男想起自己的殺父仇人徐公凌，竟成了凌虛宮的青仙榜眼，氣得三天三夜沒有吃飯。

  南市小樹林，有一個女子背靠著大樹，哭哭啼啼，滿眼淚水。她很久沒有到這裡來了，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相見的地方。她借著月光，看到了一個鼻子極是好看的少年郎。誰家少年曾白衣，誰家白衣也少年。誰家良人打馬去，誰家陌路兩分離。

  這女子不是別人，正是吉祥寨的顏如意。她記得徐公凌和她說過，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情話。她記得徐公凌為她孤身陷入妖穴。她記得徐公凌曾抱著她在山中疾行，讓她舒服得想睡覺。

  徐公凌明明寄來了四份信，卻偏偏沒有她的信。顏如意只覺得心裡好委屈，她暗想：「相公，我一直在等你。你為什麼連一封信，都沒有寫給我？你還在乎我嗎？你是不是移情別戀了？還是如今你進了凌虛宮，不想承認有我這麼一位強人未婚妻？」

  顏如意此刻肝腸寸斷，念起詩句來：「桑之未落，其葉沃若。於嗟鳩兮，無食桑葚。桑之落矣，其黃而隕。夙興夜寐，靡有朝矣。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戰魔峽谷，妖獸館。

  徐公凌拖著徐風劍，全然無懼地走到自嵐天仙面前：「可以開始了！」

  自嵐天仙掃了一眼徐風劍，問道：「這是你的劍嗎？」

  徐公凌點頭，凜然道：「這一次，我為劍而戰。希望有一天，劍能以我為榮。」

  自嵐天仙已經等得不耐煩：「廢話少說，快受死吧！」

  張無音神色中有些茫然，只聽他說道：「自嵐天仙，我有句話要跟你說。」

  自嵐天仙便問道：「你還有什麼話啊？不要想拖延時辰，這是痴心妄想。」

  張無音紮起自己的頭髮：「我不想死的時候被別人砍成兩半，你還是刺死我比較好。」

  馬家駒怒視著自嵐天仙：「我和你沒有什麼好說的。你這輩子就呆在凌虛宮裡等死吧！」

  馬家駒最後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自嵐天仙的全身上下都開始漸漸發紅了，周圍嫩綠的樹葉卷在他的周圍，更顯出他身上的無窮殺氣。青色的劍芒暴漲起來，隨時可以取人首級，橫掃千軍。自嵐天仙跺起腳來，大地裂起了一道道的裂縫。只見他手中的飛星劍，突然飛到天空之上，幻化成了七把流星一樣的仙劍。

  「飛星傳恨！」流星一樣的仙劍飛向了三人，空中綻放出無數顆帶火的石頭。這一招「飛星傳恨」，儼然是飛星劍法里殺招中的殺招。

  「看我摘了你的星！」徐公凌只覺得劍氣撲面，滿眼全是火石。他自知擋不可擋，避無可避，他只好握緊徐風劍，拼死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