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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看見你

2024-06-09 10:06:20 作者: 雙木汐

  蘇念晨覺得自己正在做夢。

  當孫思晴一邊哭泣地抹著眼睛,一邊伸手扶著她從地上站起來時,她的雙眼仍舊一眨不眨地定在同一個地方。甚至當她向前邁步,當她的手觸碰到地面上的人不再動彈的軀體時,她依然覺得自己在做夢。

  這怎麼可能會是現實呢?她看著地上的人:現實里,黑髮的少年不應該像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那雙沒能閉合的眼睛空洞地對著前方。他的雙手不應該這樣無力地垂倒在血泊里,他的瞳孔不應該是這樣失去聚焦的灰色。這怎麼可能會是現實呢?

  直到孫思晴驚叫出聲,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右手小臂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手肘處斷口上新長出來的皮膚。原本盤踞在體內的一絲陰冷氣息不復存在——她於是明白,江白霧也和陸閻它們一起消失了。

  做夢一樣的感覺籠罩著她的感官。她麻木地跟著孫思晴一起往上走,之後遇見了慌忙跑過來的陳霸淵。他著急地說著什麼人重傷了之類的話,在她們面前撥打了120。急救車在不久之後呼嘯而來,穿著急救服的人將毛巾披在她的肩膀上,將他們一起送上了車。就在她睜著眼睛呆坐著的時候,她從打開的車門看見兩名醫護人員抬著一個擔架飛快地衝過去。擔架上,嚴冬雙眼緊閉,鮮紅色的血液凝結在他腹部的整片衣料上。

  另一個擔架緊隨其後。擔架上,是一個被白布完全蓋住的人——蓋過了頭頂。

  蘇念晨抓緊了身上的毛巾。一瞬間,她就像被扔到了冰窟一樣全身戰慄,猛地抓住了身邊人的手。

  孫思晴正低頭啜泣,因手被突然握住而嚇了一跳:「怎麼了?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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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了嗎?」蘇念晨的眼睛睜得很大。

  她臉上的表情刺痛了孫思晴。深吸了一口氣,她才輕聲回答:「是的,陸離他死了。」

  她預料著蘇念晨的眼淚,預料著她會哭泣著叫喊出來,可這些都沒有發生。緊握著她的手掌正在顫抖,但接著便一點點鬆開了力氣。蘇念晨放開了手,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救護車開動了起來。接下來的路途里,蘇念晨沒有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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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夢境是短暫而破碎的。大部分的時間,急劇的體力消耗都讓她沉浸在近乎昏迷的漆黑沉眠里,可也有零散的片段在眼前閃過。她夢見了一個前方的影子,夢見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人正從她身邊漸行漸遠。她想要呼喚那個人的名字,卻發現自己看不見對方的臉。那個人就這樣逐漸遠離,而她追趕不上。

  醒來的時候,她的臉上一陣古怪的觸感。蘇念晨抬起左手去摸,指尖隨即觸碰到了臉頰上未乾的一片濕潤。她在夢中哭了。

  孫思晴在不久之後來到了她的病房。女孩在她床邊坐著,低垂的眼睛裡寫著難以掩飾的憂傷情緒。簡單地問候了幾句之後,她終於說出了最重要的話:

  「關於陸離的事情,我很抱歉。」

  蘇念晨安靜地注視前下方,目光鎖定在藍色的被子下方她雙膝立起的隆起之間。這句話讓房間裡的氛圍一下子低沉了下去,盡力被壓制住的悲傷浮出了表面,緊接著就像潮水一樣洶湧地擴散開來,再也無法忽視。

  「沒事。」蘇念晨說道。她的嘴角彎曲出了弧度,但這隻增加了臉上的悲悽:「你不需要抱歉。」

  孫思晴搖搖頭:「不是的,我騙了你。從一開始,我就知道開鎖的結果。失去了聯繫,他的靈魂就會離開那具肉體。」

  「在那種情境下,要想讓我在有限的時間內不猶豫地開鎖,換做我也會隱瞞。」蘇念晨說道。安靜了一會兒之後,她開口道:「但是阿離並沒有提前告訴你,對吧?」

  孫思晴的眼睛濕潤了一點,聲音暗淡了下來:「在分開行動之前,我們吵了一架,只是約定好要各自去找你們就分開了。那時我的情緒有點激動,我覺得自己再也沒辦法活著離開半界了。事實上直到最後,我都以為我也會跟著陸閻構造的空間一起消失。現在我還能活著……這是個奇蹟。」

  蘇念晨點頭:「陸離……他也遇到過這種情況。上次他是在一個構造於畫中的空間,在半界崩解後,他也回到了現實世界中。從半界進入生和死的概率是五五開,你和那一次的他一樣幸運。」

  「我真的很感謝他。」孫思晴用手背擦了擦眼睛,「他救了我太多次了。」

  「其他人呢?」

  「遊戲裡的倖存者都被送到醫院了。大部分人的精神狀態都很糟糕,不過也逐漸冷靜了下來。也不知道在一段時間的療護之後,他們能否真的康復回到正常。至於玩家的話……陳霸淵沒有怎麼受傷,嚴冬肚子上被捅的三刀很深,但所幸止血及時加上身體素質很好,搶救後保住了性命。剛剛我去病房看過他了,他非常虛弱,但是狀況已經穩定下來了。」

  孫思晴頓了一下,兩秒後繼續說下去:「不過對他來說,最大的挑戰並不是身體。他的意志非常低沉,對治療也很消極。醫生說了,除非他自己堅定了要活下去的想法,他很難在這種情緒下康復。」

  蘇念晨點點頭。閉上眼睛,她依然能夠清晰地記得自己射箭的時候,那個被她殺死的病人臉上的表情。傷害別人的感覺並不好受,她可以理解嚴冬的想法。

  但是她絕不能同樣消極下去。

  「所以,你的打算是什麼?」孫思晴終於問道。

  「我要去找他。」蘇念晨立刻說,聲音里沒有猶豫。

  孫思晴沉默地看了她很久。儘管預料到了這個答案,她依然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最後她說:「怎麼找?」

  是啊,怎麼找呢?靈魂脫離肉體以後,陸離可能會去到任何地方,可能會是任何形態,而她甚至連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蘇念晨搖了搖頭,她的眼睛依然堅定:「李欲燃說過,他是在儀式進行時出現在附近的一個鬼魂。既然如此,我就去儀式的地方找,去問鳴鈴村的村民。如果有一個小男孩死在了那裡,那麼一定會有人知道。」

  「鳴鈴村已經和之前很不一樣了。」孫思晴說,「越來越多的居民和我們家一樣離開搬到了城裡,剩下的人也就是過著平凡的耕作生活。我不確定,有多少人會記得那麼久以前的事情。」

  「我會去找。」蘇念晨重複道,「我會去找,找到他是誰,找到他的名字,找到他。不管需要多久,我一定會找到他。」

  「之後呢?」孫思晴的聲音很輕,「你找到了那個鬼,之後呢?你怎麼能肯定,它還會記得這一切?」

  蘇念晨笑了。窗外的陽光傾瀉進來,她背光的淺栗色眼睛那樣純粹,澄清到給人半透明的錯覺。

  「等我找到它,我就會知道了。」她說。

  ------------

  鳴鈴村來了一位奇怪的訪客。

  和其他來考察或旅行的客人不同,這個外貌年輕但卻只有一隻手臂的女孩帶著行李箱出現在村口,第一件事就是借住下了一間廢棄的茅屋。村野的環境和女孩乾淨姣好的外貌格格不入,但她竟像是做好了久住的打算,井井有條地布置好了一切。她接下來的舉動更是奇怪:她既沒有探望什麼熟人,也沒有和誰談論莊稼販賣的生意,而是和村民一起下地干起活來。雖然只有一隻手,但她很快就在生產作業中找到了自己能幫忙的位置,迅速和村民套上了近乎。於是人們也很快得知了她此行的目的——她交談的最終話題永遠只有一個:

  「請問你有沒有聽說過,十四年以前村里死過一個小男孩?」

  這是一個怪異的問題,結合上她殘疾的右手,不少人的第一反應都是敬而遠之。可是時間長了,大家發現這個古怪女孩是令人驚訝的執著。她每天遊蕩在村子裡,孜孜不倦地和每個能交流的人搭話,重複著她的問題。慢慢地,人們放棄了警惕,好奇心開始促使他們願意和她閒談兩句。她的問題很寬泛,知道那麼久之前事情的人也並不多,大部分時候,她得到的都是些沒有價值的閒聊碎語。

  最後,是村里最年長的婆婆給出了答案:「咱們村一直挺平安的。很早的時候,好像是有一個小孩出過意外。那是個可憐的娃娃啊,他的母親去世得早,父親是個不靠譜的酒鬼。平時他總是對那小孩動手,還把他一個人關在家裡不管。有一天啊,他一大早就出門打牌去了,結果半路就心梗發作栽到地里了。他們家住在村子邊上,平時也不怎麼和人來往,所以他被發現時,已經死了有四天了。

  造孽啊!那個孩子——等到他家裡才發現,那孩子前一晚上被他鎖在家裡的衣櫃裡了。四天不吃不喝,等被救出來的時候已經……太慘了,請來的道士說了,這小孩死得悽慘,魂魄定然漂泊不散成惡鬼。為了防止厄運,大家都對這件事閉口不談了。」

  蘇念晨想起來了:陸離曾經說過,他討厭狹小黑暗的空間。

  她心跳如鼓:「這個死掉的孩子,叫什麼名字?」

  「名字是他媽媽起的,還怪文鄒鄒的。那男的姓沈,所以他似乎叫做……沈懷朝?誒,姑娘,你怎麼了,你別哭啊……」

  眼淚控制不住地湧出來。蘇念晨捂住自己的臉,對著掌心啜泣了起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哭。念晨,懷朝,這是多麼巧合而相似的名字啊。

  或許真的和李欲燃說的一樣,他們的命運最初就已經註定了。他們註定相遇,他們註定分離。

  -------------

  從此以後,鳴鈴村多了一個搖著鈴鐺的人。

  村子的旁邊是一條蜿蜒向前的小溪。村裡的老人說,那個小男孩和他爸爸住過的屋子早就已經不在了,唯一知道的就是它的位子曾在這條小溪的末尾。如今,這條溪水旁邊已經不再有人居住了。

  每天早晨,蘇念晨就從她暫住的地方出發了。金色的古老銅鈴在她左手指尖晃動著作響,清脆的聲音伴隨著水流延伸向前。她一邊搖晃著鈴鐺,一邊一次又一次地重複那個名字:

  「沈懷朝。」叮咚。

  「沈懷朝。」叮咚。

  沒人明白這樣行為的邏輯在哪裡,就像沒有人真正了解到她的故事一樣。人們只知道,她的身影總是日復一日地出現在溪水邊,一次又一次呼喚著一個早已死去的靈魂。

  她究竟是誰?那個死去的小孩又是她的什麼人?又為什麼會對她如此重要呢?人們猜測著,議論著。少女知道這些議論,但從不做出回應。她只是行走著,搖著鈴鐺,呼喚著。

  有幾個人來看過她。一個與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帶著她的父母來過,而這家人是這個村子曾經的居民。他們走後不久,還有一個帶著眼鏡的瘦弱男子也來看他,懷裡抱著一個裝著一位男性遺照的黑白相框。他說相框裡的人死於自殺,並勸誡她不要沉浸在過去里。可她只是微笑著,望著不斷流淌的溪水。

  時間像溪水一樣流淌過去。女孩呼喚的行為持續了三個月,慢慢成為了村子固定的風景。村子逐漸習慣了她的存在,接納了這個古怪的新成員。

  這天的傍晚,蘇念晨結束了晚餐。一整天的勞作讓她筋疲力盡,她趴在桌上很快陷入了淺眠。忽然,她猛地坐直睜開了眼睛。

  面前是緊閉的窗戶,外面風景的大半被蓋住了——窗簾正飄動著揚起。

  你有過這樣的經歷吧:下班的夜路上身後隱約的腳步,穿過人群時持續的目光注視,深夜未眠的晚上遙遠的叫喊,或者——在窗戶緊閉的室內自行飄動的窗簾。請你選擇視而不見:不要看,不要聽,不要留意,不要被那來自地獄的黑暗發現。

  但是,如果你選擇了直視,那又會發生什麼呢?

  蘇念晨的眼睛看著前方。她微笑著說:

  「我看見你了。」

  (全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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