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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毒蛇

2024-06-09 10:05:23 作者: 雙木汐

  遊樂園事件的同一天。

  容城這個地方有個奇怪的地域特色,那就是孤兒頗多。

  這聽上去非常詭異,可是的確,孤兒在容城並非一個少見的頭銜。每年都會有被遺棄的嬰兒在某個早晨或夜裡在福利院的前門口被發現,同樣,每年都有不少父母去世且無親人的遺孤被收納入院。發生在這座城市裡的事故和懸案著實太多——細想起來,這整座城市就像是怪談中學的放大版。一座古怪的城市。

  總之,在很多年前,自從紅山福利院被曝出器官販賣的醜聞以後,政府便出錢在市中心不遠處建設了一個新的公辦福利院。就像許多愛心產業一樣,福利院以「希望」兩個字命名,是許多孩子成長階段臨時的家。

  理論上講,在找到領養家庭之前,福利院會在成人前為孤兒們提供住所和餐食。由於年齡跨度巨大,外加多數喪親的孩子都有嚴重的心理創傷,集體管理對這裡工作的護工而言是巨大的挑戰。最開始,福利院有著嚴格的作息表,對應著多條禁令和懲罰機制。可這些約束措施顯然關不住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們,不僅如此,還引發了一些孩童大大小小的抗議暴動。在多年的實踐失敗後,管理者終於明白了——方便管理的前提是,給這些孩子們足夠的自由。

  

  於是,每天除了早晚點名後,剩下的時間都屬於自由活動。早上十點到晚上八點之間,他們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安全問題當然值得關注,但既然不會有前來投訴的父母,唯一的壓力便來源於視察的上級和所謂的熱心人士。不過面對審查,孩子們也傾向於配合他們。在他們眼裡,安全隱患根本就不該予以考慮,令人快活的自由就是一切。

  這天晚上八點點名時,值班的護工發現少了一個人。她習以為常地皺了皺眉頭:即便有第二天關禁閉的懲罰作為威脅,可總還是有人喜歡挑戰權威。她正要在那個名字後面用紅筆畫上叉時,就看見遲來的女孩氣喘吁吁地跑進了大廳。

  她喘著氣說:「不好意思老師,我來晚了。可以不記我的名字麼?」

  護工冷峻地掃了她一眼。出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她還是給她畫上了勾:「下次可沒這麼走運了。」

  「知道了,謝謝老師。」楚慕乖順地點頭。她加入了孩子們的隊伍,在指揮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孩子們居住的宿舍是四人間,床鋪和學校宿舍一樣是上床下桌的構造。楚慕跟在三個同房間的室友最後進了房間,而外面的護工巡邏確認好後就關上了門。白色的木門已經有點泛灰,牆壁和門的隔音效果幾乎等同於沒有,隔壁房間嘰嘰喳喳的吵鬧和走廊上護工的呵斥清晰可聞。

  楚慕的床在靠門的左側,她安靜地走過去,坐在了屬於她床下的位子上。

  另外三個女孩聚集在一起,談笑著或許是白天一起經歷的事情。交談的過程中,她們的視線從沒落到楚慕這邊來,非常刻意地忽視了同房的這個人。一段時間的共同生活已經讓她們明白,楚慕是個性子極其孤僻而又神神叨叨的古怪傢伙——如果可能的話,儘量不要和她扯上任何關係。

  楚慕同樣就像完全沒看見三個室友一樣。她把肩上的挎包取下來,從裡面摸出了一張畫滿了黑色符號的青色紙片。她把那張紙放在桌面上,手肘搭在桌面,之後雙手交握放在臉前。

  儘管極力忽視,但另外三個女孩的面色還是不禁扭曲了一下。又開始了,每天都會有的神神叨叨環節。當楚慕閉上眼睛,嘴裡開始呢喃著念出那些音調古怪的吟詠時,她們加大了聊天的音量,想要蓋過這行為帶來的荒誕恐怖感。在她們看來,楚慕念完那些東西後就閉著眼睛呆在了原處,像尊一動不動的石頭。

  可事實上,在楚慕的世界裡——結束吟詠後,她睜開了眼睛。

  轉身,她對著倚靠在她對面床架上的男人露出微笑:「晚上好,神父大人。」

  「晚上好,小慕。」陸閻微笑著,左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裡。寢室房間裡三個說笑的女孩消失了,窗外則是一片完全的漆黑。一個簡易的狹小半界在這房間內的空間中建立,邊界剛好圍繞在房間的四面。由於天花板的低矮,陸閻身旁的黑霧巨怪彎腰低頭站在門邊,以一種奇怪的姿勢靜止著。

  「沒來一次都讓我感嘆,這地方真是小的可以。」陸閻抬頭看了一眼天花板,「需要住在這種地方真是委屈你了。」

  「只要能幫到神父大人,楚慕就一點也不委屈。」女孩乖巧地回答,聲音一如既往的虔誠。

  「和我說說你今天看見的東西吧。」陸閻背靠著雙層床支撐的鐵架,語調就像一個檢查小孩作業完成情況的家長。楚慕的表情謙卑而恭敬:「猿為我打開通道以後,我按照神父大人的指示進入了遊樂園的半界。大人的試驗非常成功,那個男孩的半界構建到了一整個園區的大小,並且還成功製造出了嚴妍複製品的幻象。如果沒有大人的符紙,它自己是做不到的。」

  「你沒有被看見吧?」

  「沒有。」楚慕立刻說,「我確認嚴妍死亡後就離開了,立刻在園區外醒了過來。沒有人發現我。」

  陸閻點頭,露出滿意和欣慰的笑容:「那麼蘇念晨呢?她的狀況如何?」

  「她的右手不在自己的支配之下,江白霧可以脫離控制行動,也可以按照她的意願配合動作。」楚慕垂眸陳述著,「當時她用弓箭射中了男孩的遠程控制。那時候我看見,她的弓箭上出現了和猿類似的煙霧狀物質,只不過是白色的。」

  沒有得到回覆,楚慕微微抬起頭來。只見陸閻臉上的笑意完全消失,沉默地微眯著眼睛看著她。見她抬頭,他說:「你確定?白色的煙霧?」

  楚慕點頭,再次低頭把眼睛藏在厚長的劉海後面:「那東西應該輔助了她的射擊,否則一般的遊樂園木弓不可能有那種精準度。」

  過了很久,陸閻才把視線移開。他看著漆黑的窗外若有所思:「小慕啊,你知道組成猿的黑霧是什麼嗎?」

  他的語氣很尋常,甚至還帶著一點沒有在臉上顯露出來的笑意。但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楚慕背後的手指猛地攥緊了。

  這麼多年來,她太熟悉這種氛圍了——陸閻生氣了。

  「我的理解是,某種代表著力量的物質。」楚慕小心翼翼地回話,不敢抬起自己的視線。

  「嗯,差不多是這個意思。」陸閻語氣輕快,卻更加讓她感到頭皮發麻的壓力,「重要的是,那是鬼自身的力量。會自主調用它的鬼怪幾乎不存在,更不要說藉助鬼力量的人了。領悟這借用的方法花費了我將近十年的時間,而你卻告訴我——這個對陰陽術一知半解的初學者,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成功調用了鬼的力量?」

  楚慕沉靜地說:「這是我親眼看見的東西。」

  陸閻沒有再說話,她能感覺到狹小半界裡的氣壓降到了冰點。過了好一會兒,陸閻再次說話了:「鑰匙應該在江白霧身上。」

  楚慕這回忍不住驚訝地抬頭:「您不是說,大概率是被阿離和孫思晴他們拿走了嗎?」

  陸閻頷首:「的確,這在之前是我考慮之下唯一的可能性。雖然阿離是這世上最弱的鬼魂,但也是唯一一個能讓我找不到下落的,它有帶著鑰匙消失的能力。不過我就說嘛,阿離被我傷成那樣,應該一時半會兒沒力氣去拿走鑰匙才對。」

  他像是在琢磨著什麼趣事一樣勾起唇,「原本我還不能確定,但蘇念晨居然無師自通地用上了霧。唯一的解釋就是江白霧身上有鑰匙,並且,是『她』親手把鑰匙給它的。這局面可真有趣——鑰匙的擁有者對擁有此物毫不知情,甚至不知道那東西是什麼。陸離那小子估計怎麼也想不到,他想找的鑰匙居然就在自己身邊吧。」

  陸閻笑容的弧度加大了:「可惜了,看來蘇念晨還暫時不能殺。我已經多少年沒見到過白色的霧了,多少還有點懷念呢。」

  「大人認識使用白霧的人?」話出口後,楚慕就立刻後悔了。面對陸閻,不該有的好奇心是最大的禁忌。

  好在陸閻似乎沒有放在心上,他輕鬆地回答道:「一位故人罷了。她已經去世很久了。」

  忽然,陸閻仿佛想起了什麼,歪著腦袋注視著楚慕:「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聽你的描述,那兩個小夥伴似乎恢復得不錯呀。不僅在一中事件以後立刻得到了救治,甚至還得到了我們的老熟人嚴冬的幫助。在那樣精神力耗竭的情況下,他們居然堅持住並立刻聯繫到了最正確的人。仔細一想,這簡直就如有神助啊。」

  楚慕雙手在胸前交握:「無論他們是如何做到的,那都和神的護佑無關。唯一的真神只有一個,而神父大人即代表了祂的旨意。」

  陸閻輕笑起來。他從靠著的床架旁離開,向著楚慕的方向靠近了幾步。狹窄的房間讓兩人原本的距離就很侷促,此刻當陸閻彎下腰時,他的臉幾乎近在咫尺地貼上了楚慕的:「既然不是神的護佑——那麼有沒有可能,他們是得到了某人的幫助呢?」

  楚慕困惑地問:「神父大人,您是什麼意思?」

  陸閻臉上依然笑著。他抬起左手,手掌從上往下輕輕撫摸過楚慕的頭髮:「有一個這樣的人,她全程參與了在容城一中的遊戲。她認識陸離,同時也認識嚴冬,知曉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而在我離開遊戲的半界之後,她幫助陸離聯繫了這個最該聯繫的人,救了他和蘇念晨的命。」

  陸閻冰涼的指尖停在了楚慕的後脖頸上,後者的脈搏在他的指腹下劇烈而脆弱地跳動著。楚慕感覺自己就像被一跳冰冷的毒蛇纏住了最脆弱的脖子,吐著信子的蛇帶著笑音說:「小慕你說,這個人會是誰呢?」

  楚慕的聲音因敬懼而顫抖:「神父大人,我絕沒有做過這樣的事,沒有做過任何背叛您的事。」

  陸閻的手指摩挲著她脖子上的皮膚,雞皮疙瘩從接觸的地方蔓延到全身。她聽見他在她耳朵的上方說:「是嗎?不要對我撒謊,你知道欺騙我就等同於欺騙神。你應該見過很多次了,神是怎麼處理背叛祂的信徒的吧?」

  「是的。」楚慕顫抖著說,「我銘記在心。」

  幾秒之後,陸閻直起了身,冰冷的桎梏離開了她:「哈哈哈,我逗你的。小慕是怎樣的孩子我最明白了,你是絕對不會做壞事的乖孩子,對吧?」

  楚慕連忙點頭:「我不會的。」

  「好孩子。」陸閻摸摸她的頭,「謝謝你帶來的情報。今天辛苦了,晚上早點休息吧。我有預感,你今天會夢到你的姐姐哦。」

  楚慕的眼睛亮了起來,是發自內心的驚喜:「謝謝神父大人。」

  陸閻揮了揮手。下一瞬間,他和黑色巨怪的身影在房間裡消失,窗外漆黑的空間也恢復了如常的景色。楚慕依然坐在她的椅子上:在室友的眼裡,她終於從漫長的發呆里回過了神來。

  她安靜地坐了很久,鼻腔里發出急促喘息的聲響,等待著急劇的心跳平復下來。方才被陸閻按住脖頸時的壓力下,只有她知道貼在自己後背的衣物已然被完全浸濕。

  沒想到這都會被發現。陸閻對他人的警惕心,簡直到了變態的地步。

  她明白陸閻雖然放過了她,但對她的懷疑絕沒有打消。在那種見過無數背叛和欺騙的人眼裡,不忠的信號就像是新鮮的獵物,他會不斷地試探、控制、確認,直到威脅的可能被他的毒牙徹底殺死。

  那種事情絕不能再做第二次了。她後怕地想。以後還是自求多福吧,陸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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