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怎麼辦
2024-06-09 10:04:50
作者: 雙木汐
夢中的血泊里,那雙無生機的眼睛正盯著他。她會死的。
該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仿佛有火在胸腔里灼燒起來。小小的火苗在一秒內化作了滔天烈焰,憎恨和憤怒的情緒在爆炸,烈焰填滿了胸口,就要把他的身體炸開。他該怎麼辦。
他聽見畫中的女孩的聲音,在他腦海里念著:我們是同類啊。你說,同類會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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紛亂的話語襲擊了他:「陸離早在五歲就死了。」「你到底是人還是鬼?」「怪物!你是個沒有感情的怪物!」「李欲燃的兒子死在十四年前的那場車禍里,她看起來不像是在說謊。」「那個陸離……不是你,……」「你為什麼在笑?」「為什麼,會討厭狹小封閉的環境?」
我們是同類啊。你說,同類會怎麼辦?
鬼,會怎麼辦?
陸閻臉上還帶著冷酷的笑。沒了蘇念晨的幫忙,夏時霓被吞掉只是時間問題。不過,這群蠢貨害他耽擱的時間確實有點長了,一旦時間到了他就得離開。必須儘快找到鑰匙……
突然,他臉上從容的笑容消失不見。
與他靈魂相連的地方,毛骨悚然的陰寒感覺襲來。那種脫離掌控的、致命的威脅感——就像十四年前一樣。
臉上從容的笑消失不見。大驚失色之下,他轉身面對陸離:「你幹了什麼?!」
陸離低著頭。他正一口咬住身上捆著他的黑霧,狠狠地吞進腹中!
就像夏時霓的吞噬一樣!
最開始,他只覺得胃被一團冰涼的東西填滿。陰寒的氣息發瘋一樣的擴散,他的內臟都好像被灼燒,分不清楚是凍傷還是在燃燒。壓抑已久的漆黑情緒在某個瞬間忽然放大——情緒組成他的靈魂,從肉體脫離出來。
地上的陸離雙眼上翻,眼眶裡是完全的白色。一個被黑霧籠罩的小孩仿佛靈魂脫殼一般,就這樣從他不再動彈的身體上……站了起來。
那是一個,五歲模樣的陌生男孩。
看見男孩身影的一瞬間,陸閻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抬起左手揮舞了一下。猿猴怪物得到指令,立刻放開了正在搏鬥的夏時霓,毫不猶豫來到了呼喚他的主人身邊。而那個脫離陸離軀殼的男孩抬起了低垂的頭:他的眼眶裡沒有眼球,全是漆黑的洶湧的黑霧。
猿猴怪物化作一團黑色的煙霧,繚繞在陸閻周身。同時,陸閻拿出了他青黑色的鈴鐺,嘴裡吟詠著古老的符文,一邊用力搖響!
叮叮叮叮叮叮!發瘋般密集的鈴聲中,漆黑煙霧化成的幾條長長的鎖鏈從地上躺著的身體裡冒出,「當」一聲纏在了那站立的男孩身上!
陸閻沒有停下吟誦。鎖鏈越纏越緊,向下用力拉扯,男孩的身體一點點彎下去。它那黑洞一般的雙眼始終朝向陸閻,慢慢張開了嘴。
它的嘴裡是同樣漆黑的煙霧,仿佛整個體內,都被古怪的黑霧填滿。
汗水浸濕了陸閻的頭髮。他繼續發力,直到那鎖鏈扯著男孩的身體向下,重新回到地上人的軀殼裡……
一道清亮地鈴聲響起。極度震撼之下,他想要轉頭去看。劇烈的不適在這時到來,他瞪大眼睛——
黑色的血液從他的嘴角溢出來。他踉蹌了兩步,素來掛著微笑的臉上再次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蘇念晨趴在地上,舉起了她的右手。她被砍斷的小臂還躺在地上,可那斷口的地方卻銜接上了一個慘白的手臂。
不屬於她的,鬼一樣慘白的小臂。
鬼細長瘦削的手指,正握著那金色的鈴鐺。鮮血從蘇念晨的嘴角和眼角流下來,但她卻是笑著的:「你一直用那隻黑色的手搖鈴,為什麼?」
她直視上陸閻漆黑的眼睛:「因為鬼,才能更好地和鬼交流,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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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被砍斷的時候,蘇念晨長大了眼睛。她看見自己的小臂和手肘脫節,止不住的鮮紅的血液,從橢圓的斷口處不住地湧出來。
她從未想過原來還可以這麼痛。那種感覺根本無法用疼痛來描述。肢體被砍斷的神經感覺幾乎麻痹了大腦,所有的神經元都傳遞著同樣的感知信號,無法進行任何的額外思考。出於自我保護,她的意識很快就開始嘗試著想要昏厥。精神仿佛在逐漸上升,想要遠離這個不斷流血的身體傳來的痛苦。
她的眼睛還睜著,倒映著那血淋淋的斷手。從斷面湧出來的血還在往外流,失血後的皮膚一點點變得蒼白。
啊,她想起來了。她見過這樣的情景。
是啊。她聽見少女的聲音響起。你見過這樣的情景。
她的意識回到了那個夜晚。瓢潑的大雨從天上落下來,被浸濕後的衣料濕乎乎地貼在身上,長期泡水的皮膚開始發皺。她被水浸濕的頭髮黏在額頭上,和撲頭蓋臉的灰混合在一起。而她正在與現在同樣的位置,跪在爛尾樓倒塌後灰白的廢墟前。
女孩尖叫著的哭聲,從面前倒塌的牆壁裡面傳來:「好痛,好痛啊……嗚嗚嗚,蘇念晨,救救我……我不想死!救救我!我的手被壓住了……好痛……救救我!我好痛!」
雨水不斷沖刷著她的臉,為了看清東西她不得不不停地抬手抹臉,直到臉上全都被沾上灰白的牆灰。她顫抖的雙手不斷往外搬開眼前碎成大塊的灰白牆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說什麼:「我會救你……你堅持住,不要,不要死。你不會死,我把這些都搬開,我,人很快就會來。我救你出來……」
「我恨你,我討厭你!……嗚嗚……我討厭你……要不是跟著你過來!我不想死的,我不想的……」
耳邊全是女孩疼痛的哭叫,大雨中她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混著灰的雨水早就進了她的眼睛,和淚水一起分不清彼此地順著臉頰往下流。那幾個混蛋已經下山了嗎?他們找得到人來嗎?不,一定會有人的,一定會有人上來的。
她不斷重複著搬來那些磚塊。手臂肌肉酸疼到抬不起來,疲憊的眼睛卻忽然看見了一抹紅色。她忽然來了力氣,向著那個地方奮力刨挖。女孩的哭聲,什麼時候小了下去?
她終於搬開了一塊茶几大小的牆壁碎片。雙手止不住地顫抖著,她看看向了那碎片後的情景——
一塊巨大的方形牆壁廢墟下,壓著一隻因為失血而發白的手。大灘的鮮血在廢墟的縫隙間流淌,形成了一汪在大雨沖刷下稀釋擴大的紅色血泊。
「不,江白霧,江白霧。」她應該是在大哭,但眼前早就全是水霧的情況下很難分辨出來。她撲上去,握住了那冰涼的手掌:「江白霧,回答我。求你了,回答我……「
「蘇念晨。」微弱的聲音從牆壁後面傳來,「我好怕。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裡……」
「我不會的,我不會走的,我在這裡。」她緊緊握著那隻手。那手太涼了,一點溫度也沒有,她怎麼努力也捂不熱。太涼了。
女孩的聲音微弱下去,還在跟她說著什麼,但她已經聽不清了。她跪在那裡,只能握著那隻手,那隻一點點僵硬的手。
「蘇念晨。」女孩的聲音稍微大了起來,就像二人之間親密的耳語,「如果你弄的那些東西是真的的話,讓我死後變成鬼吧。我想變成鬼回來,我不想就這樣消失……求求你了……」
蘇念晨抽噎著,幾乎難以呼吸。她鬆開了握著江白霧的一隻手,用沾著血的指尖點在灰白的牆壁碎片上胡亂畫著:「好,我會讓你回來的。你一定不會消失的。」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畫些什麼。那些筆記自己只瀏覽過大概,也完全不記得有讓人死後變成鬼的方法。但她就這樣胡亂地畫著,像是要證明給牆壁下面的人看。
「我好冷啊……」她快要聽不見女孩的聲音了。不要,跟我繼續說話啊,哭鬧也好罵人也好,求求你不要走……
「蘇念晨,不要走……陪著我。」這是她最後一次聽見女孩的聲音。
昏沉的意識從回憶的漩渦里抽離出來,她默默地想著:原來那時候,你也是這樣痛啊。
是的。女孩的聲音在意識里回應了她。我好痛,我一個人好害怕。所以不要再離開我了,和我永遠在一起吧。
永遠在一起。好吧,那就和你一起去……
她的思緒一滯。不,不可以。我不能死在這裡。
怎麼了,你不願意去死?你又要離開我了嗎?
我不能死在這裡,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但是,我還是會實現你的願望。
怎麼實現?
成為我的右手吧。就像夏時霓的手指一樣,以我的肉體為載體來到生界,然後成為我的右手。我們不要一起去死——你來成為我的一部分,我們一起活下去,永遠。
……好。
劇烈的陰寒襲來,喚醒了混沌中的意識。大腦重新運作起來,蘇念晨睜開了雙眼!
她看見自己右手的斷口處,接上了一段少女慘白的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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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鬼,才能更好地和鬼交流,對吧?」
蘇念晨用江白霧的手搖響了鈴鐺,和陸閻黑色的右手一樣——用鬼的手搖響!
陸閻臉上難以置信的表情停留了一秒,緊接著就完全陰沉下來。他抬起手背抹開了嘴角的血跡,眼睛向下直視著趴在地上的人。饒是現在,蘇念晨還是被那漆黑眼睛裡的陰暗嚇了一跳——那是完全不加掩飾的殺意。
他真的生氣了。
黑色的煙霧繚繞在男人的身側,巨大的壓迫感從那黑色的身影上散發出來。蘇念晨覺得自己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壓在地上,連呼吸的阻力都變得大起來。男人黑霧組成的右手,伸向了懷中的鈴鐺手柄……
整個空間嗡得一聲輕響。就在這時,巨型的黑色裂縫在陸閻身後懸空裂開!
陸閻的動作一頓,側頭看向那個裂縫。足有一人大小的縫隙懸在空中,最大的形狀一次性裂開口,便開始以極快的速度一點點縮小。
時間到了啊。他放下手,回頭最後掃了一眼,冰涼的眼神刺得蘇念晨喉頭滾動了一下。沒有猶豫地,他立刻轉身走進了那條裂縫。
短短几分鐘,不僅和一個鬼達成了協議,甚至在那樣的體力狀態下,她對鈴鐺的使用還達到了能夠傷到他的效果。若不是親眼所見,他絕不會認為這是簡單的模仿和研究那張畫就能做到的。
明明只是一個撿來的傢伙,她甚至不是陸家的傳人。天才?怎麼可能。
他的眼睛仍看著地上血泊里的女孩。緊接著,他和黑色裂縫一起消失在半空中。
蘇念晨……下次見面,他第一件事就是殺了她。
見到男人連同黑霧一同消失,蘇念晨終於松下一口氣。緊繃著的神經激發出了她機體的全部潛能,此刻心情一鬆懈下來,前所未有的疲憊感向她湧來。幾乎是在一瞬間,她就閉上眼失去了意識。
……
不知過了多久,陸離睜開了眼睛。
準確來說,他沉重的眼皮根本無法完全撐開,只能勉強從縫隙里看見一點外面。他的全身都在發疼,已經要感覺不到自己的右手。費了很大的勁,他才向著蘇念晨的方向轉動了腦袋。
撲向陸閻之前被他放在地上的手電筒照出了眼前的情景。女孩趴著躺在地上的血泊里,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幾乎和她右手接上的小臂一樣白得瘮人。
蘇念晨……不要……得叫救護車,得去醫院才行。
他艱難地呼吸著,努力想找到肌肉用力的感覺。難以忍受的疼痛遍布全身,就像身體的細胞對他的靈魂產生了排異反應,一時間無法順利地控制。終於,他的手指抽動了幾下。
抬手在口袋裡拿出手機的舉動仿佛花了他一個世紀,他顫抖著點開屏幕。女鬼縮成一團的身影在背景上閃過,但他無暇去留意它的情況。他用殘餘的意志力,點開了屏幕上電話的圖標。
叫救護車……他的動作停下了。去了醫院,又該怎麼解釋他們身上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