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金鈴
2024-06-09 10:04:49
作者: 雙木汐
此刻眾人都聚集在爛尾樓的一層,而和他們隔了一個天花板的二層平面上,孫思晴緊張地注視著腳下的地面。
未完工的爛尾樓只有一個簡單的框架,四面沒有牆封閉的情況下,樓下的聲響清清楚楚地傳上來。就算看不見樓下,光靠聲響也能判斷出局勢的大概。聽著下方的動靜孫思晴臉上愈發焦慮,忍不住看向她旁邊站著的人。
和陸離長相完全一致的少年,正站在她身旁。唯一不同的是,它裸露在外的皮膚蒼白得嚇人,絕不可能是活人的膚色。它的雙眼一動不動盯著腳下的地板——從來沒有眨過眼。
孫思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輕聲詢問:「陸離,你找到她了嗎?」
「陸離」微微搖頭。它張開嘴,念出了一些間隔的詞彙:「……她也……觀察……不敢出來……」
它的聲音很奇怪,明明發聲人近在咫尺,聽上去卻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一樣縹緲模糊,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聽得清楚。再加上這單個詞彙組成的說話方式,第一時間很難明白它想表達的意思。
孫思晴顯然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說話方式,在心裡自然地翻譯:她也在觀察,現在還不敢出來。沉默了幾秒,孫思晴再次開口:「可是這樣下去,我怕她的打算是一直等到蘇念晨死掉再……我們不能直接下去找她嗎?」
沒想到聽到這話,「陸離」的反應異常激烈。它猛地轉頭對上孫思晴,伸出蒼白的手臂抓住她的肩膀兩側,連連搖頭:「不!不!會發現!」
握著她肩膀的手上傳來刺骨的冰涼,那雙漆黑到快要沒有眼白的眼睛瞪大盯著她。但孫思晴似乎也很習慣於這樣一驚一乍的反應,臉上沒有絲毫驚嚇。她皺著眉沒有退讓:「蘇念晨和另外那個『陸離』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能在這裡什麼都不做地看著他們死掉。」
「陸離」張開嘴,再次斷斷續續地說道:「陸離……不會死……」
她直視著面對著的死氣眼睛:「他是不會死,那蘇念晨呢?」
對面沉默。
孫思晴掙開它的手:「你所謂的計劃,就是一直在二樓等到蘇念晨死掉引得江白霧現身?到那時候,陸閻一樣在樓下,你怎麼確保他不會先一步拿到鑰匙?」
樓下傳來了鈴鐺的聲響。「陸離」盯著她看,沒有說什麼。
「我覺得,我們應該現在就下去,先一步找到她。」孫思晴試圖說服,「你不是能看見那些線嗎?按照避開線的方法我們已經躲到了好幾個月沒被發現,那現在也是一樣呀!這裡霧氣這麼濃,江白霧一定還在附近,不會很難找到的。」
「陸離」依然沉默,但一動不動的姿態顯然仍是拒絕的態度。
孫思晴有點急了:「你聽我的,我們得快點!雖然陸閻還不知道鑰匙在她那裡,但萬一……」
就在這時,另一陣急促的鈴聲忽然從樓下傳來!
「陸離」全身驟然一震,原本平靜的神情剎那間因驚駭而猙獰。那鈴聲仿佛化作了有形之物擊中了它,像是被什麼看不見的繩索牽引,它忽然向著二樓平面的邊緣極速滑過去!
孫思晴被這變故嚇得一跳,當下兩三步飛撲上去,想要抓住它的手將其扯住。可就在她的手碰到它的前一秒,那牽引的速度忽然加快,它就在眨眼間掉下了二樓平台的邊緣!
陸離!她壓抑住就要脫口而出的驚呼:是陸閻用喚魂鈴把它拉過去了!不可能啊,他們明明一直都很小心地避開了他的控制線,他怎麼可能知道他們在這裡!
孫思晴向前追了好幾步,然後猛地停在了原地。不對,她還沒有被抓住,說明那傢伙並不知道他們的確切位置。也就是說,剛剛那個應該只是一次單純的嘗試,試試看他們會不會就在附近的地方。沒有了「陸離」的指引,現在自己在看不見線的情況下貿然行動,反而會暴露。
可是現在該怎麼辦……空無一人的二樓平面上,孫思晴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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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那無形的繩索牽引,和陸離長相一樣的鬼從二樓平面的邊緣飛出,猛地摔在了地上!
它剛剛落地,又立刻以古怪的姿勢爬起來,被一路扯著向提著鈴鐺的陸閻衝過去。直到陸閻身前兩米的位置,被迫的高速移動才停止下來。它趴在地上,面部表情因疼痛和憤怒扭曲。
陸閻垂眸看著身前地面上爬著的鬼怨毒的目光,心情很好地笑起來:「哎呀,瞧瞧這時哪位老熟人。我只是嘗試著喊一聲,沒想到你還真就在這裡。果然除了你以外,再沒有其他可能告訴陸離要來這裡的人了。怎麼就你一個人,你把你的小女朋友藏到哪去啦?」
陸閻的視線向上,看向了頭頂的天花板:「你摔下來的地方很有趣。她不會是和你一起藏在二樓吧?」
地上的鬼看不出有什麼反應,只是繼續怨恨地注視。
陸閻收回視線:「算了,我累了。我本來以為到這裡後,靠著線的感覺就能找到鑰匙。可沒想到居然一點也感覺不到。看來欲燃的心思還是一樣難猜,只好請你告訴我:鑰匙在哪裡?」
沉默。
陸閻撓了撓頭。他臉上還有笑意,但漆黑的眼神明確地顯示他失去了耐心:「我記得你會說話才對。作為一個鬼去拼命模仿人類的樣子,可不是讓你現在來裝啞巴。」
他揚了揚右手,一張符紙出現在指尖,上面漆黑的符文已經寫好。下一秒,符紙飛到面前鬼的胸口,在它驚懼的神情下,陸閻念響了咒文。
「陸離」爆發出悽厲的慘叫,仿佛這張小小的符紙,給它帶來了難以想像的痛苦!
別人聽上去,那只是一段聽上去有些特別的咒語。可明白語言意思的蘇念晨聽到從陸閻嘴裡念出的內容,驚駭不亞於地上正掙扎著的鬼:這咒文的意思顛覆了她以往的認知,她再次直觀地認識到了面前的男人是怎樣一個恐怖的存在。如果說她掌握的技術是能防禦鬼,那面前的這個人——則是完全凌駕鬼之上!
「我再說一遍,我已經累了,不要再消耗我的耐心。」陸閻垂眸笑道,「說,鑰匙在哪裡。」
忽然,一個出乎意料的聲音響起:「我知道鑰匙在哪裡。」
陸閻頓了一下,看向了被壓在地上的陸離。
陸離從地面上揚起腦袋看著他,聲音沉穩地重複了一遍:「我知道鑰匙在哪裡。」
陸閻勾唇,又念出一段咒文,加大了面前鬼的慘叫。他淡淡地說:「想著拖延時間是很積極的做法,但這個謊太過淺顯。你連鑰匙是什麼都不知道。」
「你說得對,但我知道它在哪裡。」陸離繼續說。右臂灼燒般的疼痛折磨下,他強迫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可信,「李欲燃失蹤前給我留了一封信,你猜猜那裡面寫了什麼?」
他一邊胡謅,一邊用餘光看向蘇念晨的方向。她臉色慘白地跪在地上,但看上去沒有生命危險。這個叫做陸閻的男人的目的明顯是拿到那個鑰匙,為了節省力氣,他完全可以直接殺了他們兩個。但他為什麼要這樣消耗自己的精力,只是控制住他們呢?明明設計了針對他們的遊戲,卻不把他們殺掉?
他心裡有了猜想:蘇念晨說過,遊戲的規則是絕對的。很有可能,這點對遊戲的設計者也不例外。蘇念晨的任務非常明確,或許是和鬼達成了某種交易。也就是在江白霧實現它的願望之前,他不敢輕易讓蘇念晨死在自己手裡。
那麼自己呢?陸閻明顯早就認識他的,又為什麼要留他一命?
陸閻的眉毛上挑了一截。他的神情有片刻的思索,但很快又掛上了笑:「可惜,這依然是個拙劣的謊言。如果是欲燃的話,那裡面恐怕只會是些我不能理解的親情抒寫罷了。更何況,如果之前就知道了地點,鑰匙早就在你手上了。」
陸離大腦飛速思考:也就是說,這個所謂的鑰匙並不難獲得,只要知曉地點就能找到。但為什麼孫思晴說現在地上那個鬼知道地點,卻一直沒有拿到呢?
孫思晴說,他們都在往白霧的中心走。白霧的中心,和江白霧有關……
他準備再說點什麼,但陸閻收回了視線:「你知不知道都無所謂了。只從它嘴裡問出來,事情不就解決……」
叮叮叮叮!!他的話只說出了半截,就被猝然響起的鈴聲打斷!
什麼?陸閻回頭。只見蘇念晨的手上正握著與他造型一致的銅鈴,用力搖響!
陸閻的臉色再次完全黑下去。他的視線鎖定在那個銅鈴之上:兩個鈴的造型很像,時間的沉澱在銅鈴身上留下了厚重的古樸色彩,但那依舊不能掩蓋它的底色:不同於他的鈴上青綠的暗沉色彩,蘇念晨手上的銅鈴是金色的。
和陸閻的鈴鐺相對,那是象徵著生的力量的,金色的喚魂鈴!
此刻,學著陸閻的模樣,蘇念晨往那鈴上貼上了一張符紙。黃色為底的紙上是紅色書寫的符文,隨著鈴聲的響動微微發光。
清脆的鈴聲似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比方才陸閻發出的沉悶音色清亮不少。鈴聲之下,被猿猴怪物吞噬得只剩下上半身的夏時霓,忽然猛地睜大了眼睛。
「啊啊啊啊啊——!」女鬼尖厲的叫聲響起,在場的所有人不約而同捂住了耳朵。雙手無法行動的陸離硬生生抗下了這一聲叫喊,只覺得耳邊刺得發疼,整個腦中都在嗡嗡作響。他努力去看夏時霓的方向——
女鬼的腦袋完全變形!它的下頜骨完全脫臼地張開,內里漆黑的嘴巴長大到整張臉的大小,整個牙床上瞬間變換出無數尖長的牙來。長著這樣恐怖的嘴巴,它狠狠咬住了壓制著自己的手,黑色的霧氣就這樣被它吸進腹中!
猿猴怪物發出一聲悶哼,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蘇念晨喉嚨一陣發甜,血腥氣從喉口涌了上來。她咬著牙,再次搖動鈴鐺!
清脆的鈴聲讓夏時霓再度暴起,發瘋一般吞噬著黑霧,居然有掙脫的勢頭!
有作用!蘇念晨驚喜地笑起來。果然和符紙一樣,鈴聲也是一種下達命令的方式。剛剛看見陸閻的舉動,她便學著樣子畫了給夏時霓加強的符紙貼在鈴上,居然真的起作用了!
既然不能對高階的御靈師動手,那對鬼動手總是行的!
舌頭嘗到了血腥味,體力透支的感覺後知後覺傳來。蘇念晨全身發軟,幾乎要握不住鈴鐺的把手。不行,堅持住!只要再來一次……
「不!!!躲開啊!!」誰在這樣大聲地叫他?是,陸離?
她想要回頭,可是動作還沒做出,一片黑霧就飛到了她的眼前。黑色的霧氣凝結成片狀的實體,從視線上方劃下。
誒?
她長大了眼睛。那雙淺栗色的眸,瞬間被鮮紅填滿。
陸離臉上還維持著叫喊出聲的表情。他覺得在這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都離他遠去了,連手上傷口的疼痛也感覺不到。他的眼睛裡只剩下了眼前的一幕:
黑色的霧氣凝結成刃,從上向下砍過了蘇念晨的小臂上方。她還握著鈴鐺的手連同整個小臂,就這樣硬生生——被砍斷下來。
血色充斥了他的視野,耳邊則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尖叫聲。血,他看著那麼多的血從斷口處噴涌而出,就像瀑布一樣往外流。女孩因為疼痛而抽搐的身體倒在那片紅色的血泊里,另一隻手握著自己不斷流血的手臂。他的眼睛一眨不眨,被那觸目驚心的紅色填滿。
周圍的一切都遠去了。陸閻冷淡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似乎慢了很多秒才傳進耳中:「不好意思,你激怒我了。居然把金鈴給你這麼一個撿來的小雜種……小孩子的過家家該結束了,這是你不斷騷擾大人做事的代價。」
陸離聽見了他的話,卻聽不懂他在說什麼。他臉上的表情完全呆滯,心裡愣愣地想著:那麼紅,那麼多血,她該有多疼啊。
他看見淚水從那淺栗色的眼睛裡流出來,而她沾滿血的斷肢躺在地面上。流那麼多血……她會死的。
她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