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又見面了

  陸離從口袋裡拿出了鏡子的碎片和蠟燭。他接著向背對著蘇念晨的方向低頭，不知是在看什麼。蘇念晨正好奇地湊過去，他又回過了頭：「那麼我們就開始吧。不出意外的話，茶梨會出現，我需要你幫忙把它控制住。」

  蘇念晨點頭，暫時忽略了剛剛的困惑。看著陸離把蠟燭放在地上點燃，她心裡有點打鼓：只是驅散一個鬼的話，應該是沒問題的。就像她第一次在澡堂做的那樣……

  陸離左手拿著鏡片，伸出食指在鋒利的邊緣割破。他把流血的手指按在鏡面上，留下一個紅色的血印。橙黃色的火光在充滿了霧氣的空間裡搖曳，就像地獄裡縹緲的鬼火，看得人心裡發慌。

  做完這一切，陸離注視著鏡子裡自己無表情的臉，開口說道：「陸離。」

  「陸離。陸離。陸離。」

  人很少會自己呼喚自己的名字，因此那幾個字從嘴裡重複著說出時，往往會感到異常古怪的彆扭。而在這樣一個詭異的儀式中反覆念自己的名字，怪異感帶來的恐懼是難以形容的。可是陸離呼喚的聲音依舊平穩，就像說著的不是自己的姓名一樣自然。

  「陸離。陸離。陸離。」

  蘇念晨緊張地注視著這一幕，掌心滲出了汗水。到底什麼時候會來……

  「陸離。陸離。陸離。」

  這兩個字念得久了，連他也感到一種奇怪的陌生感。簡單的兩個字越來越難清晰地念出，聽上去和他自己的關係也變得疏遠起來。原本根深蒂固的認知第一次受到了懷疑：這兩個字，真的指代的是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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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縮。他看見鏡子裡燭火倒影的旁邊，出現了一張臉！

  那是一張他認識的臉，但卻並不是茶梨。他以為這張面容早就已經被自己淡忘，可在看到的那一刻，他卻沒有任何遲疑地回憶起了對應的人。

  那是他的母親——李欲燃。

  一眨眼，那張臉卻消失不見。取而代之，他感到自己的肩膀一沉，雙眼自動往鏡子裡看去——一對慘白的腿，正掛在他的肩上。

  身穿紅裙的茶梨，就這樣坐在他的肩上！

  她以古怪的姿勢俯下身來，一頭褐色的長髮遮住了她的臉，而長發下伸出的雙手則環抱住了陸離的下巴……與此同時，蠟燭的火光猛然熄滅！

  來了！蘇念晨手中的符紙就要脫手，卻聽見陸離搶先一步對著空氣大喊出聲：「夏時霓！」

  半邊潰爛的女鬼憑空出現在茶梨身後，抱住了它的頭！

  什麼？！驚訝之下，蘇念晨收起了手上的動作。她立刻明白了：陸離之前轉過頭去，是在查看夏時霓是否已經甦醒。難道他看出了自己的打算，所以不想讓她來動手？

  非人的吼叫聲從兩個纏鬥著的女鬼嘴裡發出，夏時霓的重量帶著茶梨向後倒下去，而後者依然維持著緊抱陸離的姿勢——於是一人兩鬼，向後重重摔倒在地！

  後背的疼痛讓陸離悶哼出聲，右手的傷口也在動作之下崩開。夏時霓的攻擊方式野蠻而直接，長著半邊臉頰開口的嘴就向著茶梨的腦袋咬下去。

  蘇念晨被眼前的景象震得愣神——聽陸離嘴裡說出來的吃掉，和真實看見的恐怖完全不能相比。她眼睜睜看著茶梨的後腦勺在瘋狂的啃咬下凹下去一塊，黑色的粘稠液體從傷口流出來。傷口裡露出的並非人類的器官，而是一團黑漆漆的糊狀物，就好像它身體裡的所有器官，都浸泡在粘稠的瀝青一樣的液體裡。

  儘管腦袋被啃掉了一半，但茶梨根本沒有收到傷害的概念。她死白的臉朝向陸離，雙腳還纏在他的脖子上。有著長指甲的五指，向著陸離的脖子抓去！

  茶梨的喉嚨里發出怨毒的尖叫。此刻的它再看不出人類的模樣，完全是個索命的厲鬼——一心只想剝開陸離的頭顱，殺死這個——害得她死掉的人！

  右臂的疼痛讓陸離忍不住倒吸冷氣，緊接著，他感到眼前一陣發涼——茶梨慘白的手指，向著他的眼睛直挖過來！他爆發出極限的速度，左手抓著的匕首向上一揮，猛地削掉了中指的第一個指關節！

  可茶梨此刻完全感受不到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傷害，她的手指繼續向下……

  蘇念晨回過神來，連忙從懷中取出另一張符紙。這正是之前用於阻斷鬼行動的一號符。吟詠的古老語言響起，黃色的符紙飛到了它伸出的手臂上，將它定在了原地。

  「陸離！」蘇念晨上前，抱著陸離的腿將他從茶梨的桎梏中扯了出來，「符紙只有三十秒，快！」

  陸離會意。他用左臂撐地掙扎著從地上起來，和蘇念晨一起向著遠處退開。地上的茶梨此刻恢復了行動能力，不管不顧向著陸離的方向要撲過來。

  它泛著死氣的灰黑色眼珠里，倒映著前方不斷退後的陸離。和那個時候一樣，這個人就這樣在前面看著，眼睜睜目視著她被拖入深淵……

  黑色遮住了它的視線。它呆呆地抬起頭——夏時霓整個趴在它身上，黑色的長髮垂下來，完全遮住了它的臉。

  它看見半邊潰爛的嘴角上掛著它腦袋裡的黑色粘液，居高臨下上揚出了笑容。

  茶梨的掙扎沒有持續太久。兩人保持著四五米的距離，眼看著夏時霓速度很快地啃食掉身前的獵物。它的嘴長大到半張臉的大小，一口一口將鬼怪的碎片吞進腹中。很快，地上就只剩下了一灘黑漆漆的濃稠液體。

  就像是，黑色的血。

  蘇念晨目光一閃，想起了先前困惑她的那個疑問。可她的思緒很快被打斷——

  夏時霓結束了進食，慢慢從地上爬起來。陸離看見，它臉上半邊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好了一點。它向著陸離的方向轉頭……

  就在這時，異變發生！

  一條懸空的漆黑縫隙從夏時霓頭頂的半空中裂開。幾乎同時，巨大的黑色手掌居高臨下壓下來，將它死死壓在了地上！

  陸離張大了眼睛。那巨型猿猴一樣的黑色怪物從裂縫裡出現。它一手壓著地上的夏時霓，另一隻手拖著原先站在他肩膀上的男人穩穩地落在地面。

  身穿棕色西裝的斷臂男人在地上站定，沖他微笑道：「你好。又見面了，陸離。」

  那雙笑得彎彎的眼睛裡，是和他如出一轍的漆黑眼眸。

  陸離握緊了手裡的刀，眼睛冷冷的盯著那微笑的臉：「陸閻。」

  男人意外地挑眉：「哎呀，還沒自我介紹，名字就被知道了嗎。是誰告訴你的呢？」

  陸離沒有回答他的話。被猿猴怪壓在地上的夏時霓爆發出驚人的吼叫，四肢以離奇的角度用力撐地，試圖撬起黑手的壓制。見沒辦法逃脫桎梏，它居然張開嘴，向著那壓著它的黑手啃咬下去！

  一直安靜的怪物發出了一陣沉悶的聲響，像是在抱怨疼痛。陸閻的目光移向了被壓在地上的夏時霓，感興趣地眯起眼睛。他向前走過去，在不斷掙扎的夏時霓身前蹲下：「夏時霓，幸會幸會。你不是我半界裡的鬼，居然還自己想出了吞噬的方法，真是個進化很快的聰明鬼呢。當初在陰山村救下你，果然是個明智的選擇。」

  他說著，伸出完好的左手，居然想要摸摸它的頭。夏時霓的態度非常直接——它向著陸閻伸手的方向抬頭，張嘴重重地咬下去！

  「哎呀呀，好兇。」陸閻及時縮回了手，拍拍腿從地上站起來，「只可惜，用吃的這種方式還是太原始了一點。說到底，你還沒習慣自己已經死亡這件事呢。其實鬼怪的吞噬不用這麼複雜，讓我示範給你看吧。」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那壓制著夏時霓的黑手就變化了形態。表面上那些繚繞的黑霧從手掌上脫離，把手下的夏時霓包裹在其中！

  夏時霓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它的身體，正在一點點變成黑霧的一部分！

  「就像跳過了咀嚼的過程直接消化一樣，是不是效率很高呢？」陸閻微笑著說。

  話音未落，他的右耳忽然傳來一陣風聲。他向右轉動眼球——陸離手裡握著匕首，直撲他的右側而來！

  匕首還沒能碰到他的臉，陸離眼前就忽然一黑。下一秒，一隻同樣巨大的黑手，握住他提到了空中！

  這瞬間的動作發生的太快，陸離根本沒看清楚發生了什麼。可一旁的蘇念晨卻看得真切：組成那怪物的一片黑霧在陸離衝過來的瞬間和主體剝離開，凝結成一隻巨大的黑色手臂，形成了男人缺失的右臂！

  陸閻臉上仍掛著微笑：「試圖攻擊我沒有手臂的右側，是個不錯的想法。可惜了，我的手是移動款哦。」

  巨手將陸離整個人腳下懸空地捏在空中，被壓迫到的右臂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陸離表情扭曲，疼痛的呼喊從緊咬的牙關里漏出。他的耳邊嗡嗡作響，隨即聽見了蘇念晨的念咒聲——黃色的符紙，貼在了從陸閻身側伸出的巨大黑手上！

  黑手的動作一停。蘇念晨面露喜色——可那手指緊接著用力握緊！

  「啊唔——！」陸離疼得叫出聲來，無法控制地直抽冷氣！

  「陸離！」蘇念晨大驚。她看著從陸離右臂傷口流出的血將包紮的衣物完全浸濕，鮮血順著下垂的指尖滴在地上。怎麼會！她的符紙沒有作用嗎？

  忽然，她感到眼前一黑。頭腦的一陣眩暈讓她腳下一軟，竟然站不住地跪倒在地！

  怎麼回事……她的胸口劇烈地起伏，從未體驗過的虛脫感讓她的視線模糊，幾乎就要昏倒過去！

  陸閻看著貼在自己手上的符，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他鄙夷地斜著眼睛，看著跪在地上難以站立的蘇念晨：「也難怪，就你學的那些不入流的東西來看，肯定沒有人教過你：向比自己更高階的御靈師出手，就是在自尋死路。更何況，我和你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的。」

  他轉頭看向另一邊。被吞噬的夏時霓爆發出劇烈的掙扎，絲毫沒有放棄抵抗的打算。只見它在被黑霧溶解的同時大張開嘴，對著那按壓著它的黑手猛地撕咬，將黑色的不知名煙霧吞入腹中。靠著這樣堪稱詭異的反擊，它被吞噬的速度竟然慢了下來。

  「真是個瘋狗。」陸閻皺起眉。明明自己在被壓制，居然還反過來想要吞噬掉猿？

  雖然有趣，但早知道它的進化速度這樣快，那時把它留下來還是有些冒險。這鬼明明只是被男友陷害致死罷了，居然會有這麼大的攻擊性……

  不過無所謂了，今天就會把它解決掉。

  他的眼神冷下來。那原本組成緊握著陸離身體的手指的黑霧忽然動了起來，「嗖」一聲脫離了手掌，帶著陸離摔在了地上。陸離疼得又是一聲悶哼，卻見纏繞著自己的黑霧變化形態，呈拱門狀包裹住自己的全身，將他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失去了手指後，那黑霧組成的手很快變形，從手臂部分脫離出部分黑霧，形成了新的手指。失去了桎梏陸離的那一部分霧氣，現在陸閻右手的大小看上去與常人無異。

  夏時霓的反抗過於頑固，得給猿一點幫助了。

  跪在地上的蘇念晨不斷嘗試著起身，她用力上揚的臉朝向了陸閻的方向。她看見那黑色的右手在懷裡一模，取出了一個表面青黑的古樸銅鈴來。

  蘇念晨的心猛地一抽：那銅鈴的模樣她太熟悉了——是她之前在陰山村用過的喚魂鈴！

  眼前還在因為眩暈發黑，但她極力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跟隨著陸閻的動作。他左手取出了符紙，他把符紙貼在了銅鈴上，他右手指尖在符上畫了些什麼，他舉起了銅鈴……

  叮叮叮，叮叮叮……因突兀而顯得尖銳的鈴聲響起！

  鈴聲響起的同時，那猿猴形狀的怪物忽然一頓。組成它全身的黑霧像是在瞬間增加了密度，它壓著夏時霓的手猛地往下——伴隨著夏時霓的尖叫，漆黑的五指竟然狠狠插進了地面！

  面對怪物突然激增強的力氣，夏時霓的身子迅速溶解成黑霧，被吞噬的速度肉眼可見地加快！

  陸閻滿意地微笑起來，移開目光不再關注那邊。現在這些搗亂的傢伙都失去了行動力，是時候關注正題了。

  他扯下貼在銅鈴上的那張符，重新換上一張。他再次舉起漆黑的右手持鈴，重重地搖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