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懷疑
2024-06-09 10:04:43
作者: 雙木汐
她不斷地往前走。濃郁的霧氣讓她無法定位前進的距離,只能默算著自己的腳步。從邁出的步數和記憶判斷,她應該走到半山腰了吧?該死,記憶已經太過久遠了……
腳下的道路是常見的灰黑色石板。似乎是不久前才下過大雨,石板縫隙間的泥土濕漉漉地被翻起一些,每踩一步下去,鞋底和石板間帶著泥水摩擦的聲響聽上去清晰無比。四下絕對的安靜中,她下意識地加重落地的腳步,想用這唯一的人聲驅散一點寂靜帶來的壓抑感。啪嗒……嗒……啪嗒……嗒……
異常感忽然在腦中觸電般地升起:等等,為什麼是這個聲音?
她繼續向前邁出一步,專注地聽著腳下的動靜:
啪嗒,嗒。這次她聽得真切:在自己腳步完全落下以後,有另外一聲極其輕微的落地聲緊隨其後!
有什麼東西,正跟在她身後。
因為長期在難以視物的霧中前進而麻木的神經剎那間重新緊繃起來,她的身體感官立刻調動到警覺的狀態。她裝作沒有察覺地繼續走著,等待了十多秒後——突然猛地停下了腳步向後轉身!
只見一個身影正站在她視線難以穿透的白霧邊緣。像是沒有預料到蘇念晨忽然的動作,那個身影稍微頓了一下,然後立即後退消失。可就在這一秒的時間,蘇念晨依稀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容。
「陸離?!」她失聲驚呼。
可身後只剩下看不透的白霧,再看不見什麼人影,回答她的只有沉默。蘇念晨心跳加速,難以抑制地產生了探究的心理:那個跟蹤自己的人是陸離?但他為什麼會不回話就這樣逃開?
要不要追上去?
——不行,太冒險了。她迅速冷靜下來:自己的手電筒受到干擾一直無法使用,在黑暗和霧氣下視覺受限,身上帶著的符紙也無法使用。除了一把並不能熟練使用的短刀以外,她身上也沒有其他能用來防身的東西。而那會一言不發跟在身後的傢伙,怎麼想都不懷好意。
可是剛剛的臉……真的是她看錯了嗎?
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決定繼續往前走。她回過頭來,驚訝地呼喊出聲——先前一直在前方引領自己的人影,竟然不知何時消失不見!
一時間,蘇念晨感到前所未有的慌亂。說來有些諷刺,但被一個鬼影引領著前進,也好過一個人陷入黑夜中的濃霧裡。現在只有兩三米能見度的情況下,她被一個人留在這這場白霧裡,根本不知道要往哪個方向走!
難道是已經到了?不可能,目的地一定會是那個地方……
心跳慢慢平復下來。是啊,她一直明白目的地在哪裡……
借著天上慘澹的月色,她依稀能辨認腳下的山路。沒錯,通向山頂的道路應該只有一條。為了去往那個地方,她只需要繼續往前走。
她再次向前走去。這次,整個天地真的只剩下了她一個人的腳步聲。
絕對的孤獨感讓時間的流逝變得模糊,思維也不受控制地開始胡思亂想。她想起了那高中時代的記憶,高一時候的她,也是這樣的形單影隻。本應該一直這樣下去的,直到江白霧……
該死,又開始想她的事了。
她心裡咒罵,卻無法阻止思維的發散:如果那天,她沒有在放學後的校門口碰見江白霧,或者江白霧沒有執意跟她去後山……一切是不是就完全不一樣了?
說不定,她根本不會去發瘋一樣地研究爺爺的筆記,也根本不會注意到陸離。也就不會到,今晚這樣的境地。
不,說到底都是她的錯。如果她從未接受那樣的好意——
江白霧根本不會死。她原本不會死的。
蘇念晨的拳頭握緊,指甲深深刺進掌心。儘管明白這正是遊戲設計者的用意,但負面情緒依然難以抑制地從胸口擴散開來。
忽然,一道明亮的光線從身後照射而來,打斷了她的思緒。蘇念晨瞳孔一縮,立刻轉身向後,放在口袋裡的手握著短刀橫在身前。
由於霧氣的遮蓋,那白色的光線遠遠看去並不刺眼。白色的光柱在霧氣里四下轉動,似乎是在探查著周圍的情景。
有人打著手電筒過來了——大概率是其他玩家!
蘇念晨一陣後怕:是啊,如果是玩家,必定會打開手電筒才對。而先前出現在身後的影子卻並沒有開燈……
很有可能,那根本不是活人。
手電筒的光以不慢的速度靠近,蘇念晨決定先發制人:「你好,請問是哪位?」
電筒的轉動停住了,隨即向著她出聲的方向移動。同時,陸離的聲音穿過白霧傳來:「蘇念晨?」
啊!她驚喜地差點叫出來。是陸離!
很快,她熟悉的身影就從瀰漫的霧氣里鑽了出來。她眯著眼睛適應著手電筒的光線,卻發現陸離在和她有一米距離的地方停止了靠近。
血腥的氣味讓她立刻警覺起來,很快就看見了他被布料一圈圈包裹著的手臂。
「你受傷了!」蘇念晨驚呼,「讓我看看……」
她向前邁步想要碰到他的手,陸離卻微微後撤。蘇念晨愣在原地,就聽見陸離說:「你為什麼不開手電筒?」
他的聲音依然沉穩,但蘇念晨卻敏銳地感覺到了其中的不同。聲音聽上去比平時低沉,像是在盡力壓制著情緒。所以現在的情況是……他在懷疑自己?
蘇念晨不明白陸離狀態的緣由,而不湊巧的是,她自己也尚處在負面情緒的影響下。因此面對他明顯懷疑的表情,隱隱的怒氣也在她心裡升起來。
「我的手電筒壞了。」她簡短地說,語氣有點不快。頓了一下,她還是想關心他的傷勢:「你的手臂,是被什麼傷的?」
可沒想到陸離一點沒理會,又拋出了下一個問題:「沒有手電筒,你怎麼知道要往哪裡走?」
蘇念晨一陣無名火起。這傢伙怎麼回事,一副把她當可疑人士審問的樣子,還對她的關心置若罔聞。她並沒有意識到,自己也變得比往常更加易怒,話語幾乎沒有思考就脫口而出:「你這是在逼問誰?我都還沒問你呢,明明警告過你不要靠近白霧,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你沒有自己的遊戲任務?」
這原本只是氣話,可說出來後她開始有點懷疑了:是啊,他怎麼知道來後山找自己?她想起了剛剛閃現過的跟蹤者的臉。面前的這個……真的是陸離?
想到這裡,她腳下也下意識地後撤。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兩人就這樣保持著距離面對面站著。蘇念晨注視著那雙漆黑的眼睛——像毫無波瀾的潭水。
正如她一直熟悉的那樣。
很神奇的,注視那漆黑的眸竟然讓她感覺胸口躁動的心情平復了一點。她冷靜下來,開始有點懊惱:陸離不知經歷了什麼才會受傷,情緒有所波動也很正常。他說的那些問題也確實讓人生疑,應該正常回答就好。自己怎麼會有這麼大的火氣?
蘇念晨不是一個矯情彆扭的人。想到這裡,她立刻決定要回答陸離的問題:
「是一個鬼影在前面引導我往山上走。」
「是孫思晴讓我去後山白霧裡找你。」
兩句話同時響起,二人對這出乎意料的默契均是一愣。他們對視幾秒,又再次同時笑出聲來。
從第一次見面開始,這兩個人就是這樣。明明是截然不同的人,偏偏又在一些地方無比相似。更重要的是,雖然認識的時間並不算久,他們之間卻有著默契的信任。這種信任無法被情緒動搖。就像第一次遊戲裡蘇念晨選擇的那樣,這是能夠把性命都託付給對方的,無保留的信任。
笑了一會兒,蘇念晨正色道:「在交換信息之前,先告訴我:你的傷勢如何?」
陸離收起了笑容,又換上了嚴肅的表情,但這次是和先前冰冷的態度不一樣的認真:「是刀傷,刀口有點深,範圍長到整個上臂。我應急做了一下止血包紮,但說實話不太好。必須要儘快處理才行。」
蘇念晨皺起眉:「何子風?」
陸離點頭:「對。不過大概率以後的遊戲裡處境會好一點。這件事說來話長……你說有鬼在引導你往前走,你知道目的地是哪裡嗎?」
蘇念晨這次直接說了出來:「知道。是後山的爛尾樓。」
說出這幾個字還是讓她的心不安地顫動了一下,但和陸離說了幾句話下來,已經比之前的狀態好很多了。
「那我們先往那邊走吧。」陸離說,就要和她一起走。蘇念晨愣了一下,皺眉開口:「你的傷很嚴重,還是不要跟我一起過去了。趕緊解決掉你的任務,離開遊戲去醫院才行……」
陸離微笑著面對她:「夏時霓還在沉睡,我一個人無法完成這個任務。沒有你的幫助,我一定會死。」
蘇念晨頓住了。又是這樣,雲淡風輕地談論自己的死亡。她張了張嘴,最終沒有再說什麼,默許了他的跟隨。
四下的霧氣依然濃郁,但有了另一人的陪伴,令人發瘋的孤寂感被沖淡了許多。兩人一邊肩並肩走著,陸離一邊開始簡略地和蘇念晨講起了自己的遭遇。
在他講述的期間,蘇念晨沒有打斷,只是默不作聲地聆聽,時不時露出古怪的神色。等到陸離結束了敘述,她皺著眉好一會兒,然後才開口道:「我之前說過,爺爺的筆記缺失了很大的一部分,因此我也並不完全了解鬼。但是那裡面確實提到過,『鬼除了對活人,對同類也有著明顯的惡意』。只是我沒想過會是同類相食的形式——雖然這詭異的模式聽上去很符合我對鬼的印象就是了。和一個鬼達成這樣的交易……陸離,我很擔心你。」
她很少會說這樣直白的話,出口後也有點難為情。陸離眼底的情緒難以察覺地涌動,平淡聲音柔軟下來:「為還沒發生的事情擔憂也沒有意義。再說了,就算不刻意,我也總是會處在命懸一線的情境下不是嗎?從這個層面看,遵守約定還挺容易的。」
……這幽默感有點太黑色了。蘇念晨心裡吐槽。
她繼續說道:「還有就是,我對鑰匙的事情一無所知,也不知道孫思晴會出現在這個學校里。但如果那個鑰匙真的是像她說的那樣是在白霧的中心,那麼——這個鑰匙,一定和江白霧脫不了干係。她就是白霧的源頭。」
「江白霧是誰?」陸離問。這聽上去像是另一個略顯草率的人名。
蘇念晨呼出一口氣:「這就和我的經歷有關了。讓我想想從哪裡開始講起……」
她開始了講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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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離把畫交給她以後,蘇念晨帶著它回到了家裡。
整個晚上的聚會她都心不在焉。她心裡總有點預感一樣的不安,便把畫捲起來,貼身放在了身上。等漫長無趣的聚會終於結束,她回到房間便第一時間脫下了禮裙,拿出了藏在內襯裡的畫。
壓抑的畫面引入眼帘。她看著那角落的泥土裡依稀顯露的文字,困惑地皺起了眉。之前在咖啡店裡她就覺得很奇怪,這幾個露出的符號雖然是她熟悉的文字沒錯,但是字形非常難認,就像是一個右撇子在醉酒的情況下用左手畫的一樣,非常扭曲難看。不僅如此,那些字連起來毫無邏輯可言,就像是隨機的三五個字……
她思索著,手指不自覺撫摸著那古怪的文字。忽然,她猛地察覺到了什麼。
干後的油畫顏料摸上去是硬硬的觸感,表面像是一層薄薄的硬殼。她的指腹落在幾個文字周圍的區域,正壓在一塊不平的地方。
沿著那不平的痕跡摸下去,她的手指圈出了一個不規則的圓形。除了圓形中露出的那幾個字以外,畫布上之外的顏料仿佛要厚上一點……
她的眼睛一亮:在表面的油畫之下,還有一層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