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見鬼

  靈心公寓樓下的咖啡館裡。

  一男一女兩個大學生正並排坐在靠近門邊的座位上。兩人靠坐在一起，各自用了同一個耳機的一邊，神情嚴肅地正聽著什麼。在來往的客人目光流連中，這似是一副情侶約會的和諧場景。

  但倘若人們知道此刻耳機中播放的內容，恐怕就絕不會這樣想了。

  「……最開始是什麼時候出現的？」是蘇念晨的聲音。

  「上周……是在我回家的路上。當時我走在街上，正路過一輛路邊停著的電瓶車。然後突然之間，我就在電瓶車後視鏡的反射里看見了她……她就站在我的身邊！」和她說話的是一個男性，聲音因不可抑制的恐懼微微發顫。

  「然後呢？」

  「我，我當時嚇傻了！我使勁兒閉上眼睛，可再睜開時——那個後視鏡上就只有我自己了！我到處看看，周圍分明也只有我一個人……」

  「之後你又見到了她？」

  

  「……那是在第二天晚上。我是在我的家裡，準備洗完臉就去睡覺。正在洗臉的時候——我一抬頭：鏡子裡，她就在我的身後！」男子的情緒有點激動，「可是和上次一樣，除了看到那一眼之外，就再看不見了！」

  「再之後呢？」

  「我每天……都能見到她……」男子停頓了一下，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從他加重的呼吸聲里可以想像到他此刻極力壓抑下的恐慌，「鏡子、水面、窗戶、甚至是屏幕的反光，只要是有鏡像的地方都能看見她！可總是再定睛一看就沒有了！那絕不是我的錯覺！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家裡的鏡子我全部都砸掉了，再這樣下去我一定會瘋掉的！蘇念晨，你一定要救救我！」

  男人幾乎是喊著說出了最後一句話。等他急促的喘息稍微平復，蘇念晨才有開口：「那麼最重要的問題——你對她做了什麼？」

  接下來的幾秒，錄音中都靜寂無聲。終於，男人的聲音輕輕地響起：

  「我沒做什麼。我什麼都沒做……」

  到這裡，錄音戛然而止。

  兩人取下了耳機，一時間沒有人說話。過了幾秒，陸離才開口：「所以你打電話叫我出來，就是為了讓我聽這個？」

  距上次二人談話已經過去了一周。今天又是一個周六，大清早，尚在沉睡中的陸離就再次被蘇念晨的電話吵醒，對方依舊毫不解釋地要求下午在樓下咖啡館見面。等陸離磨磨蹭蹭地到位時，蘇念晨便直接和他聽起了這段手機里的錄音。

  蘇念晨點頭：「對。這是我昨晚上錄的。另一個說話的人叫做劉松，是我以前的高中同學。昨天半夜，他突然打電話向我求救，說他遇到了靈異事件，讓我幫幫他，剛剛給你聽的就是我們昨晚的通話錄音。我答應今天晚上去和他見面。」

  「他遇到這麼詭異的事情，不去找專業人士幫忙，反而向你求救？」陸離挑眉。

  「這個……」蘇念晨表情有些微妙的尷尬，似乎回憶起了什麼，「……發生過一些說來話長的事情……總之，他覺得我就是專業人士。」

  陸離很感興趣。得是怎樣的事情，才會讓對方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首先想到的是她？

  「不用糾結這個問題。」有所察覺的蘇念晨立即給他的好奇判了死刑。

  雙標，陸離很想翻個白眼。你怎麼不想想你之前是怎麼纏著我問好幾個小時的？

  「好吧，就算拋開這個問題不談。」他接著說，「這件事和我有什麼關係？」

  蘇念晨當然料到了他會這麼問。她的耳尖泛起一抹難為情的紅暈，終於像是下定決心一樣認真地說出來：「我希望你能協助我，和我一起去。」

  「我拒絕。」陸離秒答。

  這麼直接的嗎？蘇念晨在心裡落淚。好歹也委婉一下啊。

  儘管遭到拒絕是在意料之中，但她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麼回話。尷尬地沉默了兩秒，她咬咬牙開口：「那我就直說了。不好意思，我確實很需要你幫忙，所以……如果你不答應的話，我會採取一些不得已的措施。」

  「比如？」

  「比如，」蘇念晨直視他的眼睛，「我會把孫思晴給我的照片，以及關於你在十四年前可能就死亡了的故事發到校園論壇上。我相信熱度一定不小，這會給你的正常生活帶來相當的困擾。」

  陸離幾乎是要有點驚訝了。……就這？

  他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蘇念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然，心裡糾結著：自己這樣脅迫，是不是過分了點？既然有求於人，還是更委婉一點的吧……

  她哪裡能想到，剛剛陸離聽他這樣說，腦子裡閃過了一大堆自己曾經採取或被採取過的脅迫措施，其中最輕的也是找人圍毆。他沒有想到，蘇念晨似乎下定決心才做出的脅迫，竟然只有到校園論壇曝光他的八卦這種程度……

  陸離忽略了的是，蘇念晨的想法才是一個19歲的青年正常該有的思維。雖然同為孤兒，但蘇念晨的成長環境和他的完全不同。換句話說，前者有穩定的經濟來源和監護人，過的是正常人的生活，而後者——

  幾乎整個童年和少年時期，陸離都是個問題少年。他的童年不僅有鬼怪，還充斥著底層生活的人特有的暴力元素和黑暗。

  但那些，都過去了。

  看著女孩糾結的神情，陸離掩飾了自己那些想法，波瀾不驚地說：「我承認，這樣的確會很麻煩。但這並不構成威脅——因為損失並不對等。」

  蘇念晨皺起眉，就聽他繼續說：「你上周還在懷疑我是不是鬼，現在就不惜做到這種程度也要拉上我一起，倘若不是單純的愚蠢，那麼只能說明兩個問題。第一，你關於鬼怪的研究一直是個人行為，除你自己以外不存在其他知情者或幫手。第二——你對幫這個忙完全沒有把握，並且根據現有的知識，你推斷這將會非常危險。」

  看著蘇念晨逐漸沉下去的臉色，陸離微微眯起眼：「根據我們上周的談話，你其實並沒有劉松想像中那樣有除靈的能力，不過是根據那本筆記獲得了一點相關的知識。你並沒有面對鬼怪完全自保的自信，甚至對於這事該怎麼下手也不確定。」

  蘇念晨張了張嘴，卻無法反駁。

  「綜上所述，我認為跟你去的風險遠大於你的威脅可能給我造成的損失。所以這並不對等，我的回答依舊是拒絕。」陸離說完。

  上周告訴了他那麼多關鍵信息，現在竟然還指望在他面前充專業人士——只能說，這個女孩確實沒什麼城府。

  蘇念晨咬咬牙，似乎很是挫敗。陸離接著說：「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什麼一定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幫他？我不相信只是單純地出於善良——還是你們有什麼舊情？」

  蘇念晨嘆了一口氣：「沒錯，我是有其他理由。我給你聽的錄音只是一部分——除了在鏡子裡見鬼，劉松最近還出現了夢遊。」

  陸離微微提起了注意。夢遊……自己，孫思晴，現在還有劉松——被鬼盯上的人，似乎都很喜歡夢遊？

  蘇念晨肯定了他的想法：「根據我爺爺的筆記，鬼怪必須把人帶入半界，才能對人造成傷害。而人在精神薄弱的時候，最容易被帶進半界。這樣精神薄弱的時候有兩個：一是極度恐懼的時候，二就是在睡夢中。所以，夢是鬼影響你的一個重要途徑，這也就是為什麼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會問你有沒有做什麼夢的原因。劉松確實也夢見了什麼，導致他出現了夢遊。在夢遊的時候，他寫下了這個。」

  蘇念晨把屏幕展示給陸離。那是一張書桌的照片，但原本應該乾淨的桌面上用馬克筆畫滿了大大小小的符號。那些符號形狀古怪，乍看之下只是無規律的亂畫，但陸離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就發現了端倪：「這和你符紙上的文字很像。」

  「是的。」蘇念晨點頭，「很像，只有細微的區別。」她指著圖案中間的地方：「我的符紙上，這裡面畫的是個鎖，意思是切斷鬼和人的聯繫。而劉松畫的，這裡是個半開的門。」

  她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我的符紙是為了鎮鬼，而這個符號——意思是招鬼！」

  她停頓了一下，懊悔道：「我意識到這件事說不定和我爺爺有關係，當即就追問了他夢的細節。沒想到，他看出我很在意，怕我不肯幫他，說要我救了他以後再告訴我。」她又嘆了一口氣：「關於我爺爺的事已經很久沒線索了。這對我來說非常重要，因此即便是有風險，我也得去試一試。」

  「……你，真的無論如何也要搞明白嗎？」陸離的語氣還是平靜，但他的目光流離向一邊，似乎在想什麼別的事情，「你應該也能感覺得到，有些事情並不是知道得越多越好。」

  「我一定要搞明白。」蘇念晨立刻說。她沒有看他，似乎也是在說給自己聽：「我一定要搞明白，就算是……」

  後半句話沒了聲音，但陸離也能猜到她想說什麼。

  沉默片刻，蘇念晨轉頭面向陸離：「你真的不能……幫幫我嗎？」

  陸離看著她。女孩的一雙杏眼望著他，那雙澄澈的眼睛裡含著挫敗。和他漆黑死寂的眼睛完全不同，這對心靈的窗戶是淡淡的淺栗色，任何情緒波動似乎都一覽無餘。

  這樣天真的、充滿好奇和熱情的女孩，幾乎完全是他的對立面。可這樣的她又有著過人的素質：哪怕面對猙獰的鬼怪，都從不動搖的堅定果決和冷靜思考的能力。

  陸離心裡一動。出於某種他也沒立刻明白的原因，他說：「我有一個附加條件。」

  蘇念晨眼睛一亮：「什麼？」

  陸離臉上忽然揚起的微笑讓她心裡打了一個哆嗦——她還從未見過他幅度這樣大的表情。只聽他說道：

  「我很窮——你支持按小時付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