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逆風飛揚(二)
2024-05-01 10:08:49
作者: 林笛兒
夜那麼深、那麼靜,有誰看到他臉上浮現出的痛楚與絕望?
曾經有一個小小的生命住在這裡嗎?來自於他的骨血,有著什麼樣的眼睛,有什麼樣的小脾氣?第一個會說的字是爸爸還是媽媽?
第一次見到陶濤家的聰聰時,他就悄悄地開始憧憬有朝一日他做父親是什麼樣的情景,那個為他生兒育女的女子是怎樣的?
他做了父親,只是知道時就已失去了做父親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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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能不心痛如割?
童悅睡得很平靜,他收回手,貼近她的臉。就連睡夢中,她也把眉頭蹙著,仿佛心事重重。
她究竟有多恨他,以至於拋棄孩子時是那麼的決絕?
他下床到露台上吹風,想抽菸的,最近抽得很兇,心裡發悶。煙沒帶出來,他忍著,童悅好不容易才睡著,他不要跑來跑去驚醒了她。
夜風帶著露水的濕氣撲進來,有著少許的涼意,他換了個姿勢站著。他也很久沒回書香花園了,站在這裡,有如做夢一般。
天很快就會亮,童悅醒來後,世界還會這般平靜嗎?
心,酸酸澀澀。
又淺眯了一會,其實睡沉的.
滿室的陽光,童悅已不在身邊。
他各個房間找了找,苦笑,她走了。
應該不意外,是不是?要不是她昨天睡著了,她哪裡願意再踏進這裡一步?
洗漱時,手機響了起來。抹了一掌的水珠,跑去接電話。傅特助問要不要過來接他?他說有點累,上午不去公司了,有事電話聯繫。
手機剛擱下,轉身又聽到鈴聲,不耐煩地拿起,手指哆嗦了下,心狠狠地撞擊。
「少寧,我在荷塘月色,你如有時間過來下?」童悅問道。
「半小時後見。」他深呼吸,她已很久沒有喚他「少寧」了。
他卻沒有半絲喜悅。
迎接他的是一室的清香,房間徹底打掃過了,床單晾在陽台上,沙發上的靠墊一個個疊著,可以當枕頭枕,也可以當寶貝抱。桌子上有水果,有鮮花。童悅站在廚房裡,腰間扎著碎花的圍裙,已經有幾碟拌好的涼菜擱在一邊,兩個鍋里熱氣騰騰,聞著胃就開始歡呼。
他一怔,眼睛閉了又睜開,不太敢相信。
時間仿佛停滯,好像還是他們剛開始同居不久。那時,她真的真的很在意他。
他輕輕走過去,伸出雙臂環住她的腰,下巴抵住她的肩。
他不問為什麼,只願鎖住這一刻。
她沒有推開,輕輕地說:「我在做飯。」
「就一會。」喃喃如夢囈。
不過十秒的時間吧,她又說:「去洗手,準備吃飯吧!」
「好!」他仍立在原地,手臂仍在她腰間。
她默默低下頭,熄了爐火,拿起湯匙盛了一口湯,吹了吹,舉高,「嘗嘗。」
又見那鍋黃綠相間的清湯。
他湊過去,和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他想了很久很久了。
「再多點。」他貪心,得寸進尺。
「上桌吃!」
他乖乖地去洗手,坐下來時,飯和菜都已擺好,非常的豐盛。
他吃了很多,飯添了兩碗。
她去廚房,又端上一碟水果,冰過的哈蜜瓜與聖女果,切成一小片一小片,用牙籤戳著。
「你也吃一塊。」今日有點風,她沒開空調,把前後的窗都開著,鼻尖上滲出密密的細汗。
「嗯!」她坐下來,接過。
「我來洗碗。」他拍了下她的肩,其實他想吻她的唇。
她看著他,指揮什麼碗擱哪裡,余菜放冰箱的哪一層。
陽光真好,早晨洗的床單已經有點幹了,她揉揉,聞著清新的皂香,眼中溢出熱熱的霧氣,她忙眨去。
臥室的床上重新鋪上了新的床單,看著就起困意。
「要再睡會嗎?」他擦乾了手,走過來。
「少寧,我們說說話。」她抬起頭看他,清眸映著他的身影。
「前幾天欠覺太多,我想再睡會。」
「我媽媽的事,非常非常感激你。」
忐忑半日的心無奈停擺,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是吧?
「童悅,我講過了,那是我的義務。」
她避開他的視線,在客廳長沙發上坐下,低下頭,從脖頸間解下一直帶著的那枚玉錢,「我好像有枚玉佛在你那裡。」
他臉色大變。
呵,在這座小公寓裡,他們有過第一次親密,那時他們算是陌生人。有了玉佛,他們從陌生人變成了戀人、夫妻。
又是在這裡,玉佛收回,是否就把這幾個月的交集一筆勾去了?
原來她今日是來畫句號的。
「童悅,我們結婚剛過半年,難免有些小磨擦,我們都克服一下,不行嗎?」他在她身邊坐下,拉過她的手握緊。
她目不轉睛看著他,他那麼痛苦,那麼真誠。不,不,不能心軟,她要控制住自己。
「在這個婚姻里,我不快樂,你也不快樂,何必勉強?」
「不是的,我非常快樂。」
她幽幽嘆息,「真的快樂,你怎麼會被別人吸引住?」
「童悅??????」
「車歡歡懷孕了是不是?」她把頭別過去,指間迅速冰涼。
他愕然,然後小心翼翼地回道:「好像是的。」
她譏誚地彎起嘴角,「怎麼會如此模糊?她不是親口告訴你的嗎,在那個會所二樓的露台,懷孕才一個月左右。多麼巧,我剛好路過。」
「聽到的不一定是事實。」他斟酌著,手加重了力度。
「那這個呢?」她抽回手,從包包里拿出兩張照片。
血液戛然凍僵。
他與車歡歡在希爾頓的泳池中貼面相擁,他和她一前一後走進更衣室。
蒼白的手指指著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我記得那夜你回來,從裡到外都換的新衣,我問過你,你沒有回答。」
「童悅,你不相信我嗎?」眼前金星直冒,他心急如火,卻又不知該怎麼說。這樣的事只會越描越黑,因為沒有誰可以為他證明,還有他不能對車歡歡落井下石。
「你喜歡車歡歡嗎?請你如實回答。」她想笑,說等於沒說。
「喜歡,但不是愛。」
「狡猾的男人愛用這樣的理由,呵,喜歡與愛的界限很明顯嗎?」
「完全不同,童悅??????」
她擺手,打斷了他,「我不想聽的。換作是別的女人,也許我會說服自己應該大度一點,這天下能有幾個男人是專一的,誰又能保證下一個遇到的男人就是好的?你對我很好,買車買房,甚至在車歡歡面前給我爭面子,我應該知足,應該裝傻,應該強悍,應該牢牢守住我們的婚姻。少寧,為什麼是車歡歡呢?你看她爸媽、我媽媽,這三人之間斗到現在,結局就是這樣!死的死,活著的就快樂嗎?不見然,何必這上一輩的故事在我們身上再重演?不要告訴我你並不想和她結婚,不要再解釋,那些和我沒有關係的。我只想遠離你們,我要離開青台了。」
「你不想聽,是怕自己動心嗎?你心裡是不是也相信我沒有做出那樣的事?」他跳起來,咆哮如獅子。
「需要我再拿出別的證據嗎?」她冷了臉。
「證據?看來你已準備得很充分。童悅,即使我親眼看到你和其他男人手牽手在一起,我都會堅信那不是曖昧,而是有一個不得已的情形。即使你把孩子流掉,我也能說服自己,你肯定有其無奈的理由。即使我們已經山窮水盡,我仍相信只要我們努力,我們就有柳暗花明的一天。你對我,能做到這樣嗎?」
「我不能,因為沒有必要。」講這些有何意思,離婚協議已擬好。
他冷笑,「從一開始你就不想要這個婚姻,是我硬塞給你的。你一直排斥著,不願意用心地看我。只要看到什麼,你就如驚弓之鳥,仿佛為你的離開找了個合適的藉口。」
她瞪著他,從包包里把其他的照片一古腦地對著他扔去。
「是的,我不想要。有這樣令自己感到羞辱而又委屈的老公,我寧可一輩子孤單。」
這一次,是她摔門而去。
下午,她就去了上海。
高三的老師們都出去旅遊了,高一、高二的還在上課,她呆在實中不合適。童大兵那邊她不願回。
也許童大兵有不去看江冰潔的理由,但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可計較?她無法和他說什麼,只能避而不見。
青台唯一能去的地方夜色迷人,但那兒太吵太鬧,不適合孕婦。
上海有她的家,她剛好也要為彥傑選一塊墓地。
車廂里空調開得很低,印像中有一次去上海也是這般涼,她凍得腳指都蜷著,有一個人好心地送了她一雙襪子。
這次旅程,沒有人送,沒有人接,沒有人陪,也沒有好心人。
她買了份報紙打發時間。在大西洋上空,有一架從巴黎飛往古巴的飛機墜毀,機上有一百多人,無一生還。
那些人,也是別人的兒子、女兒、爸爸、媽媽、戀人。
在這地球上,每天都會發生這樣的悲歡離合。
活著多麼幸運。
一出站台,居然看到華燁,一幅剛義凜然的樣,接過她的包,「我的車在那邊。」
「你怎知??????」
「蘇局拜託我的。」
她只是在出校門時,保安問她去哪,她隨口答了句:「去上海。」
那是蘇陌的眼線?
她失笑,驀地擰眉。拍攝葉少寧照片的人是不是也一直將她的行蹤置於掌控之中?
94,逆風飛揚(三)
融入一座城市是有點難度的。
從前,削尖了腦袋想留在上海,滿街的行人,可憎的交通,昂貴的物價,巴掌大的小屋,似乎都能克服。苦中作樂,盼望著有朝一日發了財,調侃將如何如何,那不過因為她想和彥傑在一起。
來上海才幾天,童悅就好像不太能忍受。
江冰潔的墓地價,她是知道的,華燁替彥傑在松山公墓買了塊地,聽著那價格,不是心疼,只是有點感慨,上海人真的只是有錢人的天堂。
彥傑終於也有一個家了。那地方面江背山,風景很好。石碑上只寫了韋彥傑之墓,沒有生平,沒有事跡。彥傑就是彥傑,永遠年輕的彥傑,不能以好與壞來評價的彥傑。
時序正在步入盛夏,早晨一起床,地上就如著了火般,去了趟農貿市場,回來時人像從水中撈出來般。在路上,不小心撞著了一位老太。老太對著她嘰哩嘩啦用上海話吼了一大通,她瞧著那表情知道是在罵,無力反駁,突然就想念青台了。
不自覺做飯做多了,才想起只有自己一人吃,默默地立著,不知在想什麼。
對面的公寓比她的大多了,裝修進行中。白天吵得無法在家裡呆著,她只得避出門去。無論是公車還是地鐵,都擠得像沙丁魚般。專賣孕婦服的櫃檯里有件米白色的孕婦裙,其實她現在還沒用得上。駐足看了看,習慣的先看標價,長嘆一口氣,輕輕放下。
買了奶茶坐在外灘的樹蔭下看輪船,四周不是情侶,就是舉家出行的遊客。巡警過來問她需不需要什麼幫助?她訝然地抬起頭。巡警笑笑,說如果不太開心,找家人或朋友來陪陪。
她摸摸自己的臉,難道那上面寫著「落莫」與「失意」?
去附近的醫院辦產檢證,醫生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她掏出身份證、結婚證,證明她的小姑娘是法律生子,而不是非法超生。
「你兩人都在青台工作,為什麼要到上海生小孩?上海不是香港,在這生孩子,不代表就有上海戶口。」
她差點暈厥。
這個小區有所中學,不屬於精英學校。校園也是新建的,條件還不錯,正在對外招聘老師。她去見了校長,真的如彥傑所言,校長熱情地對她張開了雙臂。聽說她懷孕,忙不迭地替她算預產期,暑假後還能上幾個月的課,然後連著寒假算產假,明年春學期後面幾個月也能上課。
學校需要她工作簡歷、一些工作成績證明、得獎證書。這些她得回實中辦理。
華燁約她出來吃過兩次飯。有一次他帶兒子一同過來,兒子叫思濤,很文靜懂事,他們說話時,他在一邊看《探索》畫報。不吃冰淇淋,不喝可樂,夾菜只夾自己面前的,飯吃完一碗,便擱下筷子,禮貌地說:「阿姨,你慢用!」
華燁出去打電話,她問道:「媽媽今天怎麼沒有一起來?」
思濤看著她,「我出生時就沒有媽媽了。」
童悅呆住,難怪思濤沒有同齡孩子的淘氣與活潑,原來是沒有媽媽寵。華燁父親做得再好,總歸父不能代母職。
回來的公交車上,她按著肚子,恍惚了。
十天後,她回青台。明天,高考分數出來,她得和學生們在一起。工作上也有些事要善後,還有與葉少寧的手續要辦理。
葉少寧終於不再打擾她,大概他把那些照片細細看過了。還要講什麼呢?人生何處無芳草,她又不是一株特別的花。
不過,他這般留戀過她,在意過她,她該知足。
是她要走的,不是他硬把她推開。如果要講,是她苛刻了,不能容他。
她給律師打電話,問協議擬好了沒。律師非常抱歉地說人在外地出差,過幾天才能回青台,協議好了。
華燁開車送她去火車站,她看到后座上有個行李箱,挑了挑眉。
「我去青台也有點事,我們同行。」
這也是蘇陌的拜託嗎?這是體貼還是不放心?
華燁是個安靜的旅伴,不是埋頭看文件,就在電腦上忙碌。她對著飛逝的風景出神,經過長江大橋時,突然想起車歡歡回國,與她在火車上同遇。車歡歡看什麼都一驚一乍,她微笑地替她講解。
命運真如戲劇,誰曾料到那個俏皮而又可愛的女孩,在她的婚姻里扮演了這樣一個角色。
因為意外,劇情才精彩。
她苦笑,聽得手機在響,拿了去走道上接聽。
是座機,青台的區號。
「童悅女士嗎?」問話的人禮貌地問。
「是的,請問你是?」
「我是太平洋保險公司的業務員,明天請帶上身份證,九點到我辦公室來下,我們談談江冰潔女士保險索賠的事。」
「她??????已過世了。」童悅有點懵。
「她生前在我們公司辦理了一份保險,因為她的死亡屬於非自然。我們經過調查,也確定了這個事實,接照規定,應賠付一定數額的保險金,你是她保險的受益人。」
是車身震盪太厲害,還是這個消息太懾人,她的眼前也模糊了。
「我可以知道那個一定數額是多少嗎?」她托著額頭,乏力地問。
業務員遲疑了下,說出一個數字。
她「咚」地跌坐到地上。
那場火,真的是線路老化出的意外嗎?她不知道了,如果不是,又怎麼能騙得過警察與保險公司?如果是,那這份一定數額的賠償款能說明什麼,她很幸運?
不,不,不是這樣的。
如果用母親的生命換取保險金,能算幸運嗎?
那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車在橙色的晚霞中駛進青台站,兩人提出行李,走出站台。華燁四下看看,像在尋找什麼人,他打了個電話,神情有點凝重。
「我先送你回學校。」
「你住哪?」
「軍區大院,我有套老房子。」說這話時,華燁沒有看她。她沒錯過他臉上突然浮現出來的淒楚。
她聽蘇陌說過,華燁也是青台人。曾經在金茂大廈,她見過他與葉少寧喝酒。只是到現在他都不知她是葉少寧的妻子,不,是前妻。
正是晚餐時間,是一天最熱鬧的時候。保安叫住她,「童老師,你有封信。」
她接過,普通的白信封,沒有寄信人的地址,看看郵戳,是本市寄出來的。好奇怪,同城現在誰還會寄信箋?手機聯繫不知多方便,除非是公文。
正要拆開,看到趙清與孟愚兩個人往校門口走來,看到她,一怔。
「不會是驚艷吧?」她打趣道。
兩人交換了下眼神,趙清先說話,「你剛回青台?」
「嗯。怎麼了,趙清,你不要表情嚴肅,這樣子我想笑。」
「你沒聽說嗎?」趙清欲言又止。
「聽說什麼?」
趙清撓撓頭,推下孟愚,「你說。」
孟愚挑挑眉,「你別嚇著童老師,這事和童老師沒關係,是??????蘇局長出了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