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只有雲知道(四)
2024-05-01 10:08:07
作者: 林笛兒
夜色由濃轉稠,夜氣由涼變陰,更深露重。眼前是車行探照的一條條流燦的光帶,車子繞過街道,繞過街心花園,繞過海濱大道,停在聽海閣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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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陌的家就在裡面的某幢公寓樓里,童悅閉上眼都能摸到,她來太多次了。
這一路,蘇陌一直閉目養神,一句話都沒說。
他仿佛沒有感覺到車已停下來了。
她掠過車外暖黃的路燈,靜黯半晌,輕聲說道:「蘇局,到了。」
他極慢地睜開眼,像是不知身在何處,打量了她好一會,才哦了聲,坐坐直,把一雙長腿舒展開。
「進去坐會?」他問她。
她搖頭,「太晚了。」
他也點點頭,「是啊,很晚了,可是我不太想回去,怎麼辦,你能再多陪我一會嗎?」
「酒喝多了,還是早點休息好。」
他輕笑,「喝多的感覺真好,可以說平時不敢說的話,可以做平時不能做的事。我醉了呀,若有失禮之處,請多包涵。」
咫尺之遙,看的清他幽深的眸,分明有墨色在翻湧,她纖細的身影在其中,隨潮起潮伏。這哪裡可能是醉態,分明是借酒裝醉。
但她沒有恐慌,潛意識裡,她信得過蘇陌。
「很遺憾,我非常清醒。我替你開門。」她別過身,欲推車門下車,手腕被蘇陌從後面握住,再慢慢掰開,她的掌心裡多了把鑰匙。
鑰匙很新,銀白色的。
她愣住,看向他。
他的眼裡有痛楚有糾結還有無奈的掙扎。
「它在我身邊已經有一個月了,我每天都要看它好幾回,猶豫不決要不要給你。在沒考慮清楚前,我只能不見你。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聯繫了,你知道嗎?」
「這是什麼鑰匙?」她似乎站在結冰的湖面上,不敢亂動彈,不然一下就栽進徹寒的冰洞裡。
「你希望是什麼鑰匙?」
「蘇局??????」她的聲音在發抖。沒有任何提示的,她突然想到上海那套窄小的公寓,那扇新換的大門。
他嘆了口氣,「慢慢來,好嗎?這把鑰匙屬於你,你收好。其他的事,我要聽到你的答覆後,再決定告不告訴你。」
「你有彥傑的消息?」她失聲低呼。
「是的!」
「他??????他??????他好麼?」
「你說過不要我再過問這件事的。」
她低下頭,「對不起,上次??????我話講重了。」
「小悅,我知道我沒辦法對你要求什麼,因為你沒給我任何承諾。等你,我心甘情願,有時我也覺得這樣的等待是無望的,可是總在我快瀕臨絕望時,又有希望的火苗在閃。如果你想知道彥傑的消息,可以,我明天就可以帶你去見他,但是我有個條件。」
他的眼睛灼灼地盯著她。
她笑了,「你的意思是說他挺好的。」
他的眼神一暗,「你都不問是什麼條件嗎?」
「不需要問了,因為我沒有辦法達到。」
「小悅,你愛上葉少寧了?」他苦澀地閉上眼睛,為了他,她連彥傑的消息都可以不要,更不談顧及他的失落了。
他的條件是:小悅,不要哭,不要怕,要咬牙撐住,你還有我,我愛你。
她沒有接他的問話,輕輕挪開了話題,「今天已經悶沉了一天,現在心裏面終於有點開心了。」
「為什麼會悶沉?」
「我真的該回去了。」
他睜開眼,「是因為這個麼?」他探身拿過后座的包,從裡面拿出一個信封,扔到她面前。
她不解。
「看下吧!」他語氣平淡。
她撿起信封,一摸,就感覺裡面裝的是照片。借著路燈的柔光,她一張張的看著。拍攝的技巧很高超,完全捕捉到人物的表情與神態,明朗得不需猜測就知那時那人那事。
主角是葉少寧與車歡歡。
漫天灰塵中,兩人頭戴安全帽站在建築地工地上,他牽著她的手避開一輛混凝土攪拌車。
金色的夕陽下,兩人驅車在海濱大道暢遊,不時相視而笑。
午夜的街頭,兩人站在車邊,她環縮著雙肩,他脫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這是荷塘月色的大門,沒有正面,只是背影,他攬著她走向電梯口,天空上,一輪清月高掛。
哦,還有配角出現了,羅佳英提著個食盒,從計程車上下來,車歡歡站在恆宇的保安室前,激動地向她張開雙臂,葉少寧在一邊微笑,溫柔款款。
??????
最近的日期就是前天了,希爾頓的室內游泳池裡,她一雙白皙的手臂圈著他,兩人面貼面耳語。
任何人看到這樣的照片,都覺得照片上的男人很愛照片上的女人。
她看完,一張張疊好重新裝進信封中,突然出聲:「蘇局,你要我怎樣感謝你?」
很久都沒有回應,她斜看他一眼,忽明忽暗的燈光閃爍,他抿著唇,面無表情。
「這好像很專業,一定花了不少錢,按道理,應該我來付吧!」
「小悅,不需要講得這麼含蓄,你可以直白地說我齷齪、卑鄙、無恥、下作。我承認,我接受,可是他不要給我齷齪、卑鄙、無恥、下作的機會呀,他坦坦蕩蕩、磊磊落落,我又奈何?目睹過超市那一幕之後,我說過我會出手。如果你真的幸福,我會死心,現在呢?」
全身的力氣仿佛被抽空,她閉了眼,兩行熱淚從眼睫下方默默滑落。
「小悅??????」他的心疼了,抬手溫柔地彈去她臉上的淚珠。
她拂開,「刺痛我,你們很開心嗎?」
「我們?」
「我十二歲就沒有媽媽,父親懦弱不能保護我,我喜歡的人不喜歡我,我都認了。現在,我只是想要一個家,一個溫和的老公,以後生一個孩子,過分嗎?可是他、你、太多太多的人都在阻止我,為什麼?」一直關在心中的淚決堤了,她泣不成聲。
「這世上不是只有你不幸,我呢,學者進仕途,淹在公文會海中,喝不完的酒,應不盡的酬,妻子早逝,我深愛的人為了抗拒我,匆匆嫁給一個認識不到幾個月的男人,然後過得並不好,你說這是為什麼?」他雙手搭*的肩,搖晃著。
「我不知道。」
「你知道。小悅,回頭好不好?」
她累了,多想眼一閉,想說好,可是有些話,不能輕易說出口,只要沒說出來,就可以假裝什麼事都沒有。因為一旦戳破了面紗,往往就無法收回了。
葉少寧可以把承諾當風,她還不能。
他既然那麼喜歡車歡歡,之所以沒有挑明,是喜歡玩刺激,還是因為婚前協議呢?其實,車歡歡肯定不貪圖他的錢。在羅佳英眼中,貪的人是她。
在哈爾濱度蜜月的時候,她在他的懷中打著點滴,她曾有過一個錯覺,他的懷抱那麼暖,她可以那樣賴一輩子。
在北京的酒店裡,他越過車歡歡牽起她的手,她以為什麼都不要去計較,這一刻勝過千言萬語,勝過長槍大炮,他們的婚姻安然無恙。
在機場時,他說想要個孩子,她都沒遲疑,一口就答應了,她想她的孩子肯定不會像她,一定會被爸媽寵上天。
在那個冷夜,他抱著她的雙腳入睡,她覺得她真的擁有了他。
其實,那些都是假的,是不是?
為什麼假的也可以做得像真的似的?或者是她太渴望婚姻,太在意他,失去了辨別的能力,不願意去看清事實。
事實還是逼到了眼前。
就這樣鬆手嗎?
「小悅,你耗盡心血爭個輸贏又怎麼樣?阻礙了別人的相愛,又浪費了自己的歲月。和他硬湊在一起,會開心嗎?」
當然不開心,可是離開也不開心。她要留下看他們繼續演戲,這次,她不再參與其中,她只當觀眾。
「我現在沒有精力整理這些,等高考結束,再說吧!」
「小悅!」蘇陌的眼中霎時湧出恨意,逼視著她。「你要我繼續等下去?」
「不要等我,我不會回頭。」
她的聲音低低的,傳入蘇陌耳中,卻如一聲巨雷,轟的一聲,他的世界已經坍塌。
血液里殘留的那一星半點微弱的悸盪也都灰飛煙滅,這一刻他體會到了愛情不只是美好,也是殘忍的。
他眸光轉涼,語氣清冷,「你什麼意思?」
「對不起。」她的心裡除了痛就是恨,她拿什麼去愛人?
不是誰都可以嫁給所愛的人,如果不能嫁,那麼就要珍惜現在和你在一起的那個人。她努力這樣做,得到的卻是欺騙和背叛。
所以她不再珍惜眼前人,對婚姻徹底絕望。
她不能拖著蘇陌,她也要讓他絕望。
「我想你情緒有點不穩,今天不再聊這個了。五一小長假,我要去上海見冷寒,你想去和我聯繫。你下來,我來開車。」
她能殘忍,他卻無法決絕。在她面前,他的一顆心從來不受他的管束。
她是無法再開車了,鑰匙打火都打不開,她只得下來和他換了個位。
他把車開進停車場,剛熄了火,轉身下來時,看到隔壁車位上黑色的奔馳車門一開,葉少寧慢悠悠地下了車。
蘇陌淡淡地點了個頭,把車鑰匙遞給童悅,「我走了,再見!」
葉少寧熱情周到地留客,隨手環住童悅的腰:「上樓喝杯咖啡吧,童悅泡咖啡的水平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