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只有雲知道(三)
2024-05-01 10:08:05
作者: 林笛兒
失眠猶如天人大戰,翻來覆去,一直折騰到天明,眼睛睜開,看看室內薄薄的晨光,樂靜芬沉著臉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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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例外鏡子裡的女人掛著兩個大大的眼袋,再昂貴的遮瑕霜也遮不住一臉的憔悴。步入中年的女人就是隔夜的涼茶、昨日的黃花,關於美麗,關於風情,都是久遠的事了。
車城已經坐在餐桌邊,邊吃早餐邊看晚報,頭髮濕濕的,剛洗過澡。
車家的早餐向來各吃各的,車城愛吃豆漿油條或清粥小菜,她喝一杯牛奶,吃個雞蛋加半隻蘋果,車歡歡就一杯咖啡。
她不知道車城什麼時候起床的。之前兩人還堅持晨練,歡歡回國後,她自發地取消了,車城每天還出去跑個步。
「樂董,早!」阿姨把她的早飯端上來。
她看看樓梯,「歡歡醒了嗎?」
「她昨天睡得晚,我沒喊她,讓她多睡會。」
她皺皺眉頭,「前晚她什麼時候回家的?」前天,歡歡和一幫人給葉少寧送行,她睡的時候都十二點了,歡歡還沒回來。
阿姨欲言又止,然後笑了笑,「我睡得沉,沒注意。」其實,阿姨記得早晨起床做早飯,剛進廚房,聽到門鎖響動,以為是小偷,吃了一驚,回身看去,車歡歡低著個頭,像是疲累之極的走了進來,連招呼都沒和她打。
樂靜芬端起牛奶,稍有點燙,她又擱下。
車城自始至終專注於早報上的車市版,眼抬都沒抬。
「車城,你也該分點精力關心關心歡歡,她也是你女兒吧!」她沒好氣地說道。
車城從報紙後面露出半張臉,「歡歡不是挺好嗎?」
「挺好就不要關心?難道非得她有個頭疼腦熱,或者躺在醫院裡,你才去盡一個父親的責任?」
「我現在失職了?」車城把報紙挪開,定定地盯著她。
「我是全幅身心愛著歡歡的,而你起碼沒有做到這樣。」她冷冷地迎視著他的責問。
「不要含沙射影,把話講清楚。」車城板起了臉。
「昨天我遇到保險公司的王總,他說前幾天和你一塊吃飯,你向他諮詢替一個女人辦保險的事,那個女人大概不是我或是歡歡吧,你媽媽和姐姐又都不在人世了,所以我有點好奇,就去查了下。」
車城沒有緊張,也沒有慌亂,神色自如,「然後呢?」
樂靜芬「啪」地拍了下桌子,騰地站起,「你不該給我個解釋嗎?」
「我們復婚的時候,財產進行公證,這個家裡所有的開支現在是我在付,歡歡已成年,不需從我這裡拿零花錢。我用我其他的錢要向你申請?」
「車城,打發叫化子的小錢我不會在意,而是你對那個女人余情未了,你欺騙我、背叛我,我無法原諒你。」
車城苦澀地閉了閉眼,「這不叫欺騙,也不叫背叛,是良心不安。她一日過得不好,我一日就不能安寧。如果安寧能用錢來買,你何必小氣?」
樂靜芬冷笑,「你真是大言不慚,你這麼捨不得她,為什麼不回到她身邊去呢?」
「靜芬!」車城大吼。
她偏過頭,感覺這話有點講重了,但是她從來不願意低頭認錯,特別是在他面前。錯的人是他,他傷害過她,做過許多對不起她的事,現在還對那個賤女人藕斷絲連。「如果再一次讓我發現這樣的事,我??????我會一把火燒了那個小麵館、燒死她。」
車城不敢置信,他追視她,可她的態度叫他最後懨懨收回視線。
「靜芬,我從來沒有辦法阻止你,但是我告訴你,她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就真的完了。以前,我覺得歡歡小,需要爸媽完整的愛,而且我以為你是在意我的,我卑微無恥地回到你身邊。現在呢,歡歡大了,她可以獨自能撐起一塊天空。我們已不再年輕,好像沒什麼江山可打。但你似乎不是這樣想的,如果那樣,我會陪你,站在你的對面。」
車城犀利的言辭灼痛了樂靜芬的神經,她憤怒地看著他。他卻不看她,漠然地轉身出去。
「你給我回來。」她抓起牛奶杯對準牆壁甩了過去。
「媽?」車歡歡驚愕地看著一地的凌亂、氣得瑟瑟發抖的樂靜芬。
「你起來啦!」樂靜芬托著頭跌坐在椅中。
「和爸爸吵架了?」車歡歡蹲下來問。
「小事。」樂靜芬定定神,「我聽劉秘書說,你今天要去工地看看。」
車歡歡知道媽媽好強,她不願說,她就不能問,「嗯,世紀大廈主體建築已到四分之一,我都很久沒去看了。」
「是要好好表現,你現在是代理總經理,要得下次董事會,才會有正式任命。能適應嗎?」
怎麼會適應呢?坐在葉大哥的位置上,撫摸著他用過的電腦、瀏覽過的文件夾、批閱用的水筆、接聽的電話、沉思時倚立的窗台??????就是看不到他俊雅的面容,聽不到他溫和的嗓音,她一整天都在走神。
思念如潮水,一浪捲起一浪,將她溺滅。
這才第一天,她就想他想到不行。而且她還想問他,怎麼那樣沒有紳士風度,她在希爾頓的更衣室獨自醒來,他去哪了?
「我在慢慢適應。」
「要不要再從我那撥兩個特助給你?羅特助妻子昨天臨產,他可能要休個一周左右的假。」
「不用,其他人又不熟悉情部。如果有什麼情況,我可以打電話給葉大哥。」
樂靜芬嘆口氣,「裴迪文今天從香港過來正式任命他為青台分公司的總經理,商場如戰場,你們已不是從前的關係,防人之心要有。」
車歡歡抿嘴一笑,「那我要給你打個電話祝賀下。」
電話是在世紀大廈的工地上打的,仲春下午的陽光非常有力,明晃晃地斜射過來,她有些刺眼,把身子背過來。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移動小姐甜蜜蜜地告知。
她怔了怔,把電話簿翻開,重新又撥了一遍。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移動小姐再次甜蜜蜜地告知。
又玩這一套?她來火了。
第一次是為了陪他老婆度蜜月,怕外人干擾;第二次是在生病,為了好好休息。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
移動公司營業大廳外,傅特助恭敬地把一支新手機遞給葉少寧,「葉總,這是你的新手機,號碼也是公司為你新申請的。」
他接過,「謝謝!你先回公司,我陪我太太去選件禮服。」
傅特助開著車走了。
他目送著車影,傅特助年紀比他長,在恆宇五年了,表現非常傑出,裴迪文特地調過來給他做助理,才接觸了幾次,傅特助的細膩、周全就讓他非常滿意。
新手機是銀灰色的,式樣經典大方,他把玩了一會,手指默契地撥出十一個數字,童悅說下午沒課,現在能過來了吧!
「你好!請問找誰?」因為是陌生號碼,童悅的聲音冷冰冰的。
「童老師,你最喜歡的數字是幾?」他笑問著。
「這是誰的手機?」童悅聽出是他,弦瞬刻繃緊了。
「恆宇新配的,我第一個電話就打給你了。第一次呀,你可是要負責的哦。」他促狹道。
她沒有應聲。
「我已經在街上了,是你開車過來,還是我去接你?」
這好像是道難題,她考慮了很久才回答,「少寧,我要替孟老師上語文課,沒辦法過去。」
「那你忙,我先去專櫃看看,你的尺碼我很熟悉,相信我的眼光啦,一定會讓你光芒四射的。然後我帶著禮服去學校等你。」
「晚上我要坐班。」
「和其他老師調下不行嗎?」
「我麻煩別人太多了。」
「請一個小時假,你去打個招呼就行。」他娓娓誘惑。
「你找個特助或秘書陪你好了,以前不是經常這樣變通嗎?上課鈴響了,我掛了。」
他望著西墜的太陽,一時無法消化剛才的那通電話,昨天她答應得不是好好的,怎麼突然就變卦了?
今天晚上的宴會對他非常重要,不比平時,他身邊的那個位置,除了她,無人可替代。
可是她還是放了他鴿子,沒有商量的餘地。
今晚星星很少,月亮也躲在雲層里,有點小風,若有若無。
夜色迷人客流如川。
童悅嚼著一粒話梅,酸得整張臉擠成了一團。她望著手上的戒指,摘下又戴上,反反覆覆。
戒指有點松,戴了這麼久,指頭上看不出一點痕跡,如果有一天摘下,人家不會看出她曾經有過一枚這樣的戒指吧!
「喂,你能不能別刺激我這個剩女?」桑貝端著托盤,踹了她一腳,走進吧檯。
她把戒指戴好,「我到是羨慕你,自由自在。」
「得了便宜又賣乖,你現在是泡在蜜水裡,葉少寧把你捧在掌心中。他都很久不來我這了,是不是怕你生氣?」桑貝俐落地兌酒。
她失笑,「你真抬舉我!」
「本來就是,你看他那個特助在那呢,平時他們都形影不離的。」
她扭過頭,羅特助占了一張大桌,面前坐著一個頭髮灰白的男人,兩人正在對飲。
她沒有過去打招呼。
這不是任性,也不是賭氣,是心中某株蓬蓬勃勃的東西突然枯萎了。
他穿什麼衣服,他吃酒會不會傷胃,他今晚面對裴迪文會不會難堪,他的朋友、他的家人、同事,對她有什麼看法??????所有的所有,她都不想去過問,不願在意。
她不需要把自己看得太重、想得偉大,相信他什麼都可以對付的,相信沒有什麼人是無可替代。
婚姻是昂貴的消費,她一窮二白,拿什麼去買單?
她不肯喊江冰潔「媽媽」,血緣卻割不斷。江冰潔的影子還是照射到她的身上,也許她將會和她一樣,孤單到老。
空氣悶得像暴雨將至,她過來是想解悶的,可不想窒息而死。桑貝忙得四腳朝天,嘴角彎起,現在賺錢是她最大的快樂。童悅也想有這麼一個單純的目的,可惜她太貪心。
紅色君威無恥地占著桑貝的專用泊位,她打開車門,肩上突然被人輕輕一拍。
「小悅!」
耳熟的稱呼,她恍惚了下,轉過身。
「我喝得不少,不能開車了,你能送我一程嗎?」蘇陌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