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溫差十二度(中)
2024-05-01 10:06:09
作者: 林笛兒
童悅不相信這世上有愛情童話,不相信有,卻還希望有。
她和彥傑在一個初春的下午,頂著料峭的春寒,敲開了蘇陌家的門。
進門前,她拉著彥傑的手,懇求道:「哥,不要進去了,上海機會多,我想到上海工作。」
彥傑穿了件格昵的外套,脖子裡搭了條駝色圍巾,俊顏凍得僵僵的,「你又不是沒試過,上海那邊都是要教學經驗豐富的,你有嗎?而且競爭那麼激烈,物價太高,那種艱辛,你想像不到的。」
「你不是挺過來了!」她搓著臉頰,輕輕跺腳。
彥傑苦笑,「我住在那個火柴盒子裡,一月五千元,叫挺過來了?小悅,別說了,咱們進去吧!」
裡面已經傳來腳步聲。
第一眼看到蘇陌和徐亦心,童悅真以為看到了愛情童話。她沒見過那麼般配的一對夫妻,真的是天作之合。
徐亦心白皙、嬌小、柔弱,在青台大學的圖書館做採編,沒有觀點,沒有鋒芒,就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孩子。
有蘇陌這樣優秀的丈夫,她完全不用出來拋頭露面,不用費盡心機在職場打拼、爭鬥,她只需要愛蘇陌和接受被愛。
蘇陌說話時,她坐在一邊微笑地看著他,愛意滿溢。
他們結婚四年,還沒要孩子。他們太恩愛,二人世界裡擠不出空間給孩子。
蘇陌留他們吃飯,徐亦心做的菜。飯後,她還為他們彈了兩首鋼琴曲。當他們說正事時,她退房,體貼地帶上門。
蘇陌剛調到教育局,情況還不熟悉,但彥傑的請求,他一口就答應了。當著他們的面,他給鄭治打了電話,讓童悅去實中實習。
蘇陌一直把他們送到小區的大門口。
他是和彥傑握手道別的,然後轉身看向童悅,親切地笑道:「好好地教書,所有的事都交給我,不用擔心。」
那樣的笑意,在春寒之中,童悅聽了不覺心中一暖。
童悅穿的棉襖是寬鬆版的,袖子裡灌滿了冷風。兩個人在空寂無人的街道走了很久,她對彥傑嘆了一聲:「真是羨慕蘇局長夫婦。」
彥傑將她冰涼的手塞進大衣的口袋,「男人只有優秀到蘇老師這個份上,愛情才能升華。」
「我覺得相濡以沫、患難與共的愛情也很好。」
彥傑看看她,「你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
「你也不過比我大四歲。」她嘟噥,「哥,我會努力工作,等我有了教學經驗,我去上海好不好?」
彥傑拍拍她的手,「到時再說吧!」
開學的時候,蘇陌特地抽了二個小時送童悅去實中,拜託鄭治,好好照顧童悅。
童悅被安排在高一(五)班任物理老師。
她真的非常努力,對每一個學生都用了心。學生喜歡,和同事相處和睦。
每一周,蘇陌都會打電話來問問她的教學情況,然後給她提些建議。
後來,她不好意思總讓蘇陌打來,她主動向蘇陌匯報工作。她有些緊張,但蘇陌總是耐心而又鼓勵她講下去。有時,蘇陌在會議中,她聽到椅子挪動聲,感覺他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生怕她停下,還不時發出一兩個語氣詞,告訴她他在聽著。
因為蘇陌,她的教學生涯是順風順水。碩士一畢業,就順利地被實中招了進去,委以重任。
節日時,彥傑從上海回來。兩人買了禮品去蘇陌家道謝。告辭出門,徐亦心不知什麼時候出去買的化妝品遞到了童悅的手中。那個品牌的套裝盒的價格,遠遠地超過了禮品。
童悅恨不得找條地縫鑽下去好了。
「彥傑是我喜歡的學生,你是他妹妹,我自然也喜歡的。你來做客,就已非常開心。教書非常辛苦,錢賺得不容易,下次別亂花。」蘇陌語重心長對她說。
她真的拿他當最尊重的師長,信任他,依賴他。
蘇陌對她的關心一如既往。
有時,她心裡偷偷地冒出個古怪的念頭,覺得蘇陌像哥哥,也像她的父親。童大兵只要有棋下,便是全天下最快樂的人,錢燕與她總是隔山隔水。在家裡真正關心她的,只有彥傑。
但彥傑在上海。
現在,她的生命里出現了蘇陌。
蘇陌不只是關心她的工作,還關心她的生活。周日,徐亦心打電話給她,讓她去吃飯。飯後,兩人結伴去逛街。逛累了,蘇陌開車來接她們,一起去喝咖啡、吃小吃。他知道她冬天裡愛喝暖暖的、甜甜的桂圓茶,愛吃脆脆的菊花酥。只要她去,他家裡總是有的。他還知道她碰不得酒,她在,做魚、做肉,只用姜和蔥去腥,不用料酒的。
她不是很講究穿著的人,所有的穿衣心得,都是徐亦心教的。
「你的氣質和膚色還有這個年紀,素色的衣服就可以把你的美襯托出全部。艷色的衣服,等以後老了再穿不遲。」徐亦心說道。
周末,她很少回自己的家,卻成了蘇陌家的常客。
有一本《所謂女人》的書里寫到完美是神的事,不是凡人可以享有。凡人與完美無緣,太完美了就要出問題,所以才有天妒紅顏、天妒英才一說。
老天也容不得蘇陌和徐亦心這一對璧人的恩愛。
一年前,徐亦心在高速公路上,七車連撞,她是第三輛,整輛車被連續撞了幾次,被擠成了一塊夾心麵包。
送到醫院搶救,好像生命是搶過來了,但徐亦心成了植物人,身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管子,蘇陌的婚姻成了一紙空文。
徐亦心的娘家提出解除婚姻,蘇陌不肯,他說:「不要逼亦心。我有選擇,而亦心沒有選擇。」
蘇陌的真情簡直成了青台的一段佳話。
蘇陌只要在青台,每天下班都要到醫院看望徐亦心,晚上十點後,他才回家。他工作依然勤奮,衣著依然高雅清潔,鬍鬚颳得很乾淨,指甲修剪得及時,一切和徐亦心在時沒有兩樣。
只有童悅知道,蘇陌有多苦悶,有多痛苦。
「小悅,和我說會話吧,我怕我會撐不下去。」午夜的時候,他給她打來電話。
聽到他的聲音,童悅的心被一把巨大的鐵鉗鉗住了,疼到窒息。
她捨不得他。
他其實並不怎麼講話,大部分是她在講。天天講工作,總有講完的時候。她開始向他說起自己兒時的事,講童大兵,講彥傑,講錢燕,講和桑貝闖的禍。講著,她會哭出聲來,蘇陌就在那邊聽著,氣息柔柔的,「我可憐的小悅。」他總這樣講。
他的生日到了,她並不知道。是他主動講起,說去年的生日,他和徐亦心在香港,亦心要去迪斯尼看看,他陪她去,她膽小,真的就是轉了一圈,什麼都沒玩。晚上,兩個人出去吃燭光晚餐,她送給他一塊卡地亞腕錶,他一直戴著。今年的生日,她在醫院,他孤孤單單坐在窗台上看著天空的冷月。
「小悅,你知道嗎?我不能和亦心離婚,也不捨得。她來這個世上就是為了我,她的生命里只有我。我若離開她,等於是我把她親手給殺了。還有,外界的輿論也不會寬容我的,他們不會想到我的痛處,只會覺得我是個拋棄妻子的偽君子。」
她聽得淚水汪汪。
她給他買了條圍巾送給他做生日禮物。
他請她吃飯,只有兩個人。
「有人幫你介紹男朋友嗎?」黑色煙霧滲透到他寬大的手掌中,修長溫柔的指尖,沾染了幾許滄桑。
「有過,但我沒興趣。」她老實地回答。
「嗯,你值得更好的。」他抬起頭呼出了一口氣,濃郁的菸草氣息瀰漫在空中。
夜漸沉,整個城市籠罩在一片璀璨燈光下,靜謐華麗。「小悅,不要太早回去,陪我過完這個生日。」他抓住她的手。
她想推開的,可是看著他黯然的眸光,她心軟了。
他們開車去海邊,冬夜的海,像個咆哮的詩人,對著這個世界,吼叫著心裡的澎湃。
「我很久沒有這樣幸福了。」他輕聲說。「小悅,知道嗎?其實我不愛亦心,娶她是因為沒有女人像她那般愛我。」
她的耳邊咣地響了一聲,不知是燃放的爆竹,還是冬日驚雷。
她不敢相信他所說的。如果他們之間都不是愛,那什麼是愛呢?
「我也一直沒有遇到讓我心動的女子,直到你出現了。小悅,現在我成了亦心,你是蘇陌,沒有男人會像我這樣愛著你的,這份愛非常可憐,我藏了很久,都不敢讓你知道。小悅,你說這是上天給我們的機會嗎?」
「不要說了,蘇局長,你喝醉了。」這種感覺太噁心了,像亂 倫一般。「我當什麼都沒聽到。」
原來這世上真的無緣無故的關心。
心底因為他而有的溫柔觸角被攔腰割斷,以後,在這世上,她真的只有自己了,沒有一個可信任可依賴的人。
「你沒聽到也罷,但我還是要說。小悅,等我好不好?醫生說亦心所有的功能都在削弱,她撐不了多久的。我娶你,我愛你,不會讓你流淚,不會讓你再有一點點委屈。」
她的腦子像砰地斷了信號的電視屏幕,刺啦啦閃了半天的雪花----然後,就黑屏了。
愛情童話,真的就是個美好傳說。
她甩開車門跑了出去,當身後的男人如蛇蠍猛虎般,她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跑不到,撲倒在地上,放聲痛哭。
那天晚上,西伯利亞寒流襲擊青台,氣溫陡降十二度。
從此以後,蘇陌就成了她午夜的夢魘,怎麼掙也掙不脫。她就像是懸崖邊搖搖欲墜的石塊,一轉眼,就要粉身碎骨。
她不想生活在這種沒有陽光的陰暗角落,她渴望誰能來救救她,帶給她陽光,帶給她溫暖,帶給她清新的空氣,讓她能自如地呼吸。
她開始相親,什麼樣的男人她都願意見一見。
她一次次的失望,那些男人沒有辦法帶給她安全感,估計連蘇陌一半的撞擊都抵擋不了。
幸好,她遇見了葉少寧。
只是葉少寧??????
那個小濤到底是誰呢?天涯論壇里講前女友是個可怕的名詞。他們這麼親密,但是他從來沒有提到過這個人,顯然小濤在他的心裡有著特別的地位。
羅佳英講得不錯,二十八歲的女人已像昨日黃花,而三十歲的男人,卻正當風華正茂。何況葉少寧有這樣的容貌,有這樣的事業,怕是早給身邊的女人給慣成了范柳原。她喚不來天塌地陷的一場戰爭來看清他的心。
回來的車上,他欲言又止,她不為難他。
有時候,「不問」是另一種境界的體恤。
問了,只怕更受傷。
如她所言,又不是純真少年,老大不小了,誰的過去是一張白紙?
只要把這紙訂成了冊,擱之高閣就好,千萬不能當作日曆般,時不時地拿出來翻閱。
鄭治代表實中去給徐亦心送了花圈,回來講蘇局長真的很堅強,但是非常消瘦,好像失去了一半靈魂。
她沒有給他打電話,他的簡訊卻到了,「小悅,現在我可以給你全世界了。我愛你!你永遠的蘇陌!」
她對著手機自嘲地笑笑,一按刪除鍵,屏幕一片空白。
同時來的還有葉少寧的電話,聲音悶悶的,「童悅,晚上一起吃飯。」
「我晚上有別的事。」欲速則不達,她不想逼他,給他好好思索的空間。
「我在你學校門口。」
她跑出去,果真看到他黑色的奔馳掩在夜色中。
「我還請了兩個人,陶濤和她老公。」等她上了車,他對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