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溫差十二度(上)
2024-05-01 10:06:08
作者: 林笛兒
奇怪。趙清摸著下巴看著站在資料櫃前的童悅:「我仿佛看到你笑了。」
童悅擰了下眉,瞟到鄰桌的孟愚應聲抬起了頭,「笑?」
「先是十五度,再是三十度,慢慢地就是一條拋物線。童悅,你不會這樣不講良心吧,真的丟下我和別人成雙入對去?」趙清捏了捏嘴角。
「你是我的責任嗎?」童悅拿著批閱好的試卷,走了出去。
喬可欣捧著樂譜從外面進來。
「我們是同一個戰壕中的,你有肉吃,也要分我一勺。」趙清的聲音追了出去。
「她相親成功了?」喬可欣問道。
趙清狎昵地斜睨著她:「怎麼只興你找牛郎,人家就得一輩子做小姑?」
「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你這樣跑來跑去的,不是織女會牛郎麼?啥時走啊,哥哥給你送行,也掉個幾滴眼淚。」
喬可欣重重地把樂譜往桌上一摔,「我是妨得你還是礙著你了,這麼巴不得我走?」
趙清摸摸鼻子,沖孟愚攤開雙手,唱道:「女人啊,你們的名字叫做喜怒無常!」
孟愚緊蹙著眉,不語。
李想已經有兩天沒來上學了,徐亦佳孤單地坐在最後。強化班的孩子都不是好客型的,骨子裡還像文人般輕高。徐亦佳是局長的小姨子,性情又驕蠻,自然的就被排斥。
徐亦佳哪裡受過這樣的氣,窩著的火全朝童悅發了去。假期里的十幾張試卷,她有一半沒做,還有一半,物理試卷上寫著化學答案,數學答題卡上洋洋灑灑一篇語文千字文。
童悅親自把試卷送到她手中,「這種風格非常有個性,請繼續保持。如果高考時也能這般發揮,老師佩服你。」
徐亦佳瞪著她,一口腥甜隨即涌到心口。
下課時,童悅叫來班長,讓他去李想家看看,如果他認為自學效果很好,學校會尊重他的。班長撇嘴,眸光從眼睫下方漏出,「我昨天去過了,他睡在床上聽音樂,沒搭理我。」
童悅長長地哦了一聲,讓班長回到座位上去。今天是周三,她再拭目以待到周五。
如果李才子變本加厲,如果蘇局長替小姨子出面,她都有應對之策。
這些工作上的小煩惱,並沒有影響到童悅的心情。
明確的戀愛關係,讓她的心裡有一種微妙的踏實感、安定感,走路時,腳步也是輕快的。
葉少寧覺得在她合租的公寓中,實在不適合培養兩個人的感情。他總是找這樣那樣的理由,把她拐去他公寓過夜。
「你不嫌累嗎?」童悅知道他有多忙,而儘量擠出時間來接送她上下班。特別是上班,早晨五點半,他有時應酬回來,都是午夜了,眼睛只閉了一小會,揉揉又得起床。
「你讓我食肉知髓,這滋味千迴百轉,我上了癮,你要我戒,殘不殘忍?累點算什麼,我甘之如飴。」他回答得非常直白,成功染紅了她的雙頰。
二十八歲的熟女了,怎麼動不動就泛出羞澀?他真沒說假話,她就像是被時光悄埋的寶藏,挖得越深,越覺得驚喜。
他認識的朋友中,多數人覺得女孩越年輕越逗得心顫。酒廊歌廳,明明家中都有嬌妻幼子了,打著應酬的幌子,招來小姑娘左擁右抱、上下其手,恨不得閱盡人間春色。
他淡淡地淺笑,坐在一邊旁觀。有女孩過來搭訕,他會回應,但從不投入。
泰華總經理一職,忙著他連喘氣都是奢侈,再找個小女孩回家哄著寵著,累不累?她喜歡花,喜歡禮物,喜歡每一個中西節日,你都能帶給她驚喜,至於你錢是怎麼賺的、工作上有沒有壓力、生活上有沒煩惱,她不想知道。知道了也是白知道,她能給你什麼建議?或者這些和她有什麼關係?男人就該是頂天立地的,寵女人愛女人是天經地義。
其實男人也是爸媽生的,不是天神。
「你以前都怎麼過的?」她嬌嗔地看著她。
「你要知道嗎?」他的眼中多了幾份色彩,手指彈開了她的衣扣,像魚一般滑了進去。
她哪裡還敢再說話,輕咬著嘴唇,任羞紅瀰漫了眉眼。
自然的,她的衣服慢慢地挪到了他這邊,然後是書,再後來她上電梯時,手裡會提點水果和點心,發展下去,他那個做擺設的廚房裡飄出了飯菜香。
他如果回來得太晚,她睡下了,餐桌上的保溫杯里有時是煲著的湯,有時是熬的營養粥,都是易消化而又暖胃的。
杯子下壓著一張便箋,字如其人,娟秀而又淡雅。「少寧,我太累,先上床睡了。桌上有湯,喝完再睡,我有算過卡路里,不會影響你的形象。晚安!」
這麼幾個不香艷不曖味的字,他總是看得心馳神顛。
他洗漱好走進臥室,衣架上掛著他明天穿的襯衫和長褲、與之搭配的領帶,甚至還有疊著的棉襪。
她從來不化妝,但掀開被,緩緩地將她擁進懷中時,一股清香撲鼻而來,誘得他的心柔柔軟軟。
他一般睡挨近門的左側,她睡右側,從她第一次來,就成了個默契的規律。但最近幾晚他發現了一件事,她先睡在左側,當他一挨近榻榻米,她並沒有醒來,身子一轉,就滾到了右側。
被中暖暖的,留有她的余香。他將手探過去,她那一側被角薄涼。
才到深秋,寒意便不深。但上床後,也差不多要適應一會,等被暖了,才能入睡。
她是為了讓他多睡會,特意為他捂暖被子?還是因為想他,蓋上有他味道的被子才能入睡?
不管是哪一個答案,枕邊的這個女人都讓他心疼得發顫。
也許該結婚了。
明知她睡意正濃,他還是要弄醒她,好好地愛一番,才能把心中這股子蕩漾散去,然後抱得緊緊的,一同入睡。
「我很久沒回家了,周末我們一塊過去。」早晨刮鬍子時,他平靜地對她說道。
她滿嘴的牙膏沫,睡了一夜的短髮蓬蓬地豎在頭上。良久,她才恢復過來,「太快了!」
他看著鏡子,摸摸臉頰,察看有沒哪裡沒刮乾淨,「周六我媽又逼著我去相親,你想讓我去嗎?」
她沉默,想起在左岸咖啡時見到的那個眼角上吊的婦人。「我還沒有準備好。」
「又不是高考,要準備什麼?」嘴角上揚,緊張中的她,有著不同的美。
童悅一整天都是恍恍惚惚的。
李想仍然沒來上課,徐亦佳把MP3帶到學校。上課時耳朵里插著耳機,隨著音樂節奏,搖晃著身體。
孟愚告訴她,在他的課上,徐亦佳睡了整整一堂,這簡直是對他的羞辱。
「實中出成績就靠強化班,可別一粒老鼠屎壞了一鍋好湯。你最好和她家長接觸一下。」
她根本沒徐亦佳家長的聯繫資料,她的檔案都在六中,要找人,只有她那個局長姐夫。
她要給蘇陌打電話嗎?
這個電話打了就像是自投羅網,之前,她已經按掉他N通電話了。
吃飯時,凌玲湊過來,曖曖昧昧地笑:「你最近不乖哦,昨晚又夜不歸宿。」
「那不是對你很方便!」學校的菜沒有油水,青菜湯喝下去像喝的是鹽水。
凌玲一僵,訕訕地說道:「別得了便宜就賣乖,要不是我,你有機會認識葉總?」
童悅點點頭,「少寧一直講要向你道謝。」
「那到不必,他是子期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凌玲悄悄地瞥了眼不遠處的孟愚。
童悅差點被飯粒給噎住,咽了半天,氣才緩過來。
時光不留情,轉眼就是周五
童悅衣服換了一套又一套,還是拿不定主張,只得向葉少寧求救。
「小傻瓜,你穿什麼都好看。」他隨意從衣櫥里拿了一套,笑道,「其實,你不穿更好看。」
她恨他的不正經,把他推出去,最後穿了一身粉藍的褲裝,搞得像去面試一般。
可不就是面試嗎?
葉家有個小小的院落,四處長滿了藤蔓類的植物,青色的牆,有很多的窗,給人一種很恬靜溫馨的感覺。
難得,院中還有一口古井,井邊苔痕碧綠,井石滄桑。
「這小樓和我一般大,那時候土地沒現在這麼緊張,我爸爸還找人設計了下,鄰居們覺得好看,也仿著我們家跟建,幸好這樣,就成了海邊的一道風景,不然早拆遷了。」葉少寧替童悅推開院門。
葉少寧的爸爸葉一川是名農技師,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試驗田或農村。要不是老婆羅佳英催魂似的,他今天是不會回家的。關於葉少寧的婚事,他的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可惜每次都是雷聲大雨點小,葉少寧至今也沒領個人回來。
羅佳英很嚴肅地告訴他,這次是真的,少寧的口氣她聽得出來。
在葉家,雖然羅佳英沒工作,但她絕對是三軍總指揮,要是誰不如了她的意,她會扯著你哭個三天三夜。
年輕時還有勁頭爭個幾句,後來倦了,她說啥就啥吧,反正也不會禍國殃民,只要別太煩他就好。
羅佳英一早喜滋滋地就去了菜場,買了許多菜,逢人就講少寧帶女朋友回來了,是個老師,學問大呢,碩士畢業。
葉一川先聽到院門響的,朝外探出個頭,慌忙大叫:「老婆,來了,來了。」
羅佳英扎著圍裙從廚房裡出來,「誰來了?」
「還能有誰,少寧呀!」
羅佳英忙理了理頭髮,一抬頭,人已進來了。
太單薄,也沒個笑臉,不喜慶,她對童悅的第一印象不算好。
童悅禮貌地叫了「叔叔、阿姨」。葉一川倒是覺得這女孩很清麗,忙讓座。
「一川,你去廚房看下鍋,魚別煮糊了。少寧,你去切點水果。」羅佳英解下圍裙,扔給葉一川。
「你先坐會,我就過來。」葉少寧察覺到童悅的侷促,輕輕摸了下她的頭髮。
羅佳英看著又不滿意了,少寧到家沒多看一眼媽,目光就圍著這女人。她給少寧張羅的對像談不上個個比童悅強,但是肯定又不少。
少寧迷上她,憑哪一點呀?
「坐呀,童老師!」她假假地笑著。
「謝謝阿姨。」童悅款款而坐,目光平和。
「瞧你這一抬眼角,看得出有細細的紋路,年紀不小了吧?」羅佳英毫不迂迴,一針見血。
「二十八。」童悅道,看不出羞也看不出惱。
「二十八?」羅佳英失聲驚呼,「你不缺胳膊少腿的,看上去也斯斯文文,乍沒找到對象呢,身體沒什麼毛病吧?」還有句話她沒問,不會和什麼有夫之婦拉拉扯扯吧?
「這不都是為了等我麼。」葉少寧笑吟吟地端著水果從裡間出來,挨著童悅坐下。
「你別插話。」羅佳英白了他一眼。
葉少寧當沒看見,戳了顆葡萄遞給童悅,「我爸爸單位的新品種,顆大汁多,特甜,嘗嘗。」
「我一會再吃!」童悅擺手。
「媽,你別這樣嚴肅,會嚇著童悅的。她比我還小几歲,說起來,我才是個老人。」
羅佳英眼中已經開始噴火了。
「男人三十一枝花,女人三十就是一堆豆腐渣,這能比嗎?要不是你死心眼想著小濤,你也不至於拖到現在,想嫁你的姑娘多的是。」
童悅手一抖,那顆粒大汁多的葡萄嗖地落在地上,滴溜溜滾得很快,一下就鑽進沙發下面,沒了蹤影。
「媽媽,你在說什麼?」葉少寧沉了臉。
羅佳英嘴不是嘴,臉不是臉,「難道我說的不是實話?你既然都拖到三十一了,現在幹嗎要勉強自己。男人越老越吃香,女人過了三十,也不知還能不能生孩子,你想葉家在你這輩沒後嗎?」
「有沒有後我不關心,我只關心陪著我一生的人是不是我喜歡的。媽媽,童悅是我的女朋友,請你顧及我的感受,別再犯重複的錯誤。」
羅佳英瞧著兒子冷凝的眉眼,一愣,「好,好,你有本事你自己作主,我不管了,可以了吧?」
「阿姨,我晚上還有回校上晚自習,就不打擾了。」一直沉默中的童悅站起身,拿起包。
「吃完飯再走。」葉少寧抓住她的手。
「以後吧!」童悅掙開,跑去廚房和葉一川打招呼。
「菜都好了,不會耽誤的。」葉一川急了。
童悅欠了欠身,四下環顧,「在青台住在這麼漂亮的房子裡,比住五星酒店還要愜意,少寧真幸運。叔叔、阿姨,再見!」
羅佳英頭一扭,沒應聲。
葉一川把兩人送到車邊。「你媽媽是刀子嘴豆腐心,你還不了解嗎?別往心裡去,我一會說說她。童老師,常來玩啊!」
「好的。」童悅打開車門。
葉少寧冰著個臉開車,一路上都沒吭聲,童悅到是很平靜,看著車外的夜景,不時發出一兩聲長長的語氣詞,像驚訝又像嘆息。
「今晚我回公寓那邊。」等綠燈時,她說了一句。
他仍然不出聲,把車停在韓國餐館前,進去點了石鍋拌飯、韓國烤肉、炒年糕、海帶湯。
兩個人沉默地吃著,食物是什麼滋味,誰也沒品出來。
再上車時,他坐在駕駛座上,側身定定地盯著她,「小濤是??????」
「從前介意不得的,誰的過去是一張白紙?」她沒讓他說下去,因為她看出他的痛楚和糾結。
其實她有些同情他的,有那樣的媽媽,很讓人哭笑不得。今晚,在她的面前,羅佳英連起碼的面子都沒給他留。
羅佳英羞辱了她,何嘗不是羞辱了自己的兒子?他都是一個集團的總經理了,難道連喜歡誰都沒自由嗎?
不是不可悲的。
「對不起!」他湊過來吻了吻她的額頭。
下車的時候,她抱了抱他,有些不舍地鬆開手臂,眼眶微微發紅。
凌玲不在公寓,她洗好澡直接就上床了。月光從敞著窗簾的窗戶里照進來,牆上全是植物的葉影。
她盯著那影子,感覺窒息得難受,一把拉了被蒙上臉,不禁也想起前塵往事,淚水模糊了雙眼。
第二天上課,一抬眼,最後面的桌子空空蕩蕩的,李才子曠課快一周了,徐亦佳也沒來。
「老師,」班長站起身來,「徐亦佳今早打電話給我,說她請假三天。」
「身體不好?」
「不是,她姐姐昨夜去世了。」
她握著粉筆的手哆嗦了下,「不會是蘇陌局長的太太吧?」
班長沉重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