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冰凍

  更正確來說，是看著朝艾跑來的少年說。

  

  「艾姊姊，你還好嗎？我來拿吧。」

  少年肯的身高早已超越艾，他伸手想要接過艾拖行的鎧熊屍體。

  「這點小事沒問題啦。」

  但是，艾看起來沒怎麼用力，卻輕易揮開他的手，這也是當然，艾現在可是有與龍族同等的力量啊。

  「老師也真是的，為什麼要讓她做這麼危險的事情啊。」

  沒想到他竟把矛頭指向我。

  「就算你這樣說，她自己說要做，也有對等實力，而且她也不是小孩了，總不能不分由說就禁止啊。」

  我說完後，肯用著不滿的表情瞪我。

  「什麼叫也不是小孩了啊……」

  肯小聲抱怨後，轉身就跑走了。

  妮娜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用手肘用力撞了我的側腹。

  「我知道啦……」

  雖然生活和魔法學校一帆風順，但該煩惱的事情從來沒有斷過。

  我深切感受到這件事。

  「艾姊姊！」

  聽見肯的聲音，我停下跟在艾背後走的腳步。

  「怎麼了嗎？」

  艾的語調有著熟悉的溫柔，我甚至可以想像出她的表情。

  龍的耳朵把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但實際上他們的身影已經超出視線之外。

  相當遙遠，是他們兩人的悄悄話。

  這讓我湧起偷聽的罪惡感。

  但是，我沒有在他們面前現身，也沒有離開，更沒有遮住耳朵。

  「……還是讓我來幫你吧。」

  「謝謝，但這個凍得跟冰塊沒兩樣，我以外的人來碰會凍傷喔。」

  大概是指艾拖著走的那隻鎧熊吧。自由自在操控冰冷空氣的她對低溫也產生抗性，就像我絕對不會燙傷一樣。

  「不只是這個！全部……永遠。我全部都想要幫上忙。」

  肯直接又熱烈的話，彷彿他操控的火焰一般。

  「艾姊姊，我喜歡你，當我的新娘吧。」

  他說出了如我所料的話。

  我的腳之所以一動也不動，也是因為早已預測他會這樣說。

  「謝謝，肯的心意讓我很開心喔。」

  「那麼……！」

  「但是，對不起。」

  ……而艾的回答也如我所料。

  「為什麼……為什麼我就不行啊！」

  那彷彿嚎啕大哭般的疑問，艾沒有回答。

  聽見肯無力離開的腳步聲，我深深嘆了一口氣。

  在村莊的北側盡頭，是蓋伊他們之前居住的洞窟。

  只能容納十幾個人的小洞窟，現在被當作我們的冰庫使用。

  入口用黏土封住，只留下一個小通道，定期會在裡面施展冰雪魔法。

  以前是把陶壺當冰庫用，但要一個一個施展魔法也很辛苦，而且數量一多也占空間，保冷力也不好。洞窟冰庫可以一口氣解決所有問題，但全都是因為艾魔法能力大幅成長，才能辦到這件事。

  魔法似乎也有適性這種東西。

  像我完全無法使用冰雪魔法，妮娜擅長操控植物，這類還容易理解，人類似乎也有各自適合使用的魔法種類。

  達爾蓋和蓋伊除了強化自己的肉體之外一竅不通，肯擅長火焰魔法，而艾則是村莊裡最傑出的冰雪魔法師。

  努力的她不只冰雪魔法，其他魔法也能輕鬆駕馭，但冰雪魔法的能力更勝一籌，全村只有她一個人能讓整個洞窟變成冰庫，就連妮娜也沒辦法使出她施展的那個暴風雪。

  「嗨，艾──」

  當艾掀開當作門帘用的毛皮走出冰庫，我正叫住她時，眼前景象讓我頓時忘記說話。

  「老師，怎麼了嗎？」

  她的衣服上還黏著幾個小冰粒，在月光照射下閃閃發亮，釋放出猶如女神，猶如妖精般的神祕美。

  「……沒事。」

  我搖頭，沒有辦法說出我看傻了啊。

  「我還以為你是看我看傻了呢。」

  但她輕而易舉看穿我的心思，我清了清喉嚨說：

  「是啊，你真的變漂亮了。」

  ──真的。

  「謝謝，就算是場面話也讓我很開心。」

  她此時露出的笑容真的充滿魅力。

  我不禁在心裡嘆氣，這真是太讓人困擾了。

  不過六年。

  短短六年就讓那個嬌小幼弱的少女成長為成熟的美麗女性。

  當時的一頭亂翹短髮變成現在及腰的光澤秀髮。

  原本和少年沒兩樣的，瘦弱又平板的身材，也轉變成凹凸有致的女性身體。

  臉龐的稚氣完全退去，現在散發著女人味。

  「肯是個好孩子喔。」

  「我知道。」

  聽到我說出的話後，她臉上的笑容退去，立刻用僵硬的聲音回應我。

  她如此有魅力，向她求婚的男性不只肯，可說從沒斷過。

  但我知道，她全都拒絕了。

  而且我大概也知道其中理由。

  「我……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當然，不是只有結婚生子才是幸福。

  即使如此，我還是希望她能夠感受平凡的幸福活下去。

  「老師，我對你──！」

  就在此時。

  白色的東西一片一片從天飄落，我們反射抬頭看天空。

  「雪……？」

  「這就是雪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這一帶氣候溫暖，到目前為止，即使冬天也不曾下雪。為了讓艾理解什麼是雪什麼是冰，我還特地帶她到山上看積雪，但這應該是她第一次看見從天而降的雪花。

  「吼嗚、吼嗚、吼嗚。」

  有個奇妙的聲音從冰庫中傳來。

  那傢伙慢吞吞地掀起入口的毛皮後，再度發出：

  「吼嗚、吼嗚、吼嗚。」

  這樣的聲音。

  「冰霜傑克……？」

  艾不禁脫口而出。

  象是回應艾呼喊般，掀起一角的毛皮整片冰凍住了。

  與雪花一同現身，身旁冰柱伴行，冰霜在他走過的腳下現蹤。

  但是，那傢伙最惡劣的地方──

  就是他的外表太可愛了。

  「吼嗚、吼嗚、吼嗚。」

  那傢伙一邊觀察我們的動向，一邊從冰庫里慢慢爬出來。

  他每走一步，霜柱就在他腳邊生成，冰庫牆壁也因為他的碰觸而結凍。

  他的身高不高，大概和艾差不多。

  圓圓的身體，圓圓的頭，外套上結滿冰柱。而他那看不見絲毫感情，彷彿無底洞的黑色瞳孔，正盯著我們看。

  「怎麼會……」

  我忍不住脫口低喃。

  這個世界上沒有我過去認識的生物，熊、鹿、兔子這類的，只是我把外型相似的動物名字借用過來而已，這世界的動物和地球動物相比，不是身形巨大，就是很多隻腳，要不然就是長角，進化的多樣性比地球豐富許多。

  可以理解有外形相似的動物，進化會因應機能進一步收斂，就算是魔法實際存在的這個世界，在天空中飛翔的鳥類還是有翅膀。因為魔法這種東西，是從原有的能力進一步發展出來的東西。

  但是這傢伙──

  冰霜傑克是地球上的虛擬生物，他的外表沒經過必要性發展篩選，只是個用黏土捏出想像之物感覺的東西。

  為什麼會化作現實出現在面前呢？

  「老師。」

  艾緊盯著冰霜傑克，用僵硬的聲音小聲說：

  「請快逃走。」

  冰霜傑克張大嘴，吹出強勁的暴風雪。

  我也反射性地張開嘴吐出火焰，火焰和暴風雪相互碰撞後，化整為零。

  「……騙人的吧？」

  然而，從冰霜傑克口中吹出的暴風雪絲毫沒有減弱跡象，我卻沒辦法持續噴火，因為那等同於我的呼吸，我立刻抱起艾，飛向高空。

  「那傢伙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師，不行！得快點降落！」

  冰雪打在我身上，暴風吹飛我的身體。我用力振翅試圖取得平衡，但強烈的冷風冰凍我的身體，讓我沒辦法順利活動，只見我的身體不斷往下墜。糟糕！再這樣下去會重摔地面！

  我想著至少得要保護艾，於是緊緊抱住她，再用尾巴和翅膀包起來。

  但幾秒後，我感受到的不是堅硬地面帶來的衝擊，而是柔軟接住我的枝葉觸感。

  「你在幹嘛啊。」

  「妮娜！」

  妮娜如鳥般站在高聳的樹枝頂端，低頭俯視我。

  「喔喔喔喔喔喔！看我的！」

  樹下傳來粗野吼聲，我轉頭一看，只見達爾蓋高揮岩劍把冰霜傑克劈成兩半。

  軟綿綿的白雪飄飛，冰霜傑克碎片四散。

  但是，雪塊立刻再度聚集起來，變回原本的雪人模樣。

  「這是什麼啊！」

  就連達爾蓋也看傻了，連忙後退。

  「大哥，這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

  「這……我也不知道。」

  無庸置疑，他就是冰霜傑克。

  這點無從懷疑，但其本質又是什麼呢？

  惡魔？妖魔？妖精？

  就連在龍族真實存在的這個世界，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四分五裂後還沒死的生物。

  「大哥的火焰也沒有用嗎？」

  「那傢伙的暴風雪更厲害啊。」

  「真假！比那個還厲害？」

  達爾蓋大概想起五年前的事情吧，往開出風穴的山脈瞄了一眼。

  「那是我全力詠唱咒語之後的結果，比不上他的是沒有咒語，單純的呼吸。」

  「如果詠唱咒語的話，可以贏過那傢伙嗎？」

  「我想，應該是沒問題，但是……」

  對於妮娜的提問，我搖了搖頭。

  「就算只詠唱一段咒語，大概連冰庫都會消失不見。」

  「想想其他方法吧。」

  妮娜立刻放棄這個方法。

  火焰和我的屬性太過契合。

  要是使用上咒語，就連我也沒辦法拿捏分寸。

  「我來吧！」

  肯在此時從旁出聲。

  「肯，你也來了啊。」

  肯的火焰魔法，確實有可能打倒冰霜傑克。

  就調整威力這個能力來說，肯比我還更優秀。

  「你們討論好了嗎？」

  達爾蓋一邊揮劍把冰霜傑克打成碎片，一邊大叫。

  雖然打碎後也會馬上再生，但達爾蓋的攻擊並非毫無意義。

  至少，冰霜傑克變成碎片時沒辦法發動攻擊。

  但是，只要接觸他的身體就會被冰凍，連達爾蓋那把極度不易過熱的岩劍都已經染上白霜，甚至一路延伸到他的上手臂。

  話說回來，為什麼這男人有辦法在這種狀態中持續揮劍啊？

  「那麼，我會做出一個可趁之機。肯要抓住機會，給他一個重擊。」

  「我知道了。」

  妮娜悄聲落地，肯也點頭表示了解。

  「還有啊……」

  肯時不時往我的方向看，接著說：

  「老師，你也該把艾姊姊放下來了吧。」

  聽到他這句話，這才發現我還把艾抱在手上。

  「對、對不起！」

  我慌慌張張從樹上下來，把艾放下。

  「我沒關係……得要阻止他才行。」

  艾有點害羞地低著頭說完後，立刻換上嚴肅的表情看著冰霜傑克。

  「樹啊，根啊，枝啊葉啊，茂密生長化作柵欄吧。」

  呼應妮娜唸出的咒語，樹木破土而出包圍住冰霜傑克。

  但在樹木長大前，冰霜傑克隨手一揮。

  光是如此，就讓接觸到冰霜傑克掌心的樹木整株冰凍。

  「真是的！為什麼長那麼慢啊！」

  妮娜召喚出來的樹木，平常總是像蛇一般滑溜生長，現在卻動作遲緩。

  這是因為周遭的溫度降得非常低。

  「火啊。」

  我飛向高空，朝著天空只說出一句咒語。

  巨大的火球從我的口中飛出，彷彿太陽般照亮黑夜。

  「哇啊……這太驚人了。」

  「藤蔓啊，纏繞上去吧！」

  從天而降的熱度一口氣融化周遭的冰霜，妮娜也趁機伸長藤蔓。藤蔓繞上冰霜傑克的身體後立刻凍成冰塊，固定住冰霜傑克的身體。

  「口吐赤舌者，身纏炎衣者，以薪柴為食糧的火蜥蜴啊──」

  冰霜傑克轉頭，看向正在詠唱咒語的肯。

  接著鎖定肯，從上弦月狀的嘴巴中吐出暴風雪。

  「賜給我們冰柱屏障吧！」

  艾立刻尖聲喊出。與之同時，冰柱如盾牌般豎立在肯面前。

  ……原來如此，冰比火焰更有防禦的效果。

  「用你的舌尖貫穿，用你的氣息燒燼一切吧！」

  肯詠唱完整段咒語，從他的指間發射出一個帶著驚人熱量的火球。

  火球燒穿艾豎起的冰牆，接著刺穿冰霜傑克的身體。

  伴隨如炙鐵放入水中時會發出的滋滋聲響，冰霜傑克消失得無影無蹤。

  「呼，成功了啊……」

  「好像是呢。」

  確認這一次真的沒有再生後，達爾蓋鬆了一口氣，把劍刺向地面。

  看見妮娜也解除警戒，我也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但是這樣看來，大哥，太強好像不全是好事耶。」

  「我真的沒辦法調整火力。即使如此，面對一般敵人只要用無詠唱的吐息和爪子，大多就能搞定了。」

  或許得要思考火焰以外的攻擊方法才行。

  我還滿擅長操控風，但或許是空氣沒有重量，不太適合拿來作為攻擊招式。

  「艾姊姊，你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

  艾搖頭回應肯的提問。

  她嘴上說沒事，臉上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當我看著她想著「是怎麼了嗎？」，恰巧就與轉過頭來的她視線相對。

  「那個……老師，我可以和你說幾句話嗎？」

  「嗯，當然沒問題啊。」

  「那麼，請到我家中。」

  我點點頭，跟著她身後往村莊方向走回去。

  「你們要說的話不能被我們聽到嗎？」

  沒想到，肯站在我們面前阻擋去路。

  「也不是說不行啦……」

  「那就──」

  「吶。」

  抬頭看著天空的妮娜打斷肯的話聲說：

  「這個完全沒有停下來耶。」

  她翻過掌心，雪花鬆軟地從她的掌心落下。

  在我也跟著驚覺此事時，從天飄落的雪花開始轉圈形成漩渦，漸漸在一處聚集起來。

  雪花逐漸組成冰霜傑克的頭，接著描繪出上弦月嘴型。

  艾跟著我的視線轉過頭去，那讓我感覺象是慢動作般的不舒坦。

  「不可以！」

  她接著張開雙手，高聲大喊。

  白色的風雪「轟！」地迎面吹來。

  下個瞬間，艾的身體完全冰凍了。

  你憎恨的傢伙的一片指甲、一根頭髮、一滴血。

  不管什麼都好，只要給我其中一項，我就能立刻為你咒殺他。

  「艾！」

  我悲痛地喊著她的名字，朝冰塊噴火，嘗試融化冰塊。

  但是，那冰塊沐浴在火龍的氣息中，別說融化了，甚至越變越大，最後變成一個柱狀結晶把艾冰封其中。

  「吼嗚、吼嗚、吼嗚。」

  冰霜傑克發出如笑的鳴叫聲後，蹦地飛起身。

  他圓圓的身體浮上天空，像一個在天空滑動的雪人般逃走。

  「啊，你給我等等啊！」

  達爾蓋連忙追上去，冰霜傑克是用飛的逃走，應該是由最擅長飛翔的我追上去才對。

  但是，我根本無暇思考這種事情。

  「艾、艾！可惡……到底該怎麼辦啊！」

  不管我怎樣吹氣，冰柱都沒有融化的跡象。

  「老師，讓開！」

  已經詠唱完咒語的肯，將一個不斷膨脹的火球往艾砸過去。

  我努力把「要是傷到艾該怎麼辦」這句話吞下肚。

  然而，這層擔心也是毫無意義。

  肯的魔法也不只沒有融化冰柱，甚至沒讓冰柱表面出現一滴水珠。

  「紅逾我鱗者……」

  「你冷靜點啦。」

  既然這樣，那只能使用詠唱咒語的火焰了。正當我開始詠唱咒語時，尼娜用力拉我的尾巴阻止我。

  「你使出那招或許可以融化冰柱，但會讓艾也跟著一起死啊。」

  「但是，再這樣下去……！」

  全身被冰柱包住，根本就沒辦法呼吸啊。

  我記得在窒息狀態中，大腦只要缺氧五分鐘就會造成無法回復的後遺症，所以根本沒有時間延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