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考驗

  春英捧著匣子，不高興地道：「姑娘，徐家人這幾年都沒出現，這會兒上門，莫不是想讓姑娘從徐家出嫁？」

  徐靈芸點頭，贊同道：「二嬸沒說出口，很可能也是這個意思。」

  要是她從徐家出嫁，就真正是徐家人了，以後在蕭家，徐家就是她的娘家，至少別人看來是的。

  誰會知道，這個所謂的娘家人，不管她和華月喜的死活足足六年。

  只怕以前還盼著兩人在蕭家安安分分的，別惹那麼多事來。華月喜在內宅里極少出門，說是受寵，也不過是進門那一年來府外有人猜測罷了。

  可是一再不出門，院子裡有人守著，嚼舌根的婆子也傳不到外頭去。

  徐家人眼看華月喜從來不出現在任何宴席，只怕以為她早就失寵。不過是相貌好看點，到底是年紀大了，蕭老爺喜歡一兩年便厭棄也是人之常情。

  估計沒料到徐靈芸如此厲害，居然籠絡住蕭家的大少爺。誰不知道蕭晗是蕭家的下一任家主，能做大少奶奶，簡直八輩子修來的福氣，老太爺即使再不喜歡這個曾經的大媳婦，也不得不說，華月喜教出了一個好女兒。

  不管徐靈芸是用什麼法子得到大少奶奶的位置，只要她過門，就是蕭家半個女主人了。大太太要是不在，還不是徐靈芸說了算？

  過了門之後，徐靈芸有底氣，根本用不著理會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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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只能趁著徐靈芸還沒及笄前，好聲好氣捧著她，要是能把人拐回徐家，好吃好穿伺候著一年，以後的好處就多著了。

  徐二夫人進門前，見著徐二爺一表人才，又聽說了徐大爺的風光，便滿心歡喜。只是嫁進來後才發現，徐大爺或許是厲害，徐二爺卻空有一個好皮囊，裡面全是草包。

  只勉強考了個秀才不說，天天鬥蟋蟀玩骰子，不思進取也就罷了，徐家坐吃山空也不管，還經常伸手要錢，把管家的徐二夫人愁得要命。

  徐家看著光鮮，其實裡面早就慢慢腐朽了。以前有徐大爺撐著還好，如今人一沒了，剩下的沒幾個能抵得上作用。

  老太爺不說，只要伺候得精心，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徐二爺整天玩樂，沒想去賺個銀錢，到頭來徐二夫人倒貼了不少嫁妝，眼看這樣下去不行，打聽到徐靈芸要嫁進蕭家當大少奶奶，無疑於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

  徐二夫人進門時，不是沒聽說過老太爺一怒之下，大兒子一死，就把大媳婦休了，連孫女兒也不要，直接都攆走。

  這一舉動真夠不近人情的，可惜她一個新婦，不好說什麼。要徐二夫人說，華月喜或許真是克夫，老太爺大怒還情有可原，大不了休了也沒什麼，自己也樂得少了個爭搶管家的人。

  只是這徐靈芸，說什麼都是自己的親孫女兒，以後要是說上一頭好親事，那就是大大的助力，哪有把人往外推的理？

  而且徐靈芸長得不錯，要是有華月喜幾分相像，顏色好，品性不差，嫁到小官小戶里當正房娘子都綽綽有餘，也就老太爺腦子進水了，一股腦把華月喜母女都趕走了。

  瞧瞧，果真徐靈芸有長進了，不但沒在外頭餓死冷死，還能嫁人，這嫁的還極好。

  誰不知道蕭家富可敵國，嫁進去簡直是嫁給金山銀山。

  徐二夫人跟老太爺說起時，眼看著老太爺也一臉肉疼。要是這個孫女兒養在徐家，哪裡用得著費工夫去籠絡，直接從徐家出嫁，徐家就是娘家人，以後吃喝都不用愁了。

  老太爺放不下面子，把事兒扔給徐二爺。徐二爺以前有一個大哥在頭上壓著，對這位死去的大哥沒多少好感。對他的親生女兒，自己的親侄女，更加沒多少感情，索性丟給徐二夫人了。

  他們可以不在乎，徐二夫人卻不能。眼看徐家都要把自己的嫁妝吃空了，再不想辦法，難不成她還得伸手跟娘家要錢貼補婆家？

  那真是丟臉丟到家了，徐二夫人說什麼也不樂意，只好放下臉面到蕭家找徐靈芸。

  不過是十四歲的小姑娘，她放下身段，再說幾句好話，送上添妝，徐靈芸就該感恩戴德，撲到自己懷裡，認自己這個娘家人。

  可是這姑娘也不知道怎麼養的，臉色淡淡的，說話得體大方，讓人挑不出錯來，偏偏懂事穩重得像個大姑娘，一雙黑漆漆的眼眸掃過來，似是明鏡一樣，完全看清了自己的心思。

  徐二夫人心裡發涼，清楚今兒要無功而返了，便端著體面的架子，算得上落荒而逃。

  對上這麼一個小姑娘，終究是自己看輕了她。這徐靈芸居然是個城府深的，要不然估計也籠絡不住蕭大少的心。

  她不由肉痛送出去的添妝，雖說在蕭家人的眼裡不是什麼好東西，對自己來說，確實從體己里擠出來的。如今這世道，還是手裡捏著銀錢才放心，擠出這麼一點，也夠一大家子半個月嚼用了。

  回去找到正鬥蟋蟀的徐二爺，提起徐靈芸，他不耐煩道：「大哥的女兒，哪裡是眼皮子淺的？都說你那點錢還不如給了我，比扔海里還不落一點響聲的好！」

  徐二夫人瞥了他一眼，滿心不痛快，這個馬後炮，嘴裡就沒說出個好話來，拿起帕子就抹眼道：「你個沒良心的，我親自放下長輩的架子去送禮，為的不就是你們徐家！如今怎生是好，你家侄女是個油鹽不進的。我也就算了，以後小寶該怎麼辦？」

  說起自己的獨生子，徐二爺臉色微變，半晌才道：「那就把小寶帶過去，小姑娘不都喜歡小孩子？小寶長得白淨伶俐，嘴巴夠甜，平日裡哄得他爺爺快要摘月亮送星星的。」

  聞言，徐二夫人眼前一亮，贊同道：「你說得對，我家小寶這般可愛，就不信你家侄女會不心軟！」

  她想了想，終究沒再擠出點銀錢去便宜徐靈芸，在大街上買了一盒子點心，第二日一早又準備來蕭家。

  只是不想，這次來，徐靈芸身邊卻多了一個端莊大氣的嬤嬤。

  說不上多好看，臉上也掛著淺笑，不像是平日刻板尖酸的教養嬤嬤，倒像是誰的乳娘，卻是身上帶著一股子氣勢，讓徐二夫人忍不住收斂了不少。

  徐靈芸笑眯眯地介紹身邊人，道：「這是陳嬤嬤，韓家夫人身邊的得力嬤嬤。」

  徐二夫人一怔，沒想到韓家居然派了嬤嬤過來。她依稀記得，韓家少爺被請到蕭府來做西席，自己聽說時還大呼驚奇。蕭家什麼來頭，居然讓韓大家來教導少爺們？

  如今看來，韓家跟蕭府的關係著實不錯。

  同時書香世家，徐家和韓家簡直是天差地別，徐二夫人臉色微沉，很快便回過神來：「見過這位陳嬤嬤，芸兒身邊若是缺了嬤嬤，只管跟徐家老太爺說一聲便是了，怎生驚動了韓夫人？」

  陳嬤嬤向徐二夫人行了半禮，得體地笑道：「徐二夫人有所不知，韓夫人收了徐姑娘做義女，見徐姑娘身邊少了得力的嬤嬤，便讓我來幫襯一二。」

  徐二夫人徹底懵了，沒把徐靈芸接回徐家就算了，如今韓家居然收了她做義女，徐家更加沒希望了。

  一腔期盼化為流水，任是誰也不樂意，徐二夫人強笑道：「這真是天大的好事，我要向芸兒說一聲恭喜了。只是這麼大的事，芸兒怎麼沒跟老太爺說一聲？」

  雖說生父不在，但是長輩還健在，沒稟報一聲便做了別人家的義女，總歸是有些不妥當。

  徐靈芸今早見陳嬤嬤上門，心裡也對韓夫人有些感激的。她在蕭家雖說吃穿不缺，倒是不敢要求過多，身邊除了春英，也就幾個跑腿的小丫鬟和婆子，還是大太太安排的。

  如今有陳嬤嬤在，面對徐二夫人，她的底氣就要多一些。

  韓夫人說是讓陳嬤嬤來當自己身邊的助力，何曾不是考究的意思？

  韓先生大力周旋，這才讓徐靈芸有機會被韓夫人收為義女。這其中，少不得韓先生和徐大爺有些情誼在。只是這些，跟韓夫人並無太大的關係。估計她心裡對徐靈芸沒什麼大印象，索性讓陳嬤嬤來看著，好清楚性情如何。

  若是個聰明伶俐，又是品性好的，收為義女，教導一番也未嘗不可，當作是替韓錦還了徐大爺的一份情。若是個拎不清的，做些表面功夫便好，客客氣氣地相處一年，便算是仁義已盡了。

  徐靈芸想清楚這其中的含義，對待徐二夫人，就更慎重了一些。她低下頭，聲音很輕，仿佛帶著一絲隱忍的沙啞：「娘親說當年徐老太爺寫了休書，還道我再不是徐家人。一年後要出門子，娘親自然為我多番著想，幸好爹爹生前與韓先生有些交情，這才讓韓夫人收為義女，實際上不過是從韓家出嫁罷了。」

  她拎著帕子拭眼角，看來頗為傷心：「沒跟徐老太爺說起，是怕惹得老太爺不痛快。聽聞他身子骨近些年來不甚好，更不好提起了。」

  徐二夫人憋得滿臉通紅，她還真沒想到徐老太爺當年做得這麼絕。給了華月喜休書不說，居然不認徐靈芸是徐家人。難怪徐靈芸出嫁，徐家根本不知，要不是她小心打聽了，估計出了門子，徐家人才恍然知曉的。

  她收拾了心情，又笑著安撫道：「當年徐大爺病去，徐老太爺也是急怒攻心，說話便有些口不擇言。芸兒還小，不知白髮人送黑髮人的苦痛，老太爺早就後悔了，要不然也不會讓我來給芸兒添妝。」

  說罷，徐二夫人見貼身丫鬟把睡醒的小兒子抱了過來，連忙笑著接了，往徐靈芸面前一推；「這是小寶，快叫一聲堂姐。」

  小寶只到徐靈芸膝頭，揉著眼睡意朦朧，抬頭看見她，睜著圓圓的眼睛，圓臉忽然紅了：「小寶見過堂姐，堂姐長得真漂亮，跟天仙一樣。」

  徐二夫人笑著點了點他的鼻尖，眯起眼道：「小寶真乖，去跟堂姐多說說話，親近親近。」

  徐靈芸不喜徐二夫人的市儈臉面，卻拒絕不得小寶這樣可愛的小孩子。小寶吭哧吭哧地走過來，抱住她的膝頭，揚起圓臉笑眯眯地道：「堂姐平日住在哪裡，怎的在家裡沒見過？」

  徐二夫人僵了臉，沒想到小寶素來伶俐，一開口卻戳到尷尬處，正要開口解圍，就聽見徐靈芸伸手摸著小寶的小腦袋笑道：「我不住家裡，這裡是蕭家。」

  「蕭家？」徐小寶已經快五歲，分得清楚自己的姓氏。徐家和蕭家，不是一個家，他懵懂知道，這個漂亮的堂姐不住在徐家，不由心裡惋惜，不能天天看見漂亮的姐姐，也不能跟她一起玩了：「那麼姐姐，要不要跟我回徐家玩？我有好幾顆琉璃珠子，都送給你，還有爺爺給的虎頭鎮紙，虎頭跟真的一樣！」

  他掰著小指頭，一樣樣數著，殷切地想拐這個漂亮堂姐回家。

  徐二夫人心裡默默叫好，小寶奶聲奶氣地說話，聽得自己這個娘親心裡都要軟了，眼看徐靈芸的表情也柔和了不少。

  只是，徐靈芸摸著小寶的腦袋卻道：「那些都是徐老太爺送給你的，怎能轉送給我？」

  小寶急急道：「爺爺送給我了，我不送其他人，就送給姐姐，他不會怪我的。」

  徐靈芸心嘆著，同是孫子孫女，待遇差別真大。

  一個寵上天，一個卻趕出府。

  她心裡不好受，笑容便勉強了一些：「既然喜歡，你都收好了。」

  沒有再跟小寶扯談，徐靈芸示意春英送上凌大娘做的點心，一打開食盒，香氣撲鼻而來。徐小寶皺著鼻子，只覺得剛用完早飯出門，這會兒小肚子就開始餓了，眼珠子快要在食盒裡瞪出窟窿來。

  徐靈芸把碟子擺在桌上，哄道：「小寶隨便吃，這些點心都是給你的。」

  徐小寶看著碟子裡的小刺蝟，高興得眯起眼：「姐姐，這些真的都給我？」

  「是的，快趁熱吃吧。」徐靈芸把碟子往前一遞，徐小寶看了眼徐二夫人，見她點頭，這才一手抓起一個小刺蝟，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徐家不是缺這點銀錢，可是點心卻比不上外頭。尤其凌大娘一手點心，是京城裡有名的。徐小寶吃得津津有味，徐二夫人卻看得心酸。她在徐家一門心思到處省錢，為的就是讓小寶以後的日子好過一些，自己受苦不說，不能讓小寶受一丁點的苦頭。

  如今瞧著小寶也算是吃飽穿暖，在蕭家，卻連一個寄人籬下的小丫頭都比不上。

  看看這點心，一個個活靈活現的，連刺蝟的小眼睛都能看見，遠遠瞧著憨厚客人。聞著香味撲鼻而來，看小寶吃得滿臉就是，肯定味道極為不錯。

  小寶好東西吃得不少，何曾有這般失禮過。

  徐二夫人瞧著桌上的點心，心裡很不是滋味。

  相比蕭家的優待，在徐家幾年來不聞不問，在華府那幾年聽說兩母女過得也不如意，如今要勸徐靈芸回徐家，簡直難如登天。

  若是在蕭家過得不好，徐二夫人還能把人勸回去，只是看著這些點心，分明生活得極為妥帖，哪裡能勸得了？

  要是她，也捨不得離開蕭家這般優渥的地方。更別提韓家，也是頗為富貴的。除非是傻子，不然都會選擇去韓家，而非徐家的。

  徐二夫人寒暄了幾句，再次無功而返，心裡不免灰心。

  臨走前，徐小寶抱著徐靈芸的小腿狠狠大哭了一番，最後被她勸住抱走，說不出的尷尬。

  只因徐小寶愛上了蕭家的點心，說什麼也要留在蕭家陪「神仙姐姐」，在不肯回徐家，羞得徐二夫人恨不得挖個坑躲下去。

  徐靈芸卻是極為大方，又讓人送來一盒子點心，送給哭喊不願意走的徐小寶，總算把他哄住了，破涕為笑。

  陳嬤嬤看在眼內，心裡默默點頭。

  這位徐姑娘雖然出身不高，做事倒是妥帖。跟徐二夫人沒有硬著來，也沒露出潑婦的摸樣爭吵抗爭，又或是痛訴徐家的不公。反倒以退為進，隱約點出徐老太爺當年的作為，堵住了徐二夫人的話。

  這番做派可圈可點，最後徐家小兒痛哭吵鬧，徐靈芸也沒露出不耐煩和厭惡的表情，落井下石，給徐二夫人難堪。好言好語的，送上一盒子點心，全了徐二夫人的臉面，又哄住了小兒，輕鬆給徐二夫人解了圍。

  說徐靈芸心裡沒有怨是假的，但是面對長輩不卑不亢，既不退縮懦弱，也沒失了體面，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已經算是很不錯了。尤其聽說離開徐家後，兩母子在華家過得很不好。尤其徐靈芸，聽說很是吃了一番苦頭的，讓陳嬤嬤更是心裡滿意。

  韓夫人自然不會拒絕韓錦的要求，但是這個小姑娘如何，還是得考究一番。要是個不成器的，便沒必要用心栽培，得過且過一年，打發出門便是了。

  如今瞧著徐靈芸是個好的，陳嬤嬤對待她，自是多了幾分真心實意。

  徐靈芸看在眼裡，明白自己的表現總算不差，入了陳嬤嬤的眼，這個韓夫人的心腹面色稍緩，回頭在韓夫人心裡的印象總算不差，這才悄悄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