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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7章番外定風波(十四)

2024-06-08 17:49:46 作者: 藕花

  冬,正月。

  才下過一場大雪,一洗如碧的藍天上,點綴著淺淺幾抹流雲。皚皚白雪覆蓋著金黃的琉璃瓦,映著張燈結彩的朱紅宮牆,分外令人神清氣爽。

  明兒就是元宵,上元佳節,百姓們尚且家家戶戶要掛起彩燈,慶賀佳節,整個皇宮卻靜悄悄毫無喜色。

  宮燈雖然掛起,但無人敢高聲說笑。尤其越靠近皇上居所,氣氛越為壓抑。

  宮人們連行走站立,甚至一呼一吸,都格外的小心翼翼,生怕觸了霉頭。

  倒不是皇上突然性子大變,苛刻嚴責,說來今上成帝,可是比先帝睿帝要仁厚太多的一位明君了。

  即位十來年,一直勤勤懇懇,處理國事,並不耽於享樂,也不苛責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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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如今這般,實在是事出有由。

  至於是什麼原因,連尋常宮女太監也打聽不得。

  之前有人犯賤不信邪,以為趁著過年心情好,也沒人計較,就多嘴跑去打聽來著。結果給皇上身邊的管事大太監知曉,大過年的不興打人,卻能將人拖去罰做苦役,可是不留情面得很。

  皇上再仁厚,但總有不能觸碰的底線。

  而這件事,顯然就觸碰到皇上的底線,正如觸到龍之逆鱗。

  有些機靈之人,心下難免就在偷偷猜測。

  皇上素來最關心國事,那是不是地方上出了什麼大事,才弄得皇上連年都沒心情過?

  那是哪個地方出了事?

  聽說近來金光侯遞的摺子最多,那會不會是邊境又要打仗了?

  「沒事淨瞎琢磨什麼?就不知道去生個爐子燒壺茶水?再不然去把那欄杆窗欞通通擦一遍!我看你們這群小兔崽子就是閒了欠揍!」

  幾個小太監正湊著頭,在那裡竊竊私語呢,不妨一把拂塵忽地掃到眾人頭上。

  一個頭髮花白的老太監,弓著背瞪著眼睛呵斥眾人,滿面皺紋的模樣,很是兇惡。

  小太監們吐吐舌頭,一鬨而散。

  卻也不是真心畏懼這老太監,老太監雖然面惡嘴壞愛罵人,心地卻好,這些年得虧他提點教導眾人許多,否則不知要挨多少打。

  是以他們人雖跑了,卻一人留下一兩樣點心乾果,俱是乾乾淨淨,沒怎麼動過的,顯見得就是孝敬老太監的了。

  老太監眯著老花的眼睛,循著香味瞅見這些,一張凶臉上也露出幾分慈和。

  再瞧瞧左右,四顧無人,老太監迅速拈起一塊他最喜歡的龍鬚酥,才要喜滋滋的往嘴裡擱。

  不妨忽地門帘一挑,一個中年太監大驚失色,「快放下!師傅,您怎麼又偷吃!」

  老太監嚇了一跳,看清來人,立即把龍鬚酥塞嘴裡,也不怎麼嚼,就硬是往下咽。

  誰想吃得太急,一下嗆到氣管,可惜一塊好好的龍鬚酥,還未入喉,就咳出大半不說,那些糖粉粘著喉嚨,還差點咳得幾乎要了他半條老命!

  「褲子也咳濕了吧?該!」

  中年太監,也是宮中如今的執法太監富春,一面心疼給師傅何老太監餵水拍背,伺候著他緩過氣來,一面又去裡屋給他找乾淨褲子替換。

  何老太監羞愧難當。

  哎,不管當年再是要強的一個人,在老得掉牙,一咳嗽一打噴嚏都要尿褲子時,也是要強不起來的。

  只得一面躲到裡屋換褲子,他還能動,才不要徒弟幫手,這也是他當師傅的最後尊嚴了,一面聽徒弟在外屋氣呼呼的嘮叨。

  「我是成心不讓您吃麼?您忘了海公公怎麼死的?太醫都說了,跟您一樣,都是得的消渴症。得忌口,不能吃糖吃甜食。虧得成安長公主給他求了那樣好的去處,可惜福都沒享上兩年,人就沒了,您自己說起來不也覺得虧得慌?」

  何老太監越發理虧心虛。

  海公公從前可是睿帝身邊第一大太監,也攢下不知多少身家人脈。

  那些功勞且不提,先帝晚年養病那些年,他也跟在身邊伺候了。將先帝那麼一個癱在床上的人,伺候得整整多活了十年。

  當今皇上又早晚皆去問候,給一班下人的賞賜皆是四時不斷,可是又發了不少小財。

  雖說這裡頭還牽扯到前郭皇后的一些秘事,先帝也未必就願意癱在床上十年。

  但是海公公把人伺候好了,當今皇上得了孝名,就不會虧待底下人。

  等到先帝過世之後,成安長公主就特意找皇上,把海公公要了去。說是想要個父皇身邊的老人說說話,留個念想,實則是把海公公接去榮養起來。還專門安排了一處清靜別院,拔了人伺候,隨他高興折騰著種菜養雞,過著神仙般的快活日子。

  只可惜好日子沒兩年,海公公便去了。

  哎,

  說來他那消渴症也是好多年了,可從前跟著先皇服侍,總有個約束,輕易不敢生病。

  等到當真沒人管了,閒散下來,他就各種偷嘴,也不遵醫囑好好吃藥,三天打漁兩天曬網,總以為沒事沒事,結果一病就去了。

  臨終前何老太監這幫老朋友也求了皇上恩典,特意出宮去看過他的。他便拉著何老太監的手,淌著眼淚說後悔。

  好日子還沒過夠,他才栽下的桃樹梨樹核桃樹,都還沒結果呢,怎麼就要死了呢?

  臨終前,海公公再三交待何老太監,一定要好好保重,替他多活幾年,吃上他種的果,告訴他甜不甜。

  果子很甜。

  何老太監早去海公公墳前說了,只是他也不敢多吃,因他自己也查出消渴症了。

  原以為自己只是眼睛老花,也沒怎麼在意,直到徒弟覺得不對,催逼著他去看大夫,還特意托人情,請了太醫私下給他看過,才知原來也是消渴症,病症還被他拖得不輕。

  確診的那一天,都是人到中年,已經在宮中混出頭的徒弟富春,可是哭得不象樣。就跟小時候才進宮時那樣,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別提多難看了。

  何老太監看了,心裡怪難受的。

  他知道,徒弟也是個苦命人。

  家人涼薄,就為了貪圖幾兩碎銀,把他賣進宮裡,淨身做了太監不說,還總惦記著他的銀錢。

  富春小時候心軟不懂事,寧肯苦著自己,攢一點就總給家裡哄騙了去。

  後是何老太監看不下去,設計叫他看清真相,才讓富春幡然醒悟,從此跟家裡斷了聯繫。也打心眼裡,將何老太監當成了長輩依靠。

  都說宮中沒有真情義,尤其太監是無根之人,註定沒有骨肉子女。如今能在宮中有一份情同父子的情義,叫何老太監如何敢死?

  起碼不敢跟海公公那般,死得太過容易。

  最起碼,得看著徒弟也找著一個,肯拿他當親爹孝敬的晚輩,何老太監才敢去死。

  如今的他還得保重身子,長命百歲,爺倆兒才能相互依靠著,在這天下最尊貴,也最涼薄的宮中活下去。

  「你這個時候不當值,跑我這兒來幹什麼?」

  自從扶著徒弟接班當上了執法太監,何老太監就給自己找了個教導小太監的輕省活計,打發時間,混混日子罷了。

  富春如今卻是皇上跟前用得著的人。

  算是新年,哪裡有空往他這兒跑?

  就算明知師傅是在故意轉移話題,富春橫了一眼,卻也不再追究,只是把那些點心收起,請教起一事。

  「今兒有人給我報信,說看到上官昭儀身邊的小祿子,悄悄到守門侍衛那裡去取了份包裹。要說宮中也不禁家人傳遞,只要好生檢查就行。上官昭儀又新近得了六皇子,皇上也頗為看重,為何要這般掩人耳目?」

  「這事兒不對!」

  富春話音未落,就見何老太監已經猛地站了起來,神色凝重,又回到當初執法大太監的威嚴模樣。

  「皇上近來日夜憂心,連年都過不安穩。」

  「金光侯多有奏報,他之前可是和昇平公主一起回寧州奔喪,卻盤桓至今。」

  「上官昭儀也是寧州人,對不對?」

  對呀。

  所以富春才覺得這事不對勁,但又想不出哪裡不對勁,故此猶豫著要不要查。

  有件事,小太監們不知道,他卻是知道的。

  就在年前,皇上還突然給寧州賜下大筆藥材,連太醫院都派去了好些太醫。

  雖然明面上說,是為了給龍嶺馬場的馬兒治病,但富春因為如今常去給師傅抓藥,跟那裡的太醫也混熟了,無意中曾聽得要裝的幾味藥材,卻是治風寒的。

  那馬兒也會得風寒?也能跟人吃一樣的藥?

  富春沒有細打聽。

  宮裡有些事,不能打聽得太仔細。

  知道得越多,越活不長。

  而且上官昭儀這人吧,平常瞧著還可以。

  並不是那等特別有心機,特別會作妖的,否則以皇后娘娘那般精明聰慧,早容不下她了,也不會讓她有機會得寵。可這般遮遮掩掩,方才惹人疑心。

  「去查!還要嚴查!」

  在宮中活到老的何老太監,雖然也不知道寧州發生了什麼事,但他就是直覺這事兒挺嚴重。

  「宮中無小事。查了,你可能會得罪上官昭儀,甚至丟了差使。但若是不查,你就是玩忽職守,辜負皇上的信任!尤其咱們身為執法太監,若是執法不嚴,知道有人違法而不查,回頭生出禍來,該是什麼下場?」

  富春以拳擊掌,明白了。

  上官昭儀就算得勢,也只是一個妃子。

  對於所有的妃子,臣子,包括他們這些宮女太監來說,只有忠君,效忠皇上,才是第一位的事情。

  尤其如今宮中顯然有事,那麼盡好本分,守好宮中才是他們最該做的事。

  「師傅您好生歇著,可不許再偷吃點心,等回頭徒弟給您買好果子。」

  「快走吧!別等著生出禍來,那就遲了。」

  眼看何老太監急得都跺起了腳,富春撩起袍子,小跑著走了。

  何老太監在巴掌大的屋子裡,心神不定的轉來轉去,總有種風雨欲來風滿樓的不安。

  只希望老天看在他們師徒兩個從沒有害人之心的份上,能讓他們再次平安度過吧。

  而燒著暖暖地龍的宮殿裡,穿著明黃龍袍的一國之尊,成帝也跟何老太監似的,眉頭緊鎖,背著手煩燥的轉來轉去。

  御書案上攤著本奏摺,看封皮正是金光侯尉遲圭送來的。可裡面到底寫著什麼,叫皇上這麼煩惱?

  打開來看了一眼,便合上。忍不住又看一眼,生氣的摔了一回。卻又命人撿回來,擺到桌上,卻又不肯翻開再看,只是圍著它,來來去去轉圈圈呢?

  看皇上眼窩處的淡淡烏青,就知道有幾天沒能安枕了。

  身為帝王都睡不好,底下人怎麼可能好過?

  小太監提心弔膽守著門。

  他再守一刻鐘今兒的班就值完了,希望不要出事,起碼讓他平平安安交了班吧。

  誰知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才向老天爺爺祈禱著,老天爺爺卻沒聽到,上官昭儀滿臉淚痕的闖進來了。

  一進門就撲通跪下,「皇上,皇上明鑑!臣妾求皇上,給臣妾全家做主!」

  她顯然來得匆忙,連件斗篷都沒來得及穿,戴著幾件尋常首飾,一件略大的葡萄紫連珠蓮紋襖子,裹著她產後虧空,明顯瘦削的身形,越發顯出幾分楚楚可憐。

  成帝就算心煩,看她如此還是有幾分心疼,「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說話。」

  可上官昭儀不肯起來,清秀的臉上,滿是淚痕,「臣妾自知家世尋常,在宮中從不敢與人爭鋒,皇上最該知道臣妾的性子……可昇平公主,昇平公主實在是實在欺人太甚!」

  守門的小太監聞言,頓時兩眼一黑。

  完了,狀都告到昇平公主頭上,他就別想著好好交班,今兒這事情必定不能善了!

  而殿內的皇上也變了神色,「你說昇平公主?她怎麼了?」

  上官昭儀泣道,「臣妾家中原有一個姑奶奶,嫁入尉遲家,給昇平公主做了弟妹。可,可就因為她的兒子,不幸得了足疾,落下殘疾,昇平公主竟是因此怪罪到我娘家頭上……甚至,甚至在未經聖旨時,就把我上官家,乃至全廣陽的百姓們全都拘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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