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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2章番外慶千秋(五)

2024-06-08 17:49:17 作者: 藕花

  鬧起來的起因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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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尉遲圭從衙門裡忙回來了。

  既然一家子都到齊了,便也可以開起家宴,替尉遲釗慶生了。

  小甥舅幾個自然搬出他們的孝心烤肉。

  就算沒有生活在一起,但聽外祖提過幾回親娘許惜顏素來討厭煙氣,尉遲釗就記住了。還很貼心的吩咐廚房,在底下烤得差不多了,再連爐子一起搬上來。

  既不容易冷,又有吃烤肉的氣氛。

  本來一切順利。

  阿壺舅舅秘制的香料確實有一手,在烤制時就已經香氣四溢,惹人垂涎欲滴。

  又有廚子們精心照料,不論是肉片還是肉排,都烤得色澤金黃,恰到好處,看著就外焦里嫩,十分好吃。

  意外出現在上菜的時候。

  尉遲釗因為記得早上拜壽時,娘讓他先去給外祖父行禮,所以在從下人手上接了烤肉時,第一盤他也是送給許觀海的。

  這原也沒錯,許觀海是在座輩分最長之人,確實應該先呈給他。

  可看著哥哥孝敬長輩,小弟弟坐不住了。

  阿蟬也有樣學樣,十分乖巧勤快的端了一大盤子烤肉,跑去給爹娘送去。

  這份孝心原也沒錯。

  可問題出在他這麼個小小人兒,小短胳膊小短腿兒的,能端得動這麼大一盤子?

  在小勺子哥哥轉身看到的時候,就驚呼起來,「你快站著,當心摔了!」

  話音才落,撲通一聲,阿蟬因盤子太大,看不清路,摔了個五體投地。

  漆盤裡的肉,掉了一地。

  好在是漆盤,沒破。

  地上又鋪著厚厚地毯,阿蟬倒也沒怎麼摔疼,就是吃了一驚,有點懵。

  尉遲釗從後頭趕上,一把將小弟弟拎起,再看著滿地的肉,心疼得不行。

  「你!你——」

  他指著闖禍的弟弟,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偏偏他爹。

  自詡英明神武的金光侯,尉遲圭自以為好心,往熊熊烈火上澆了一把滾燙的油。

  「沒事沒事。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為了讓孩子們安心,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烤肉,毫不猶豫丟進嘴裡,還吧唧吧唧吃得極香,「哎呀,這肉烤得真好,真香!」

  阿蟬愣愣的看著爹爹,看他笑嘻嘻的全然不以為意,小傢伙也就鬆口氣,咧開嘴笑了。

  還蹲下想把掉到地上的烤肉都撿起來,他是打算跟爹爹一起吃的,不料突然飛起一腳,將肉和漆盤大力踢開了。

  尉遲釗氣得小臉通紅,連眼珠子都紅了,瞪著他爹,攥著兩個小拳頭。

  「你,你們就慣吧,可勁兒慣著他吧!」

  「阿釗!」

  是許觀海,沉著臉喝斥,「你怎麼說話的?對你爹,對你弟弟什麼態度!」

  尉遲釗的眼淚,瞬間和心中洶湧已久的委屈,一起漫了上來。

  這是一手帶大他的親親外祖,居然都不幫他,還吼他。

  「我,我要回京城!」

  「我找我外祖母!」

  小少年吼了兩嗓子,狠狠抹去不爭氣的眼淚,哭著跑了。

  他要回去收拾東西,馬上就走,一天也不想留了!

  許觀海倒吸一口涼氣。

  這孩子,他,他怎麼還哭上了?

  真是太不懂事了。

  自己一手教養出來的,必須自己負責到底。

  許觀海額頭青筋直跳,還想追去跟外孫講理,一聲悠悠嘆息,從旁邊傳來。

  「父親為何不責罵闖禍的阿蟬,反而責罵小勺子?」

  許惜顏擋住他的視線,靜靜發問。

  許觀海被問得一怔,卻聽幼子許桓,也在一旁撇嘴嘆了口氣,涼涼的問,「就因為阿蟬是弟弟,小勺子是哥哥,就得什麼都讓著他麼?爹,做人沒這麼不講道理的。還記得小時候你不小心弄壞了我的風箏,就算是你給我畫的,娘也逼著你跟我道歉,還重做了一個。怎麼到了小勺子這裡,就沒人心疼他了?」

  他走到阿蟬身邊,摸摸四顧茫然的小外甥頭頂的軟毛,「乖啊,別怕,不關你的事,你還小呢,不懂事的是大人。走,跟舅舅玩去。」

  嗯,在跟他二姐對個眼神之後,他把小外甥牽走了。

  許惜顏蹲下身,親手一塊一塊把掉落的肉片撿起來,突然落下眼淚。

  「今天在廚房,小勺子剛磨好的香料,阿蟬不小心打了個噴嚏,就全毀了。然後廚子要幫著重磨,小勺子也不肯,又親手磨了一份,還一塊塊的捶打,仔仔細細的收拾好……他都沒在我身邊呆過幾日,卻知道我不愛煙氣,特意吩咐廚房烤得差不多才送上來。可阿蟬一端出來,就毀了一大盤子。」

  素性愛潔的許惜顏,打出生就沒從地下撿過東西吃的昇平公主,在撿起一盤子肉之後,抓了最大的一塊肉排,含著眼淚,一起咬進嘴裡,用力吞下。

  「然後侯爺,侯爺你跟阿蟬說,不乾不淨,吃了沒病。」

  「父親,父親你說他對弟弟什麼態度……」

  許觀海,聽不下去了。

  尉遲圭,更是眼圈通紅,「我,我錯了,我去跟他道歉!」

  許觀海覺得,他也得去。

  「站住。」

  許惜顏直起身來,「小勺子需要的,只是一份道歉嗎?侯爺若是想不明白,就不要去見他了。去了,也只會更傷他的心。」

  許惜顏走了。

  剩下翁婿二人,相顧無言。

  尉遲釗跑回了房,關門狠狠哭了一鼻子,就開始收拾東西了。

  男子漢大丈夫,說走就走!

  別看他是外祖父帶來的,可最心疼他的外祖母,也給他專門留了人的。

  他才不怕沒人帶他走!

  乒桌球乓收拾了一通,尉遲釗自覺差不多了,反正也一直沒人來留他,那就走吧。

  才自想著,門被人輕輕敲響了。

  猛地拉開,卻是他娘許惜顏。

  親手端著個漆盤,通身的煙氣,靜靜站在那裡,看到他背著的大大包袱,也不多問。

  「我可以進來嗎?」

  尉遲釗怔怔看了她半晌,低著頭,退開一步。

  不過緊緊拉著包袱的手指頭,還有微微鼓起來的臉頰,透著幾分倔強。

  若是,若是她來留他的,他才不留呢。

  哼!

  讓她進來,不過看在她是他娘的份上罷了,就聽她說幾句話,說完他就走!

  「我不愛煙氣,也從不下廚,竟不知道,烤肉會這般麻煩。那些油濺到手上,還怪疼的,臉上就更疼了。」

  呃?

  尉遲釗愕然抬頭,「你,你被燙到啦?」

  許惜顏點了點頭,將漆盤放到桌上,很自然的坐下,「你有藥嗎?我來得急,還沒抹藥呢。」

  「你等等。」尉遲釗不知不覺就放下包袱,去給她找藥了,「出門外祖母怕我受傷,給我帶了好些膏藥。喏,這個可以用。」

  「謝謝。」

  許惜顏把臉湊了過去,沒動。

  尉遲釗就打開那瓶膏藥,仔細看著她臉上被濺的幾個小紅點,給她抹了上去。

  手指觸到他娘的臉時,感覺有點奇異。

  娘的臉,嫩嫩的,軟軟的。

  跟外祖母的臉摸起來手感很象,長得更象,但又不一樣。

  尉遲釗也說不清。

  只覺得象是有些細如髮絲的電流,忽地直通到心底。又象是天生說不清的牽絆,激起他血脈中的陣陣微小漣漪。

  塗完想想,又怕不夠,再厚厚抹了一層。

  畢竟他娘長得怪好看的,萬一留下疤,那就不美了。

  許惜顏再把雙手伸了過去,尉遲釗一回生,二回熟,又替她抹起雙手。

  突然發現,他娘的手真白,真軟,甚至比他的手還要細軟。

  「男孩子的手,果然要粗些。是調皮鬧的吧,有學騎馬嗎?」

  許惜顏顯然也發現了,一面摸著兒子的手,一面問起。

  尉遲釗有點不好意思,卻又捨不得放開,「有學騎馬,外祖母教的,還教我打馬球了。」

  「嗯。母親馬球打得極好,娘也是她教的。不過母親不太會教人,都是直接拎上場就打。從前為學這個,我可是很摔了幾跤,還被馬球打過頭,很疼的。」

  尉遲釗十分驚訝,「可外祖母說你可聰明啦,一學就會!」

  許惜顏淺淺笑了,「她呀,素來粗枝大葉,哪有那麼細心?我要告訴她我被打疼了,她還肯教我麼?自然是不說的。」

  哦。

  尉遲釗恍然大悟,「我也被馬球打過,還以為是自己笨呢。不過沒打著頭,打著腿了。」

  許惜顏點頭,「正常。就好象旁人總誇我聰明,那也不過是我書讀得多些罷了。說我字兒寫得好,那也是練出來的。」

  尉遲釗重重點頭,認真看向她,「這事外祖父跟我說過,他說娘開始習字起,就每日苦練一個時辰。無論颳風下雪,從不間斷。」

  許惜顏微笑頷首,不再自誇,反問,「烤肉也快涼了,你要不要試試?娘第一次下廚,可能不太好吃。」

  「沒關係,誰都有第一次的。你還烤了壽桃?這還能烤著吃?」

  「對呀,這還是你曾外祖母教我的。小時候我跟她回沂州老家省親,路上有回沒遇著店家,她就教我烤了饅頭,夾著醬菜來吃,還怪好吃的。我怕這肉烤得不好,也特意帶了一罈子醬菜來,你一起包著試試?」

  尉遲釗依言把烤熱的壽桃掰開,夾了塊烤肉,再抹上醬,咬上一口,他眼前一亮,「還真行!」

  雖然肉烤得實在不怎麼樣,又老又粗,但配上美味的醬料,和烤制後帶著焦香的壽桃,別有一番風味。

  直等他兩個壽桃下肚,不想再吃,許惜顏才抿嘴笑得有幾分頑皮。

  「其實我也是取巧了,反正壽桃和醬菜我是無論如何也做不來的。烤肉也是廚子切好醃了,我隨便烤烤就是。但總是經了我手,就算是我做的吧。說來,你還是第一個讓我下廚的人呢,不嫌棄就好。」

  聽她再次說到第一次,小勺子渾身一怔。

  他是第一個?

  爹和阿蟬日日在身邊,竟也沒吃過?

  再看他娘,抬手溫柔摸了摸他的頭。

  「娘打小沒在你身邊照料,總覺得虧欠你太多,就想著要留點什麼給你才好。哪怕是不值錢的東西,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小勺子你不僅是第一個讓娘下廚的人,也是第一個,唯一一個我親自哺乳過的孩子,你弟弟都沒吃過一口。

  哎,那時也是遇上事兒了。你三姨沒了,樂家表弟表妹都差點給嚇出毛病來,我早產生下阿蟬時,他連哭都哭不出來,我幾乎以為他養不活,真是要急死了,故此一口奶都沒有。

  後你弟弟好不容易給烏姑姑救回來,身子又弱。當初為了帶他來樂城,我在壽城老家直等到他快一歲才敢上路。路上又走走停停,費了半年的工夫,一路病了七八場。害得娘成天提心弔膽,就怕他有個好歹。

  有天你弟弟病著,非要我去給他煮麵條。我假裝去了,其實還是讓丫鬟煮的。那時我就想著,他能有我日夜在身邊照顧,已經很好了。我就是要下廚,也得先把這個機會留給你才好。

  嗯,別的我雖不會,大概煮個麵條還行。我問過你爹,也私下裡看了些食譜。但今兒你都吃過壽麵了,故此我才烤了肉。

  好孩子,別哭。

  這本是你該得的,雖然你弟弟年紀小,身子又弱,娘得多照看著些。但能留給你的,娘還是盡力想留給你的。」

  尉遲釗,伏在他娘的膝頭,嗚嗚哭得說不出話來。

  象是迷路的小孩,在茫茫大霧中忐忑了許久,摸索了許久,期待了許久,終於等到雲開霧散,光明普照時的悲喜交加。

  而那份光明,他想要確認的,無非就是愛。

  無論他離開了多久,離開了多遠,他娘從來沒有不愛他。

  這份愛一直都在。

  始終都在。

  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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