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章番外慶千秋(六)
2024-06-08 17:49:19
作者: 藕花
許惜顏溫柔的撫過少年的脊背,特別耐心的絮絮說話。
「你這孩子呀,就是愛裝。你才幾歲呀,要那麼懂事幹嘛?弟弟不聽話,闖了禍,你當哥哥的客氣什麼?該怎麼教訓就怎麼教訓,揍他幾下都是使得的。人都說長兄如父,從前你娘在家,可沒少收拾你幾個舅舅小姨,甚至你大舅舅,大姨母都挨過我的罵。可只要是為了他們好,該罵就得罵。
若是爹娘長輩處置不公,你也可以哭,也可以鬧,甚至躺地下撒潑打滾啊。為什麼要自己忍著憋著,或是跑掉?
雖說手足之間要親厚,要謙讓,但真的到了你覺得不能忍的時候,該說也是要說的。否則你氣破肚皮,誰又知道?」
尉遲釗給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也哭夠了,抹了鼻涕眼淚,抬起頭來,沙啞著小嗓子說,「弟弟,阿蟬也沒那麼壞,他也不是有心的……」
「那就更該教他了。」
許惜顏道,「這世上最壞的,還並不是那些有心做壞事的人。有心做壞事的人,旁人見了,都知道提防。最難以提防的,反而是這些無心辦壞事的人。
好比阿蟬今兒一個噴嚏,毀了你的香料,你那時就該說他,讓他知道自己闖了禍,毀了旁人的辛苦。回頭他再想端烤肉,是不是心裡就會有個警醒?起碼知道要問你一聲了。
他是你一母同胞的親弟弟,論理比旁人都要親近。如今他犯了錯,你卻不去管教,一味忍讓,讓他一錯再錯。若總是這麼好心辦壞事,你說他將來會不會惹人討厭,又會不會給家裡招禍?」
尉遲釗給問得愣住了,想想似乎還真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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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惜顏神色認真,「旁人都說你笨,連你外祖父也說你讀書不行,可娘覺得小勺子,是個很聰明的孩子。你在宮裡人緣極好,從前的老皇上,現在的皇上皇后,還有太子殿下都喜歡你,這就是本事。你還知道帶著弟弟去拜見太子殿下,幫他要了一份生辰禮,還讓太子殿下不討厭,這也是一種本事。就好比你外祖母,她也不會讀書,更學不來琴棋書畫,可你看她這一輩子,活得不好麼?」
這,竟然無法反駁!
成安公主,如今是成安長公主了,這輩子活得當真是讓人羨慕妒忌恨。
小時候被睿帝寵著,長大嫁了許觀海這個乘龍快婿,就算是她碰瓷,人家碰的也是一等一好人家的瓷。
如今新皇繼位,更多人羨慕她的好眼光。
因為在所有同輩公主里,她是跟皇上關係最好的那一個。
在大皇子倍受冷遇的那些年裡,也只有她,始終真心尊敬這個皇兄,與他最為親厚。
又是擁立大皇子繼位的第一功臣,所以如今皇室里待遇最優的公主,依舊是成安長公主,這運道真是讓人不服不行。
「民間有句俚語,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不管是讀書做官,還是領軍打仗,大家求的,無非是一個功名利祿,光宗耀祖。你生來便是金光侯府的世子,這是別人羨慕也羨慕不來的福氣。那你為何一定要去十年寒窗,或上陣殺敵,走常人走的那些路?只要你能做到跟你外祖母似的,一輩子過得這麼好,不就好了?」
尉遲釗腦中一道靈光閃過,覺得自己似是隱隱明白了什麼。
許惜顏摸著他的頭,溫和的說,「別著急,你還小呢,做人可是一輩子的學問,慢慢琢磨著吧。不過說到學問,你雖然讀書不大好,但該讀還是要讀的。你外祖舅舅他們都說你最不愛書本筆墨,可娘偏偏給你準備了這樣禮物,你想看看麼?」
想!
尉遲釗重重點頭。
然後許惜顏就帶他回房了。
雖然來了慶城這些天,爹娘的臥室,尉遲釗還真沒來過。
因為他覺得自己大了,不好意思過來。但如今走進來,又覺天經地義。
因為他本是爹娘的孩子,娘說他還小呢,為什麼不能來?
尤其這房間,意外的眼熟,很是親切。
「跟外祖的房間好象。」
那是。
一脈相承的父女,有很多喜好都一樣。
外頭都有一間大書房,永遠有淡淡筆墨飄香。
陽光晴好的時候,旁人家的女眷是坐在窗前做針線,但在許惜顏這裡,永遠是讀書練字。
另一頭有張貴妃榻,卻是尉遲圭專用。
他自有處理公事的外書房,但也在臥室書房裡占據一角,擺了一小面牆的書,和一張小小的案幾。
平時喜歡歪在榻上舒服的看書,還胡亂扔著他自己信手做的筆記,寫得龍飛鳳舞,恐怕除了他自己,沒幾個人識得。
但看筆跡很新,也是日日讀書不輟。
許惜顏道,「如今不少人說,你爹是天縱奇才,運道又好,才有今日封侯。但當年跟他一樣分到軍中的那些小兵何止千百萬?為何獨你爹爹一人能出人頭地?道理就在這裡了。人這一生啊,不管你要走哪一條路,多學些本事,總是沒錯的。」
尉遲釗點頭,表示受教了。
「外祖父也常跟我說,笨鳥先飛的道理,也講過水滴石穿的故事。他說,就算我讀書慢,但只要我肯讀,每天學一點,天長日久,總比不學要強。」
許惜顏鼓勵的拍拍兒子的臉,「看,娘就說,小勺子聰明,就是這個道理了。」
她從自己書架上抽出厚厚一本冊子,示意尉遲釗打開看看。
這是一本純手寫的書。
圖文並茂,註解著成語故事。一頁一個,特別淺顯明白,通俗易懂,正適合尉遲釗這年紀。
看那筆跡,跟許觀海幾乎一模一樣。但那畫工,就差得遠了,不過仍看得出很是用心。
尉遲釗猛地抬頭,一雙跟許惜顏酷似的眼睛,亮晶晶的望著他娘。
許惜顏笑容溫和,「這些故事我也跟你弟弟講過,不過他年紀尚小,講得要淺顯得多。你爹平時也會講,但他老是信口開河,胡說一氣。不過有些想法倒是挺有意思,所以我特意為你寫了這本書,不僅有我的理解,也加了他的理解。你先拿去讀著,有什麼不明白的地方,咱們再來討論。只是娘第一次作畫,實在是拙劣得很,你可不許笑話。」
才不會!
尉遲釗捧著書,激動得連連點頭,又拼命搖頭,「娘畫的,就是最好的!」
從前,他還擔心爹娘對他沒有期待。
可如今看來,根本不是這樣嘛。
娘又把這麼珍貴的第一次作畫都給了他,他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學習!
許惜顏略俯下身,拍拍他的肩膀,望著他的眼睛說,「小勺子,你是世子,生來身份就比旁人尊貴,甚至比你弟弟也尊貴,所以也要多擔些責任。
家裡如今只能留你一人在京城,不僅要面對那些世家大族,還得面對皇宮裡的是是非非。如今你還小,犯了什麼錯,旁人會體諒,也不會多說什麼。可往後你漸漸大了,旁人再不會這般寬容體諒。
到時你就是無心犯些小錯,說不定旁人都會牽連到爹娘頭上。同樣,若爹娘犯了什麼過錯,甚至就算沒犯錯,只是無意擋了人家的路,他們也會記恨到你的頭上。
外頭人看,你爹娘在渠州,位高權重,身份顯赫。可我們到底離著京城千里迢迢,若有人攻訐中傷我們,我們又如何知道,要怎麼解釋?總不好回回都勞動你外祖父外祖母吧?次數多了,他們也該招人厭棄了。
故此往後,爹娘就得指望你了。
不是要你刻意去討好誰,也沒這個必要。就象你帶弟弟去結識太子殿下一樣,能結個好人緣,在家裡有事時,能到宮中去為自家分辯幾句,就很好了。」
尉遲釗頓時挺著小胸脯,鬥志昂揚的答應了,「那我一定能做到!」
比起受保護,保護他人更能激起人的勇氣。尤其需要保護的,還是自己最親最愛的家人。
哪怕尉遲釗讀書不太靈光,但有了成安長公主這個最好的例子,被娘指明方向的尉遲釗覺得,他似乎、大概、有極大可能,肯定也是能夠做到噠!
很好。
咳咳。
一直躲在門外偷聽的尉遲圭,聽媳婦終於把長子哄好了,他也乾咳兩聲,進來了。
「小勺子呀,其實爹,也有給你畫過,比你弟弟還早呢。」
從他的書架底下,拎出一隻跟阿蟬一模一樣的小箱子,尉遲釗頓時就知道裡面裝的什麼了。
「當初,爹起先是給你做的識字卡片,可畫得實在太醜……我拿去給人看,明明是個牛,他們非說是個豬,還有猜是狗是鹿的,我便不敢送了。如今你也大了,怕是更用不上——」
「沒事!」
尉遲釗果斷收下,「既是爹爹的一片心意,自然不可辜負。孩兒用不上,可以留著給孩兒日後的孩兒來用!」
小子,你想得挺早啊。
不過早得好!
尉遲圭很鼓勵兒子的大膽超前,「回頭你若有相中的好姑娘,就早些定下也沒事。要知道好姑娘就跟好馬一樣,都是得搶的。想當年我跟你娘——咳咳,我跟你娘也是很守規矩的,還是大點再說吧。唔,你知道爹給你準備了什麼禮物?」
他機智的轉移話題了。
「我我我,我也有禮物!」
門口探出一隻毛茸茸的小腦袋,阿蟬也不知幾時來的,急吼吼邁著小短腿跑進來,「哥哥哥哥,你別生我氣了。阿蟬錯了,我不該亂動你辛苦做的烤肉,你別走。我,我替你回京城去,你留下跟爹爹和娘在一起,好嗎?」
外祖父剛才來跟他說了,他錯在哪裡。
而做錯了事,都是要道歉的。並不只是口頭說說,還得有行動來表示。
阿蟬力氣小,做不出烤肉賠給哥哥。想來想去,他就只好把自己最喜歡的爹娘讓給哥哥了。
可他的小勺子哥哥笑了。
笑完又鄙夷的刮刮他的小鼻子,「你這么小,能做什麼?哥哥回了京城,是有正經事要做的。你想做正事,還是先長夠三十斤吧,尉遲鈞!」
哈哈哈哈。
無論是屋裡的大人們,還是屋外的許觀海許桓許雲柳他們都笑了。
只是尉遲釗突然抓了抓耳朵,皺眉看向他爹,「弟弟這名字,是不是跟三叔重了?」
原本笑得格外大聲,格外爽朗的金光侯,猛地一拍大腿,笑聲戛然而止!
他三弟叫尉遲均,他給幼子起名尉遲鈞?
均和鈞,不僅重了音,連字兒也太重了一半?
這叫三弟知道了怎麼想?
金光侯額上冷汗,瞬間快下來了,趕緊看向許惜顏。
上月才給幼子定了名字,往寧州寄送上族譜的家書還能追回來麼?
卻見媳婦一臉淡定,「原就打算等著小勺子來了,讓他給老太爺親手寫封信再一起送去。如今五弟也要去寧州,就跟節禮一起放著了。」
謝天謝地,還好還好。
尉遲圭鬆了老大一口氣,尉遲釗也偷偷笑了。
因為他發現,被外人傳說得英明神武,無所不能的爹娘,其實也是會畫不好畫兒,烤不好肉的普通人。
弟弟的名字,不僅是爹爹犯了糊塗,顯然娘也忘了。
不過是娘比較會裝,看不出來而已。
沒見外祖父瞥了娘好幾眼,只是沒吭聲麼?
所以這個時候,就輪到他這個長子出面救場啦!
「爹,您不說有禮物給我麼?在哪兒呢?」
趕緊走吧,別再繼續這個尷尬的話題了。
對對對!
尉遲圭一把扛起兒子,在尉遲釗的驚呼聲中,一陣天旋地轉過後,他他他,他居然騎到了他爹的頭上?!
好高啊,尉遲釗有點暈了。
是激動,也是幸福的眩暈呢。
他這把年紀,咳咳,自認七歲高齡的尉遲釗,居然還能騎在老爹的肩膀上,坐高高。簡直太開心,太興奮了!
把大兒子扛在肩膀上的金光侯,樂呵呵的一笑,又把想扒著他的長腿想往上爬的小兒子,拎在懷裡。
「走走走,爹帶你們騎馬去!從前在京城,爹就答應過小勺子,要送你一匹馬的。昨兒回來晚了,就是去給你拉小馬駒了。特別漂亮,特別精神,你肯定能喜歡……」
「我也要去!」
許桓拉著他爹,趕緊小跑跟上。還一眼一眼看著他爹的脖子,目光灼灼。
小子你休想!
許觀海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你是想謀殺親爹麼?
讓這臭小子騎上去,他這把老骨頭還要不要的?
「來來來,小弟我背你。」
好在許雲柳識趣,趕緊蹲下,貢獻出了自己的後背,讓小弟爬了上去。
就算阿壺舅舅輩分高,也才只是個比七歲高齡的大外甥大了一歲,八歲的小孩子呢。
看人眼饞,才合情合理。
「好久沒騎馬了,父親,不如我們也去賽一局?」
許惜顏含笑上前,挽起她爹的胳膊,「爹可不許贏我,輸了要送我禮物。」
哪怕她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可在爹娘面前,誰還不是個孩子呢?
耍賴也是應該的。
這種明目張胆坑爹的好事,走過路過怎能錯過?
許雲柳背著弟弟,也回頭說,「二姐姐,那我也要賽。」
他也要禮物。
問他爹未必能行,問他姐就十拿九穩。
果然,許惜顏輕輕頷首。
而趴在哥哥背上,晃悠著小腿兒的許桓也想了想,「兒子年紀小,自然不好讓爹爹以大欺小,我就先跑得了。」
這小子心眼多得很,話里就下著套呢。
先跑到底是跑多久?
「你怎麼不說,你乾脆先到終點等著得了!」
「好啊好啊,哥哥姐姐作證,這可是爹爹親口答應的啊。」
這一個個的,都反了天了!
許觀海直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好吧,他沒蓄鬍子,成安長公主嫌蓄鬍子顯老,他只能幹瞪眼睛了。
所以說養孩子幹嘛呀?
一群小討債的!
不過表面氣乎乎,內心卻盤算著拿什麼禮物抵債的許觀海,腳步不停的隨自家討債的去了。
畢竟都是他的兒女,也是他的一生所愛啊。
慶千秋,慶千秋,
過壽辰時,所有的長輩都會祝福晚輩,長命百歲,福泰安康。
慶千秋,慶千秋,
過壽辰時,所有的晚輩也會祝福長輩,椿萱並茂,長春不老。
只要彼此心中有愛,哪怕隔著千山萬水,歲歲年年,都會是彼此心上最牢固的牽絆,最美好又永遠也不想還清的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