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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三十三)

2024-06-08 08:40:11 作者: 貓子不二

  雨從傍晚時分開始下,好像太陽的降落是某種預兆。潮濕、粘稠的空氣籠罩在彭城上方,天黑了,雨夜纏綿悱惻。

  林櫻坐在寫字檯邊,桌上攤開著今天送來的檢測報告。

  從金蘭路地下挖出的部分骨骸,的確是沈思月無疑。只是那骨骸邊還有兩顆牙齒,經鑑定是來自於兩個成年男子,其中一個是父親林春山。

  父親何時缺失了一顆牙呢?林櫻回想不起來。從小時候開始,父親在他眼中是一個強健的君主形象,維護著林家的商業帝國,也同樣維護著他們的家庭。

  只有提到J組織和那個遙遠的女人「珍」時,他才會流露出一種恐怖的神情:牙齒打顫,肩膀萎縮,深深陷入到自己的影子裡,仿佛成為了可憐的一小團。

  林櫻作為長子,常常陪伴他出席各種場合,第一次見到這種樣態時幾乎不敢相信。後來,直到年幼的他第一次被J組織派來的人抓走,在黑暗中他也感受到了那種陌生的惡。

  對方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發出冷酷的笑聲,撕下他的眼罩,逼迫他親眼看著他們剝下了一隻死狗的皮。目的當然是恐嚇他,讓他見識到他們的權威。

  這招奏效了,當他們把他放回到林春山身邊後,他發現自己也習得了跟父親一樣的恐慌反應。「J組織」,一個噩夢般的詞彙,如果可以,這對父子都想用畢生的力量去忘掉它、擺脫它。

  難以置信,這些年來,J組織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仍舊跟彭城的財團維持著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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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儘管彭城的法制越來越嚴格,也讓他們越來越難以鑽空子,但有時當他們需要轉運一部分毒品或武器這類的違法貨物時,為了行程上的便利,仍舊會考慮利用彭城倉庫作為周轉點。

  林春山和沈西來都處在他們的控制之下,變成了他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嘍囉。

  林櫻原本還滿懷期望地等待著父親的反擊,沒想到等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的女孩,作為他同父異母的妹妹,突然住進了家裡。

  他可以說服自己像母親一樣,用充滿敵意的目光看待她,可是她那雙跟自己一樣的異色瞳孔,卻仿佛無時無刻不再宣告她在這個家中的身份。

  隨後林櫻看到,父母之間的爭吵越來越多。母親多次哭喊,說這個女孩會帶來噩運,因為她母親是那樣一個可怕的怪物!於是林櫻明白了,妹妹的母親來自J組織(甚至還是J組織的頭目),她的到來,像是來自J組織的一個更大的威脅。

  奇怪而危險的包裹被接連寄來,附近開始出現鬼魅一般的跟蹤他們的人影……

  林櫻聽到母親向父親發出乞求,「把這個女孩送走吧,不然她一定會害死我們的另外三個孩子!」

  「你會害死我們嗎?」在一個夜晚,林櫻鼓起勇氣對林枝發問。那可能是他們兄妹之間第一次單獨對話,就發生在客廳里。電視上還在播放《動物世界》,女孩冷漠的臉上略過一絲驚愕,她似乎完全沒有聽懂這個問題,然後她說,「什麼意思?」

  林櫻在腦海中回憶著她來到家中後所做的每一個舉動。

  她很規矩,甚至可以說謹小慎微,她不太跟他們在一起玩兒,總是獨自在客廳里看電視。

  有時候她會去陪陪林兔,摸一摸他嬰兒床上的那些玩具,還曾經給他唱過一支歌。她不是惡魔,然而她母親是。等她長大了,她的母親就可以利用她來做壞事,林櫻想,這些絕對不能發生。

  「你為什麼覺得我可能會害死你們?」那時候的林枝向他發問。

  林櫻只是含糊地說,「這是風水先生說的!你不知道嗎,最近彭城有一個傳說很恐怖,叫做『天至』。」

  按照「天至」的傳說,所有想繼續飛黃騰達的人,必須要向上天獻出自己的某樣物品(或者人),才能換得未來十年的平安與寧靜。

  那個時常出入家中的風水先生白衣喜歡對這些侃侃而談,但林櫻覺得父親總是聽得心不在焉。他隱隱感覺到父親並不相信什麼「天至」,但是父親確實有打算利用這個突然出現的女兒林枝做一些事——比如「轉移資產」之類的。

  這個詞後來由警方提及,轉移資產的計劃敗露了,林家很大一部分從J組織那裡周轉來的資產被查封,在彭城的地位也漸漸跌落。

  J組織為此非常憤怒,他們認為是林春山跟警方合作,故意要讓他們受損,於是懲罰隨之而來。某天林櫻放學回家,聽到弟弟林兔正在大哭,林泉跑過來對他說,「哥,媽媽不見了!」

  母親失蹤了。林櫻去質問父親,現在該怎麼辦?父親看著躺在客廳沙發上睡著了的林枝說,「無論如何,得先讓她離開這個家。」

  林春山曾經以為,林枝是自己的女兒,也是珍的女兒,如果珍要傷害自己的妻子,那麼他就可以把女兒作為要挾。

  可是他太天真了,他滿心期待著珍還存有一些母女之間的親情,卻不知道珍早把林枝當成累贅,或者一個工具。他把林枝從家中趕走,並沒能震懾到J組織,妻子沒有被送回來,而林氏集團在東南亞的部分產業還直接遭到了打擊。

  面對接連打擊,林春山投降了。他還不能接受自己苦苦奮鬥下的家業就這麼一敗塗地,於是他親自啟程去了一趟F國,向J組織求情,甘願從此淪為他們的傀儡。

  林櫻不知道那一趟形成里父親有沒有見到珍本人,但他回來後,帶回了已經神志不清的妻子,總算是有所收穫——「起碼對得起孩子了,」他自己這樣說。

  「與其一直在恐懼的陰影下過著富裕的生活,不如徹底鬧翻去爭取靈魂的自由。」林櫻大學畢業後一進公司就對父親發出了這番宣言,父親卻置之不理。

  後來在父子之間的數次爭執後,父親才勉強告訴他,J組織掌握著某樣證據,可能會把他拖入十年前的一樁殺人分屍案。他年紀越來越大了,不敢想像自己的人生會斷送在深牢大獄之中。

  於是從那時候起,林櫻才開始注意到沈思月的案子。原本他在這條尋找跟父親有關的證據的路上孤獨探尋,無所依憑,直到胡安找到了他。

  胡安比他更聰明,而且更有耐心。她毫不吝惜自己的計謀,而是主張一心一意幫助他完成計劃。

  林櫻很快愛上了這個神秘的女孩,但隨著計劃的展開,他也逐漸認識到這個女孩身上所背負著的深重仇恨。而這仇恨正逐漸把她變成一個惡魔。

  「感覺好點了嗎?」胡安從浴室走出來,身上包裹著奶油色的浴巾,散發出陣陣清爽的香氣,「還有一個小時,他們就要來了,我希望在那之前,你可以做好心理準備。」

  林櫻深吸一口氣,「你確定他們……她會來?」

  「我確定,」胡安輕輕笑起來,「你還是不敢說出她的名字嗎?事到如今,也該克服心理障礙了。我確定,珍會親自來,因為她也很想知道,我們的證據究竟找到了什麼程度。」

  林櫻勉強露出笑容,「我只是沒想到,你能聯繫到她,甚至逼到她親自出面。」

  「不是我找她,在我們開挖金蘭路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主動找上了我,」胡安繞到他背後,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你總是太心急了,慢慢來,只要我們按照計劃一步步走,所有的一切,都會順勢發生的。」

  「其實,做到這一步,對我來說,可能已經夠了,」林櫻咽了口口水,「我看過了這份報告,這顆牙齒就是指證我父親的證據,只要我把它銷毀掉,父親就不用再擔心會擔上殺人的罪責,至於那些財產,我們不要也罷。我想好了,我們現在可以去找警察,順便把J組織那些惡人一網打盡……」

  「但是你真的信任警察嗎?」胡安問,「警察或許可以抓捕J組織,或許可以清理那些違法的交易,但你的仇真的報了嗎?現在我們掌握了籌碼,我們就可以以此為條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給你一個機會去操縱J組織,讓那種曾經你品嘗過的恐懼,反向施加在他們身上,你不願意嗎?」

  林櫻苦笑,「我並不認為他們會聽任我們的操縱,他們很狡猾的,我害怕……」

  「你不能再害怕了!」胡安加重了音量,「過去我一直在幫你,幫你戰勝恐懼,幫你找線索、找合作夥伴,甚至制定每一項計劃,可是你何曾為我考慮過?難道說就因為你不想報復了,我的仇恨就也要一併放下、不再提起嗎?你可曾想過十年前的我?如何在懵懂之中遭遇那樣的打擊和切膚之痛?我永遠不會原諒他們!我永遠不能。」

  她的咬牙切齒讓林櫻齒寒,「你說的『他們』,是指J組織?」

  「他們是兇手沒錯,但我更不會忘記那些幫凶,」胡安發出冷笑,「當年我胡門原本過得很好,要不是白門拉我父親下水,何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白衣害我父親,他兒子白朗又欺騙了我,現在我一定要讓所有事情重回正軌。」

  林櫻鼓起勇氣,「那你告訴我,你最終的計劃是什麼?」

  胡安沉默了片刻,臉上重新又綻放笑顏,「我已經把『天至日』的消息放了出去,白朗他們一定會當真,到時候把他們引來東渡河的地點,我要讓他們眼睜睜地看著彼此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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