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尾（三十四）

  林櫻跟胡安一起從家裡出來，準備搭車出發。當時已經兩點十分，坐進車裡發現副駕駛上坐著葉雲飛，蓋著棒球帽，頭一頓一頓的，像在打瞌睡。

  林櫻納罕，問他，「你怎麼現在還在這兒？難道你不應該先去東渡河的倉庫？」葉雲飛醒來，好像剛剛真的睡得很實，「林少，那邊已經安排好了，現在我跟你一起走不好嗎？急什麼？」

  胡安在一旁看笑話，「林櫻就是這樣，一有點什麼事情就沉不住氣，像個小孩子！這一點應該跟你弟弟學一學。」

  林櫻轉頭問，「你說哪個弟弟？」胡安故意說，「林泉還是林兔，你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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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輕快地飛馳，第一站是去「九杯茶」茶樓，胡安約了白朗在那裡見面，要先送胡安。

  林櫻猶豫，「你說他會來嗎？照理說今天下午警方有這麼重要的行動，不可能沒給他安排任務，你怎麼就能保證他能來赴約？」

  胡安很確定，「就算他有任務，他，或者他的上級，也會明白來我這裡更重要。因為他們現在太想解開謎團了，而我看起來很像是能為他們提供一部分謎底。

  「人只要太過痴迷於解謎，就難免會被繞進謎題之中，反而深受其苦。我不介意讓白朗上這一課，畢竟沒有教訓，他怎麼能長記性？」

  林櫻很隱晦地問，「那你打算把謎底告訴他們多少？」

  胡安說，「放心吧，我不會說太多的。畢竟，他們已經很靠近真相了啊。我只是希望白朗明白，如果真相會令他痛苦，那麼不如不要這個真相。」

  葉雲飛插嘴說，「白朗可不是那種會隨便放棄的人，很有骨氣，很靠得住，讓我想起我的戰友們。」

  他曾經在東南亞做過幾年僱傭兵，後來難免習慣性戴著回憶的眼鏡看人，「像白朗這樣的人，到了戰場上，你依然可以信任他。」

  林櫻慍怒，「你還真把他當成好夥伴了？別忘了之前我為什麼安排你接近他，還給他提供那些線索！」

  「這怎麼會忘呢？」葉雲飛笑嘻嘻地說，「從西京八街的『水下』酒吧開始，你把我推到他眼前，把你們提前就知道的事情，一點點地透給他，讓他越來越確定，每一場命案都跟風水密語有關，都跟沈思月的死有關。

  「他根本不會想到，那都是你們做的局，都是你們準備好的障眼法。」

  說到這裡他轉過臉來，「胡小姐，我真的很崇拜你，你是怎麼做到的，能保證每一個地點，都會剛好有一樁命案出現呢？」

  林櫻剛要發火，被胡安用眼神制止。胡安回答說，「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愛恨情仇啊，但凡用情至深的人，就最容易起殺心。

  「而且你知不知道，他們的殺心甚至不全是邪惡的，有一些甚至非常善良，比如金蘭路上，長歲養老院的周雨虹院長，我現在仍舊認為，他是一個非常好的人。

  你可能沒辦法保證在每個地方都能找到一個惡人，但善良且執著的人卻大概率容易找到。」

  葉雲飛若有所思，「那我們算是善良的人嗎？」

  林櫻盯著窗外回答，「起碼今天我們做的事情是善良的，現在沈天青和十三都已經被控制住了，這意味著他們將會逃過今天下午的一劫，儘管他們未必會感激我。」

  「我認為他們應該感激的是我，」葉雲飛高聲說，「要不是基於我對陳莊洪的了解，還有來自我兄弟們的線報，你們也不會做出這些安排……只是你們確定，等會兒不需要我進入到豬扒店裡？」

  「還是不要了，」林櫻說，「我們收到消息，跟陳莊洪對接的人，很可能跟警方內部的……」

  說到這裡突然收了聲，不知道在忌諱什麼，但葉雲飛已經會意，「那今天下午豬扒店內就是陳莊洪的人跟警方之間的一場纏鬥？我們袖手旁觀就行了？」

  林櫻點頭，又去看胡安的臉色，胡安很愉快的樣子，「沒錯，今天註定只是一個屬於觀賞的下午，我要帶著白朗一起，好好觀賞這齣好戲。」

  「你確定要讓白朗親眼看著他的同事們走入一個圈套？」葉雲飛忍不住問，「據我所知，白朗跟那個重案組組長方舟的關係還算不錯……」

  「如果他心如止水，那也就失去了觀賞的必要對吧？」胡安吃吃地笑起來，笑聲清脆而冷酷，她用手抱住前座，「小葉，要不是你另有任務，我真想誠邀你一起加入我這邊。」

  廂式貨車繼續在路上飛馳，金得利縮在一邊閉著眼睛，不知是佯裝暈倒還是乾脆睡著了。顧大也在閉目養神，剛剛跟十三仙那一番打鬥，他絲毫不顯疲憊，反而氣定神閒。

  十三仙低聲叫他，「師父，你就沒什麼話想跟我說嗎？」

  顧大閉著眼睛問，「你想聽什麼話？師徒敘舊情？還是你打算繼續質問我，為什麼繼續給林家做事？」

  十三仙聽出他口吻里的揶揄，索性靠近他一些，放軟了口氣，「我明白你受僱於林春山，但我想，你是習武之人，凡事總要分個青紅皂白，況且憑藉我對你的了解，你絕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不會幫他們害我……」

  顧大說，「既然你對師父有這份信任，那現在就更不應該存在什麼顧慮，師父不會害你，所以你現在是絕對安全的。」

  「你要強調我們的安全，也就是說明其他人很危險？」十三仙追問，「是誰？是不是跟沈天青的母親有關？」

  顧大搖頭不語。

  十三仙急了，「師父，你也為人父，關係到人家的骨血親情，你能不能把實情告訴我們？」

  顧大睜開眼睛，意味深長地看著十三仙，「十三，你在這裡一門心思關心別人的母親，有什麼意義呢？人生在世，誰都比不上自己重要。你怎麼不關心關心你自己的母親？」

  「我？」十三仙一時語塞，腦海迅速浮現出在網絡上檢索到的新聞截圖——那個傳說中，在犯罪組織里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難道真的是自己的母親「珍」嗎？

  沈天青突然開口，「顧師父，如果你不願意談跟我母親有關的事，就不用勉強了。仙姑她很小就離開家了，你在這時候揭她的傷疤，不合適吧？」

  「你母親的事，我完全不了解，」顧大對沈天青說，神情很真摯，「因為這涉及到沈氏集團的一些情況，我是無權過問的，原諒我幫不上你的忙。」

  「那對於我的母親，你又了解多少？」十三仙打斷他的話，「我倒是想關心她，可是這麼多年來，我沒有一點兒她的音信！她把我送來彭城之後，就已經決定跟我切斷關係了！她根本不打算再聯繫我！」

  顧大搖了搖頭，「不，據我所知，她非常看重你。」

  「因為我是她的寶貝女兒嗎？」十三仙笑出聲來，「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鬼話？」

  「因為你是她精心培育出的一顆定時炸彈，一個可以完美安插在林總身邊的工具人，一個林總很難下手除掉、並且能夠永遠給林總帶來陰影的敵人的眼線。」

  顧大緩緩地說，「十三，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這才是你對她而言的意義。」

  據顧大所知，自從十三仙進入林家後，曾先後有五個郵寄包裹從海外寄來，收件人直接寫明「林枝」。寄件人則信息不明。

  不過可以想見，外面的人根本不該知道「林枝」這個名字，所以寄來包裹的人只能是「珍」。

  「可我沒有一次拿到過！」十三仙感到齒冷，「林家人從未告訴我，讓我一直以為，自己徹底地被母親遺忘了。」

  「或許你應該慶幸自己之前不知道，」顧大說，「因為那包裹里根本不是什麼好東西，林總他們每次都需要找人緊急處理，那些包裹，如果交到你手上，不僅會傷害你，也會傷害到整個林氏集團。」

  「那裡面到底是什麼啊？」金得利悄悄睜開眼睛，插了一句嘴，「難道是炸彈？我看香港的警匪片裡經常出現這種包裹炸彈。」

  「現實可比警匪片麻煩得多，」顧大笑了笑，「雖然不是炸彈，但跟那東西一樣危險，也正因為這，當年林總才會想盡辦法讓十三離開林家。

  「十三，如果你真想知道一切，我勸你，跟你父親還有哥哥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吧。這才是解決你疑問的最短路徑，比你現在兜了一個大圈子四處幫別人破案要簡便得多。

  「我很了解你，你幫助警方，又幫助沈家大少，好像已經搖身一變成了正義的使者，其實你對沈思月的死真的感興趣嗎？你對白朗父母的死真的那麼在乎嗎？

  「你真正在乎的只是弄清楚自己當年為什麼會被掃地出門。你只是害怕自己也跟沈思月一樣，會淪為沈總手中的風水祭品！所以你的目的，無非是要找回一個家，一個你的容身之處，一個林家女兒的身份。」

  十三仙抑制不住地發起抖來，她把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你憑什麼這麼說仙姑？」沈天青不滿，「你是不是想要故意挑撥我們之間的關係？」

  「你們之間有什麼關係嗎？」顧大維持著笑容，「沈大少，你該不會真的以為十三跟你之間有什麼特殊的感情吧？仔細想想，她救你也是為了利用你，畢竟如果沒了你，她怎麼能繼續吸引林家人的注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