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手（二十一）

  身邊的沈天青發出一陣瑟縮。十三仙聞到逐漸彌散開的腥味。見血了，她想，不過還能聽見柳鹿的呻吟聲，好在沒死。

  

  「灰老！你！」杜雨也驚慌起來。

  「既然人都已經帶來了，已經走不了回頭路了。」灰老頭倒是安排利落，「你想移魂對嗎？我幫你。但人你要自己殺。移魂結束，你我統一口徑，對外就說這都是柳老師做的，同意嗎？」

  杜雨有些猶豫，「移魂大法你也會？」

  「這有什麼不會？你看這位柳老師，年紀連我的一半還不到，她最開始學的那一套唬人的招數，可還是我教她的。」灰老頭說，「別忘了，這個孩子處理完了，還有那邊的兩個人，也得一起處理了，我們都推給柳老師，同意嗎？」

  沈天青又是一陣瑟縮。

  「不同意！」十三仙衝口而出，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麼虛弱，「當我瞎子聾子是吧？你仙姑奶奶在這裡看了半天了，你們還想殺人？」

  「她也醒了！」杜雨顯得有些無措，「怎麼辦？」

  灰老頭的腳步逐漸靠近十三仙，「小丫頭，如果你願意合作，那可以談。如果非要吃硬不吃軟……」

  十三仙艱難地移動著，好在旁邊有沈天青，把手撐在他身上，多多少少借了點力氣，她終於站了起來。也顧不得看清楚眼前，只能循著聲音，向著灰老頭的方向，轉身用左腳飛踢過去。

  「呵！」灰老頭顯然沒意識到十三仙會功夫，自己被嚇了一跳，猛然後退。杜雨見狀，急忙放下陸伊方，向這邊撲過來。十三仙自己也不穩，踢出那一腳後，身體借著慣性甩出去，猛一下貼住了牆壁。

  對於往常的她來說，此刻最好的方法就是上牆。但如今她有一半的身體毫無力氣，別說往上爬，就連緊緊貼住都變成了奢望。她滑落在地上的一瞬間，只感到一陣刺骨的涼意——杜雨居然又拿出了一支注射器，冰冷的藥液滴落在她的皮膚上。

  「不能被她再刺中！」帶著這個念頭，十三仙卯著勁向一旁撞去，自己再度狠狠摔在地上，痛到發抖，卻感到麻木的神經又恢復了一點。

  「仙姑！」沈天青起身喊了一聲。他跟灰老頭扭打在一起。雖然沈天青算得上人高馬大，但雙手不得開解，灰老頭又精幹有力，兩人糾纏廝打竟然難以分開。

  十三仙緩緩獨自撐著地站起來，「你放了孩子，」她喘著粗氣看向杜雨，「還有回頭路。」

  「我只想我的寶寶好好長大！」杜雨帶著哭腔喊。

  十三仙拖著腳往前走了兩步，右腳還是不太行，她咬牙走，「好好長大，不等同於，長成你想要的樣子。」

  「我想要他健康，我想要他聰明，我想要他十全十美！」杜雨連珠炮似的發泄著，「所有媽媽都是這樣期望的！這也錯了嗎？」

  大錯特錯。十三仙想，但她忍耐著沒有說出口，黃珍說過，如果一句話不能被對方接受，那就完了。現在的時機，她不能浪費任何一句跟杜雨說話的機會，她試著讓自己的語氣緩和下來，「所有的媽媽，是因為愛孩子，所以才希望孩子變得完美，而不是因為他們足夠完美，所以才愛他們，對嗎？」

  杜雨沒回答，但是她在聽。

  「你的寶寶不需要伊方的靈魂，也會在你的照顧之下，長得很好的，」十三仙慢慢地說，「伊方也一樣，就算他媽媽不愛他的靈魂，他也依然值得別人去愛。所以你不能剝奪他的人生……」

  此時她已經距離杜雨很近了，她需要看準時機，只用力一次——現在她的力氣也只夠用力一次，把她撲倒，這樣暫時可以保證伊方的安全！

  然而就在這時，躺在不遠處地上的伊方忽然發出了一聲呻吟。他快醒了？

  黑暗之中，所有人登時都變了臉色，杜雨回身就往陸伊方那邊跑，十三仙拖著腳艱難地直往前奔。眼看著杜雨就要衝到伊方跟前時，剛剛撲倒在地上的柳鹿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杜雨的腳踝。杜雨一下子向後倒去，正砸在十三仙身上，兩人一起重重跌倒在地。

  背要折了！十三仙想，她悶哼了兩聲，艱難地抽身爬起來。杜雨倒也麻利，抄起注射器又要再刺。再躲可實在沒力氣了，只能硬碰硬。十三仙雙手架住她的胳膊，對準她的腦袋，用自己的頭狠命撞去！

  杜雨慘叫一聲，仍舊不鬆手。

  十三仙吃准了力氣，用力再撞一次！劇痛再度襲來，她感到頭上濕濕的，不知道是她流了血，還是杜雨流了血。

  疼痛交加，杜雨也沒了力氣，只能發出嘶嘶呻吟。十三仙咬牙一把從她手裡把注射器搶下，死死攥在自己手裡，自己慢慢爬到牆邊，貼著牆站起來。她喘氣喘得厲害，好在體力尚能支撐，此時她終於看見，原本糾纏在一起的沈天青和灰老頭，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副恐怖的模樣。

  沈天青手上的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解開了，他整個人騎在灰老頭身上，「嘭、嘭」一拳、接一拳，惡狠狠地砸在灰老頭臉上。

  灰老頭的喉嚨不斷發出壓抑的悶響。但那響聲早已被沈天青的拳頭聲蓋住。

  「算了，別打了！」十三仙吼了一句，她總算能發出正常的聲音了。

  沈天青就好像聽不見一樣，繼續機械似的，「嘭、嘭」。而灰老頭，幾乎已經無法發出聲音。

  「我叫你別打了！」十三仙拖著腳走過來，伸手去拉他，「你想打死人嗎？」

  不料就在她的手剛剛觸碰到沈天青時，對方如同觸電一般迅速反應，一把狠扯住她的手腕，把她拽一個趔趄。

  十三仙膝蓋一軟，直接被拉著單膝跪下。此時她感覺到沈天青身上散發出一陣特殊的氣息：他的呼吸格外沉重，雙手黏糊糊的沾滿了灰老頭的鼻血，再看他的臉，嘴邊也淨是鮮血，好像一隻正在尋覓食物的惡鬼，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大開殺戒！

  「你瘋了？」十三仙急得大喊，「沈天青你什麼毛病？」

  沈天青緩緩看向她，那眼神仿佛死了，又仿佛燃燒著什麼奇怪的東西，「上次我說要你把我當成哥哥，可你嫌我是沒用的人。現在你看看，我是不是很有用啊？」

  十三仙倒吸了一口涼氣，腦海中迅速閃過自己曾經從沈天青身上偷走的藥瓶。她差點忘了，這傢伙的確有病。當時她拿著藥去藥店裡諮詢過，得到的解釋是：那是一種治療躁鬱症的藥物，藥勁很強，且是國外進口。現在看起來，只怕他是發病了。

  只能硬來，十三仙死命把打瘋了的沈天青從灰老頭身上拉扯開，雙手緊緊抱住他的肩膀。沈天青帶著怒火掙扎開，回身一把直卡住十三仙的脖子，把她抵到牆上。

  窒息感在逼近，十三仙試著去掰開沈天青的手，可她感到自己的力氣正在一點點流失。

  「他要殺人！」柳鹿喊出短促的一句，「用注射器！」

  對，十三仙手上還攥著從杜雨那裡搶來的注射器。可她還不想對著沈天青紮下去，她不確定這裡面的藥是否無害。

  「黃珍，救救我！」十三仙的腦海中突然冒出這一句，當時，黃珍在面臨死亡的時候，也像自己現在這樣充滿恐懼嗎？她是不是也在心裡不斷默念了自己的名字，乞求自己快點出現去保護她？現在，黃珍已經死了，十三仙想，但是我還有想要保護的人。

  忽然，柳鹿輕聲哼起了她的催眠曲。這歌聲如此悠揚，沈天青一怔，手上的力氣也去了大半。不久前，柳鹿曾經許諾過，在歌聲之中，他將見到自己的摯愛之人。

  此時此刻，他距離十三仙如今之近，近到仿佛可以把她的臉深深刻進自己眼睛裡，那張臉在眼前逐漸變形，原有的五官塌陷下去，另一個人的臉龐浮現出來。

  是沈思月的臉。

  「姐，原諒我。」沈天青緩緩說出這一句。他的雙手，早已從十三仙的脖頸上拿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頭髮，手指顫抖。剛剛那個發狂的魔鬼似乎眼看著就要變回那個天真脆弱的大男孩。

  現在可憐他是沒用的。十三仙暗想，她的體力已經恢復了，抬手兩下，利落地使出一招擒拿術，把沈天青牢牢壓在了地上，然後側過臉看向柳鹿，「謝謝你吸引他的注意，但你現在可以閉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