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手（二十二）

  白朗帶人走進小禮堂的時候，事情剛剛發生：主持人邀請林櫻為大家展示一下小禮堂內的高科技，虹膜識別技術，要用他的瞳孔開鎖，從地下升起那個裝有水晶杯的圓台。

  只是怎麼也沒想到，他剛剛在指定的區域內站定時，一陣奇異的聲響就從地下發出。就在人們還在感嘆速度如此之快時，地面已經緩緩打開，沒有圓台出現，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出口，還能看到縱深向下的台階。

  人群隨即爆發出驚呼。白朗心跳加速，幾步衝上前，赫然看到一個影子從地下走了上來：她滿身血污，姿態僵硬地抱著一個小男孩。仿佛浴血而出的戰士。兩人四目相對的一刻，幾乎都要喊出聲來。

  是十三仙！

  人們驚恐地喊叫著四散奔逃，警員圍攏過來，接過了她懷裡的孩子，她一個趔趄，向前倒去。

  

  白朗接住了她。

  「你受傷了？」白朗好奇，「誰能打傷你？」

  十三仙含糊地一笑，眼神向後一瞥，「你問他吧。」後面緊跟著走上來的是沈天青，白朗顧不得跟他說什麼，眼前十三仙已經閉上了雙眼，像是失去了知覺。

  「仙姑！我家仙姑喲！」張白驚呼著擠過來，急迫地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十三仙身上。

  白朗放心地把十三仙交過去，畢竟他還有正事要辦——逮捕緊隨其後的柳老師，以及帶人直接下地道搜查。頃刻間有太多信息向他湧來，令他一時間難以釐清：總之他能確定，剛剛他看到的，癱倒在他懷裡的十三仙，她的眼睛，的確兩隻瞳孔顏色都不一樣。

  「狼哥，你看那個林公子多奇怪……」小凱在耳邊說。

  白朗抬頭去看，只見林櫻似乎完全沒有受到驚嚇，他仍舊站在剛剛的位置上，保持著一個優雅的站姿，昂首挺胸，細細觀察著眼前的一切。他看見了十三仙，也看見了張白。林氏集團總裁林春山就站在他旁邊，跟他一樣的姿勢，只是面容更加凝重。

  「那個胖大叔是誰啊？」林春山指著張白問。

  「不知道，」林櫻回答，「爸，我看他粗粗笨笨，應該沒什麼關係。」

  「怎麼能說沒什麼關係呢？」林春山冷笑，「我這麼看，他像是現在跟十三走得最近的人啊。找人盯上他。」

  張白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別人眼中的目標，他急著喊了好幾聲「仙姑」，十三仙終於睜開眼睛，推開張白，她自己搖晃著、慢慢地拖著腳往外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好像聽見有人說了一句「十三」，於是忍不住回頭去看，然而什麼都沒看到。她的頭很暈，眼前都是眼花繚亂的一團，只能踉蹌著繼續往前走。

  張白追上來，「快把衣服披好！我現在馬上帶你去醫院！這麼大的人了，怎麼一點兒也不讓人省心呢……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啊！」

  「真肉麻。」十三仙冷笑了一聲。她在心裡說：怎麼跟黃珍一樣？還是說這世界上，但凡天生的家庭沒那麼幸福的，後天的家庭，就一定會這麼肉麻？

  陳小卓在醫院裡醒了過來。方舟跟她的丈夫陸勇談了談。陸勇坦白最近幾年妻子的精神狀態一直不太好，他懷疑跟當年妻子懷孕時因為雙胎輸血綜合徵而失去的女兒有關。本來他以為只要絕口不提女兒的死，不停強調他們只有這一個兒子，時間就能治癒妻子心裡的傷痕，後來卻發現依然不夠。

  「她時常做噩夢，好像看見女兒回來了。夢醒了就哭，說如果自己跟兒子在一起很幸福，那死去的女兒也太可憐了。」陸勇說，「好在兒子很懂事，總是小心翼翼地想要哄他媽媽開心。是我告訴了他，他本來有個妹妹，但是在出生的時候生病死了。媽媽就是因為思念這個小妹妹所以才總是哭。兒子問我，如果妹妹能回來，媽媽是不是就會高興了？」

  方舟嘆了口氣，想來陳小卓眼中那些兒子不正常的「鬧鬼」現象，其實很可能是陸伊方為了哄她高興，故意做出來的舉動。看來需要情緒疏導的不僅是陳小卓，只怕伊方也需要。

  萬幸的是，伊方的情況一切安好。杜雨使用的藥劑，是她上次從醫院裡偷屍體時同時偷走的麻醉劑，並沒有對伊方的身體造成損害。面對警察，她自願承擔一切罪責，只是柳鹿跟灰老頭兩個人也一樣逃脫不了干係。

  面對懲罰，柳鹿也全盤接受。只是她提出要跟白朗見一面，說有很重要的話囑咐他。方舟同意了她的請求，答應在送監之前安排這次會面。一來是在未正式落案之前，安排這種會面有些不合規矩；二來白朗這幾天也確實忙得焦頭爛額。

  最讓白朗氣不過的是林櫻。不愧是大集團的公子，隨行的律師就有三個。雖然要說財大氣粗，也算是見過沈天青，可現在看來，沈天青倒顯得分外樸素親切。這個林櫻始終保持著一副商界精英的高姿態，對大部分問題都只會微笑著給出一個答覆，「這一點還是問我的律師吧。」

  他承認自己跟柳鹿接觸過，只不過按照他的說法，他也是被柳鹿「蠱惑」了，所以才被她利用，按照她的要求，幫她實施了一系列裝神弄鬼的計劃。「但我從不害人，偷屍體就更與我無關。」林櫻振振有詞，「關於這一點，沈氏集團的沈大少可以給我作證。」

  「誰？」白朗難以置信，「你說沈天青？」

  「沒錯，」林櫻言之鑿鑿，「屍體丟失案發生後，我還特意跟他提起過這件事，不信你問他。如果我心裡有鬼，怎麼可能主動去說？而且說到虹膜識別還有地下裝置，當時他在小禮堂里問東問西的時候，我可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換句話說，這些線索都是我主動提供的。」

  「其實說起來，好像的確是這樣……」沈天青自己也承認了，「如果林櫻有意隱瞞，恐怕我們不會查得那麼快。」

  白朗眉頭緊鎖，好半天沒說話。偷屍案是偵破了沒錯，還抓獲了一個裝神弄鬼的柳老師，這本來是好事。可平白無故卻多出來一個林櫻，這個人的出現代表著彭城的另一方勢力，搞不好也跟十年前的舊案有關。

  在地道現場調查的小凱打來電話，事到如今他也積攢了一些經驗，語氣老成了很多，直接對方舟說，「舟爺，那東西，又出現了。」

  方舟看向白朗，兩人眼神交匯，同時點了點頭。這次地下挖出的是一隻手的骸骨，果然是應了那句，「盤古南苑，隻手遮天。」按照十年前的風水密語，接下來至少還會有四個地點，對應著沈思月剩餘的四處屍骨。

  要儘快把所有骸骨找出來，不能再像現在這樣，一直被牽著鼻子走。按照六哥之前的消息，十三仙正在黑市上販賣那首風水密語的全文。白朗打定了主意，他需要跟十三仙攤牌。

  十三仙並不在病房裡，她去了陳小卓的房間。

  「你是？」陳小卓疑惑地注視著眼前的女孩，額角上包著紗布，面色蒼白，一雙異色瞳孔，手上拿著三枚銅錢，仿佛從畫報上走下來的神人。

  「別人叫我彭城十三仙，」十三仙輕聲說，「我給人算卦，我也能看見一些別人看不見的東西。」

  「你能看見什麼？」陳小卓神色驚慌。

  「我能看見你心裡有鬼，」十三仙輕輕指向她的胸口，「你失去的女兒的鬼。」

  銅錢搖動，而後被輕拍在桌上，十三仙看卦，「今日只為你女兒，起慈母卦，如影隨形，終須一別，珍惜眼前人，忌謊話，宜真心。」

  陳小卓捂住臉，渾身發抖，淚流滿面。

  十三仙低聲說，「自從你女兒死後，因為你的思念和不舍，她沒有一刻離開過你。可是她也不願意看到你為了她而痛苦，更不願意看到你為了她，而故意冷落另一個活下來的孩子，她的哥哥。他們是手足，在你的身體裡就同生共息，是她選擇了供養自己的哥哥，讓哥哥活下去。你作為母親，更應該堅強起來。」

  陳小卓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十三仙。

  「你女兒要告訴你，從今天起，她才算是真的死了。」十三仙說，「終須一別，就是說你必須把她放下，這是最好的結果，也是對伊方最公平的結果。」

  陳小卓放聲大哭，「可我真的想見她一面！做了她的母親，我還給她起了名字叫伊人！可是卻連見都沒有見過，我……」

  十三仙伸出手輕拍著她的脊背，「放心，我像你保證，在其它地方，用其它身份，你們一定會見面的。不僅僅是你，所有的媽媽，和所有的孩子，都會這樣相見，都永遠不會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