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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瓮(三)

2024-06-08 08:34:07 作者: 貓子不二

  「現在就按圖索驥,開始尋找這位仙姑吧?」白朗說。

  方舟點了點頭,他想也許丁局沒有看錯人,這個白朗的確有幾把刷子,是個查案的好手。但關於他本人,還有很多古怪的地方。只是眼下或許還不是解開疑問的最佳時機。

  出乎意料,十三仙工作室的「魯智深」就像被用膠水黏住了嘴,一問三不知。他本名叫張白,之前有過案底,在老家做生意時候跟人打架,打壞了對方一條腿,坐牢三年。今年來到彭城,本來打算創業,誰知遇上集資騙子,把他的本錢一次性騙空。

  半個月前,遇見十三仙,恰好工作室開張,就讓他做了「護法」。對於十三仙為何偷偷溜走,他堅持說自己毫不知情,對著監控畫面也表示辨認不出,一直說,「這不是仙姑吧,反正我看不像。我沒見過她穿這麼普通的衣服,不符合她的身份啊。」

  「短短兩個星期的時間,就被洗腦成這樣?」方舟恨鐵不成鋼,「現在的中年大叔都這麼好騙嗎?」

  「不見得是洗腦。只能說時間太短,他對小仙姑幾乎沒什麼了解。」白朗倒是很樂觀,「這起碼說明,十三仙身邊沒有得力助手,不然怎麼會隨便在大街上拉一個人回來干營銷?她勢單力薄,藏不了多久的。」

  「我可不是大街上隨便拉回來的,」張白不滿地反駁,「仙姑在網上好幾次預言的實現,我都見證了,這說明我有仙緣。而且自從我來,仙姑說她的生意比之前好多了,可見我比之前那位護法更能旺她。」

  「之前還有個護法?」白朗跟方舟對了個眼神,「你見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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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白搖了搖頭,猶豫了一陣又點了點頭,「應該是個女的,我恍惚瞄見仙姑的手機里好像存有她倆的照片,但是看得不清楚。」

  什麼「仙姑」「護法」,說到底可能無非是兩個關係要好的女騙子。方舟感到一陣疲憊驟然襲來,走出詢問室,看見同組的警員小文正站在十幾個人之中,聽他們七嘴八舌地說話。

  「那都是今天來看過仙姑的客人,開放微信公眾號後台的名單後,所有客人都能找到。」白朗在耳邊說,「根據他們留下的手機號碼去查,這些人的情況馬上就能摸清,我真是讚美實名制。」

  「這麼多人證未必有用,仙姑會用障眼法,自然也懂得偽裝技巧。」方舟低頭翻看一整天下來的調查記錄:根據鳳凰城小區保安趙進發的筆錄顯示,昨晚他值夜班,記得黃珍當晚8點鐘回來,就穿著平時她經常穿的無袖上衣跟牛仔褲,還站在保安亭跟他閒聊了幾句,之後沒有見到她出去。晚上巡邏的時候路過了心心居,沒見到有什麼異常。

  「這個監控錄像的角度好像被人調整過了,拍出來歪歪斜斜,只能看到進來人的一半身體。比如這個黃珍進門的鏡頭,只能看到她站在那裡,卻看不到跟她說話的保安。」白朗在旁邊提醒,「而且你覺不覺得這個保安很奇怪?他還特意說明了黃珍的穿著打扮……」

  方舟剛想表示贊同,忽然抬起眼睛,「誒,你怎麼又從筆錄室里出來了?不是讓你留下接著盤問那個花和尚嗎?」

  「他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留下小凱一個人足夠了。」白朗說,「我想看看心心居之前那三起死亡事件的詳細案卷,也許會有線索。」

  方舟嘆了口氣,「行,狼哥你既然自己早就有了打算,何必還向我報備呢?」

  「不報備怎麼行呢?」白朗似乎根本看不出他的不滿,「看案卷需要授權,你幫我調出來吧。」

  ——

  心心居的租金,在過去幾年裡屢破新低。從月租7500一路暴跌至黃珍租下的3000塊,這在彭城的租房行情里明顯逆勢而行。特別是最近幾年,彭城的經濟發展不斷飛漲,不少新科技企業都在這裡紮根落戶,來自全國各地的年輕人都卯著勁兒要來彭城挖一桶金。

  地價翻了又翻,許多老彭城人不必多做生意,只憑手上幾套房,就可以輕鬆致富。作為房地產大佬的沈氏集團自然也是賺得盆滿缽滿。唯獨心心居是一塊「心病」。

  這個獨棟的單身別墅似乎一直不順。2008年開放之初,原本是作為度假短租房來應用的。但之後來彭城打工的年輕人越來越多,短租房也做起了長租的生意。

  2011年,心心居迎來第一個居住時間超過半年的程式設計師,叫陳奇。據說他很看好這套房子,還打算乾脆買下來,成為自己在彭城的第一筆投資。

  誰知道剛跟劉咪談過價錢後一個星期,他就在公司里心臟驟停,猝然撲倒在地,急救人員來的時候,把他身體翻過來一看,臉色已經變了,根本救不回來了。後來在屍檢過程中,又查出陳奇的臟器內長了惡性腫瘤,懷疑是此前沒有發現,突然病發,一命嗚呼。當時的報紙上也只是給出了一篇《程式設計師心臟驟停猝死專家強調體檢重要性》的豆腐塊報導。

  陳奇死後,心心居一度無人問津,租金開始下調,還進行了一輪翻修。2013年,出現了第二個租客劉麥。這是一個賭徒,之前一直在澳門的賭場裡遊蕩,欠下一大筆錢。

  後來自己跑到彭城,用僅剩的錢租下心心居,整日閉門不出,很可能是在躲債。可惜只躲了不過兩個月,就在一個外出買東西的雨夜裡,被人兩刀刺死。當時抓到了歹徒,聲稱是為劫財,失手殺人。但賭場買兇逼債的可能性也很大。

  劉麥死後,開始出現傳言,說心心居的風水不好,不然怎麼會兩個租客都不得善終?迫於這種壓力,心心居的租金又降低了。這期間有幾個大學生,先後在這裡合租過一陣子。但都是沒住多久就搬走了,與此同時網上還是出現一些帖子,描述心心居的「鬧鬼」現象,無非是「鬼壓床」、「做噩夢」等恐怖片的慣用套路。

  此時出現傳言,說心心居的「鬼氣」開始向周邊蔓延,有一些住戶反映自己的身體開始變差,還有人乾脆聲稱自己得了絕症。網上眾說紛紜,難以一一考證,最後還是歸於了沉寂。

  真正吸引白朗的租客在2015年才登場,這人叫齊承芳,自稱是個詩人,其實只是個沒找到穩定工作的自由職業者。他是彭城人,但因為父母堅持要讓他去行情火爆的地產公司工作,他卻想一心追求藝術,索性自己搬了出來,為了表明自己與理想同在、毫無畏懼,故意租下了「鬼宅」心心居。

  他也是在這裡住得最久的,從2015年9月,一直住到2017年2月。最後死也死在那裡。

  這期間他在網上開了個帖子,專門寫自己根據「鬼宅」的靈感寫下的詩歌,居然還有不少訂閱量。但是網絡上的名聲並不能滿足他。他想要開辦一個「彭城詩人協會」,大張旗鼓地四處拉取贊助,但一直籌不到錢。齊承芳的情緒變得越來越壞。很多網友都懷疑他患上了抑鬱症,勸他去看醫生。

  「不是我有病,是這房間裡有怪物。房間裡的怪物要吃掉我的心。」齊承芳在網上這樣回復。

  2016年年底,鳳凰城小區又開始了新一輪的翻修。很多管道需要重新鋪設。結果因為施工事故,掉落的鋼管意外砸死了一個叫陳璐的女人。

  陳璐是鳳凰城園區裡的住戶,沈氏集團不僅立刻給出一大筆賠償金,總裁沈西來還親自在微博上發布了一段致歉視頻。但是對這件事格外在意的卻是齊承芳。

  陳璐被砸死時,他就在現場,死亡的衝擊似乎對他造成了極大影響。有人看到他不住地在陳璐被砸死的位置走來走去,口中念念有詞。而後當施工隊要對心心居周邊的設施進行翻修時,齊承芳開始拼命阻止,口中喊著「房子裡有惡鬼,已經害死過一個人了,決不允許你們把它放出來」。

  鬧到最後還是救護車來了,給他打了一針鎮定劑,押往醫院。

  2017年元旦過後,齊承芳出院。他接受了幾家媒體的採訪,精神狀態似乎有所恢復。別人問及心心居里是不是真的有「惡鬼」時,他很神秘地笑了笑,說「惡鬼遲早會現形,就等我回去把它抓出來」。

  果然,他重返心心居。這時設施翻新已經完成了,施工隊也撤出了鳳凰城園區。齊承芳在之後接近兩個月的時間裡表現得相當低調,深居簡出,平日裡只跟園區保安說話。就在這段時間裡,他在房間裡安裝了許多面鏡子,有人說這是一種古老的辟邪方法。然而看來辟邪還是沒能成功。2月18日,他被保安發現死在家中。

  「我頭天晚上值夜班,第二天早上8點交班。齊先生讓我交班過後去他家裡找他,說有點兒私活兒讓我幫忙,給錢的,我就去了。沒想到敲了半天門沒人答應,我就繞到旁邊去看,百葉窗沒有拉上,我看見他躺在沙發上,眼睛閉得死死的,我就報警了……」這是保安的筆錄,跟出警記錄顯示一致。而這個保安也是位「熟人」,就是今天做過筆錄的趙進發。

  齊承芳被證實是吞服了毒鼠強致死。他的床頭擺放著他的筆記本電腦,頁面停留在他最後一篇更新的網絡博客,上面寫著一首「詩」,但更像一封遺書:房間裡有鬼,這鬼要吃我的心,我只有讓心臟停止跳動,才能獲得永遠的安寧。

  白朗翻動案卷,裡面附有幾張現場照片。跟他今天親眼見到的心心居幾乎沒什麼差別。手機里也存有今天拍攝的現場圖片,拿出來對比看看,有種輕微的彆扭。或許是因為拍攝角度不同,很難直接對比,看來還需要親自去現場一趟。

  「有什麼新發現嗎?」方舟出現在門口,「到時間下班了。」

  白朗料想如果自己用手機拍下案卷里的照片,此時被方舟發現反倒多事,乾脆一手飛快鉗出那張照片窩進袖口,嘴上說,「暫時沒有,我這老腰也受不了嘍。」

  兩人一起走出警局大門。方舟還想再問他幾句,怎料眼前人影一晃,劉咪迎了上來,「舟爺,您忙完了?晚上有什麼安排嗎?」

  方舟一怔,「什麼意思?」

  劉咪略顯拘謹地搓著小胖手,「是這樣,我們沈總說,他兒子今天多虧您照顧了。想請您賞光一起吃頓便飯,沒別的意思,就是表達一下謝意。這頓飯也不是沈總做東,是沈公子請客,就在小館子裡,您不用擔心有什麼影響……」

  方舟剛想拒絕,不料白朗竟然率先表態,「可以啊組長,您就放心地去吧,多個朋友多條路,以後的調查咱們還得麻煩沈總呢。」

  「可是……」方舟瞬間有些失語。

  「哎呀去吧,你跟富二代小兄弟挺合得來的!」白朗居然還對他露出別有深意的微笑,「記得啊,如果沒有話題可談了,就跟沈總聊聊風水,就按我之前教你的那樣……」

  劉咪看向白朗,「白警官,您不一起來嗎?」

  「我就不了,」白朗邊說邊往前走,「如果你家沈公子問起來,你就告訴他,我急著去見女朋友,哪有閒工夫跟他吃飯?」

  「他真說要見女朋友?」酒店的男廁所里,沈天青對著鏡子精心整理自己的頭髮,「你就沒再勸他幾句?」

  「我看他心意已決,所以就沒再多說……」一旁的劉咪小心地匯報,「主要是他就一跟班兒,關鍵的還是舟爺,這才是案子的負責人。」

  「方舟,你確定他是最關鍵的?」沈天青假笑了一聲,「這是我爸告訴你的,還是你自己猜的?」

  「嗨,沈總倒是沒說,只是2017年那個自殺案發生的時候,我們就是跟當時的辦案組長溝通得比較及時,才能處理得當,沒造成什麼壞影響。」劉咪擦擦汗,「所以我覺得這次咱們也可以從組長下手。」

  沈天青注視著鏡子裡的自己,「你確定2017年那次是自殺案?你憑什麼這麼說?」

  「不是我說的,是警方裁定的結果啊。」劉咪有些急了,「那人純粹是個精神病,不然怎麼可能張口閉口說什麼怪物……」

  「精神病也寫得出條理清晰的勒索信嗎?」沈天青忽然冒出這麼一句,隨即轉過身來看著劉咪。

  劉咪猛一縮頭,雙下巴都擠出了三層,「什麼勒索信?勒索誰?跟我們小區有關係嗎?」

  「我是說,他寫的一首詩,」沈天青低下頭整理衣袖,迅速換了話題,「他的博客我也訂閱了,有一首詩叫這個名字。」

  劉咪明顯鬆了口氣,「噢,這也不稀奇,自古以來不是有很多藝術家都瘋瘋癲癲的嗎?要是沒什麼別的事,我還是先出去了,不然沒人陪在酒桌上顯得太空。」

  沈天青「嗯」了一聲,他有點微微的氣喘,一半是責怪自己太衝動,不該這麼草率地就說出試探的話,好在劉咪不是會多心的人,否則恐怕打草驚蛇;另一半則是隱隱的擔憂,那個白朗沒有跟方舟一起來吃飯,他會不會今晚獨自去調查呢?

  雖然他也不一定能查出來什麼,但有些事情,還是讓他晚點知道比較好。沈天青有一種直覺,那個喜歡大說大笑的白朗,恐怕比這位一臉認真的重案組組長方舟更要難纏。

  回到酒桌邊,方舟正在跟沈西來聊天。他似乎比白天看起來更健談一些。沈天青笑嘻嘻地加入進來,想聽聽他們在聊什麼話題,只是一聽清,笑容就凝固在他臉上。

  「傳說心心居就是一個風水陣的核心,為了聚財,需要拿鮮活的心臟獻祭。沈總能不能講一講,這是真的嗎?」

  ——

  沒費太大周章,方舟就進入了心心居。門口的保安在看到他的警官證後立刻放行,他小心翼翼地拆下封條,戴上手套走進門去。

  按開燈,房間裡的幾面鏡子裡,同時浮現出他的身影。看到許多個自己從四面八方近大遠小地同時行動起來,讓白朗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從口袋裡摸出手串戴上定定神。他拿出今天在案卷里找到的照片,對照著眼前的物品,試圖找到當時拍照的位置。然而無論怎麼變換角度,似乎都差一點。

  自從齊承芳之後,心心居徹底成為了人們心中的「鬼宅」,無人居住。只有黃珍自己找上門來。她畢竟是短租,對房間內部的各種裝飾都沒有進行過修改,就連這些有些古怪的鏡子,居然也一面都沒有摘下來。白朗在椅子上坐下,環顧四周。

  他很確定一個正常人的房間裡不會需要這麼多鏡子,黃珍卻有意保留下來,

  難不成是因為這些鏡子別有用途?

  盯著眼前這一面最大的鏡子,白朗再次把照片舉起來。忽然仿佛一陣電流涌過,他確信自己看出了這其中的癥結:照片裡的場景的確跟眼前這間屋子無差,只是問題在於所有家具的方位,變成了鏡像!

  全部變成鏡像的方位,需要把所有家具都移動一遍。這可是不小的工作量。按照劉咪的說法,齊承芳死後,鳳凰城小區的工作人員,沒有再進入過心心居內部。只在黃珍入住前進來進行了簡單地打掃。那麼這裡面家具的移動,是黃珍做的,還是另有他人?目的又是什麼?

  白朗盯著鏡面,想得入了神。鏡中反射出他身後那面牆上的百葉窗,只見縫隙之中,似乎有個黑影在緩緩移動。

  有人在監視我!

  在特警隊訓練的幾年,讓他練就了敏銳的視聽能力。想到有人正在觀察自己,白朗身上一涼,先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他暗暗移動方位,向旁邊的鏡子看去。

  此時他才真正意識到這麼多面鏡子的好處——可以從不同的角度觀察自己的身後,與其說是虛幻的「辟邪」,不如說是實打實的「防身」。窗外黑影猶在,明顯是刻意為之。對方在暗,自己在明,實在有些不公平。白朗想到這裡,心一狠,抬手關了房間裡的燈。

  現在好了,雙方平等地陷入黑暗之中。白朗屏息凝神,仿佛能聽到來自窗外的喘息聲。他放輕腳步,漸漸向那扇窗移動。兩聲窸窣傳來,像是一個人遲疑的腳步,看來對方也在猶豫,不知該走還是該等。

  「要是讓你跑了,我今晚不就白來了?」白朗這樣想著,不由分說一把扯開百葉窗,向外撞了出去。感謝沒有玻璃的阻擋,讓他這一跳分外輕快。眼前那團黑影似乎也有準備,猛一俯身,溜著牆邊就要跑。

  白朗剛一落地,順勢伸手就去薅那人,誰知竟抓了個空!

  「這麼快?練家子!」白朗抬腿向前一躍,乾脆整個人向著黑影撲過去。本以為可以狠狠將對方撲倒在地,沒想到對方情急之下,居然一腳踏上心心居的外牆,身體一彎,四肢如同蜘蛛一樣,詭異地一齊擺動著向上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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