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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遲了,刺目的血

2024-06-08 08:01:29 作者: 尤知遇

  趙子御無法言說此刻的心情,慶幸,歡喜,迫不及待。

  慶幸他們都活著,歡喜她臉上有笑容,迫不及待的想抱抱她……

  之所以提前出發,是因為那日與母后交談之後,他惴惴難安。

  「配得上?不,她配不上,她現在已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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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記得母后的這句話,也看得清楚當時母后這句話被長纓故意打斷。

  當時沒覺得什麼,可夜裡,輾轉反側難入眠,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她已經是什麼?

  趙子御覺得,這句話背後掩藏的深意,不是他能承受的答案。

  為防夜長夢多,也怕母后會在他來揚州之前對莊綰做些什麼,所以,他提前來了揚州。

  瞞著母后,亦不驚動其他人,是因為金枝這些年的信里,總說莊綰過得很好。

  他對母后起了疑心,對金枝的信就有了懷疑,所以,他想悄無聲息的來,看一看綰綰這些年,到底過的什麼日子。

  門前小廝的話讓他不安和恐懼,六少爺的九姨娘?

  不,不可能......

  從京都到揚州的不安和急切,從霍府門前到玄安堂的擔憂和懷疑,太多糟糕的情緒,讓趙子御幾乎喘不過氣。

  但,此時此刻,見到活生生的莊綰,一切糟糕的情緒瞬間消散。

  當年分開時,她還沒及笄,如今,已經亭亭玉立長開了。

  銀裝素裹中,簌簌落雪下,她披著銀白色織錦的羽緞披風,戴著毛茸茸的風帽,裹得嚴嚴實實。

  團著雪砸向對面的男人,砸中了,歡喜的蹦躂著,似雪中玩耍的仙娥。

  他陪著她長大,卻偏偏錯過了她最好的年華,他喜歡她笑,卻不喜她衝著另一個男人如此歡顏,

  這樣高興的莊綰,他已經許久不曾見過了,真的許久了。

  可是,這樣的笑容,如今卻不是對他。

  沒事,沒事,餘生還長,他還有機會補償她,現在,他是皇帝,沒有人再能拆散他們!

  趙子御如是安慰著自己。

  譚良和成陽最懂皇帝的心思,兩人把曲佑天和謝謙等人攔了下來,他們知道,這時候,皇帝不喜被人打擾。

  翩翩落雪中,趙子御徑直朝莊綰走去,他踩著厚厚的積雪,每一步都走的極為迫切,顫抖,思念。

  卻是每一步,都踩在了眾人的心坎上。

  成陽是替皇帝高興的,他是皇帝的心腹之一,遂,知道皇帝對莊綰的心思,如今兩人相見,他是自心裡高興。

  吳庸也是高興的,他是見到了莊綰高興,站在原地,恨不能立刻上前相認。

  除了兩人,其他人的心情則是一片沉重。

  此刻的譚良,如鍋中被烹飪的魚,因為不知金枝去向,不知此刻是何情況,他惶恐又不安。

  此刻的曲佑天和謝謙,同樣一臉凝重,皇帝的神情,此刻走去的方向,似乎印證了他們剛才的猜想,兩人同時看向了霍時玄,擔憂和不安更甚。

  霍時玄已經從曲佑天給他的暗示中,猜到了為首男人的身份。

  錦衣玉帶,狐裘披風,劍眉鷹目,氣勢逼人,顫抖的眉眼遮不住滿身的貴氣,這個正走向莊綰的男人,就是當今的皇帝,趙子御!

  霍時玄幾乎是在反應過來的瞬間奔向了莊綰。

  然,因為他和趙子御去的是同一個方向,成陽不許任何人靠近皇帝,所以立刻飛身攔截。

  曲佑天暗道一聲不好,比成陽更快一步奔至霍時玄身邊,攬著他的肩膀按住他,壓著聲音道:

  「你先別急,先看看情況再說」

  謝謙也跑來勸他,「皇上總不可能眾目睽睽下做些什麼,畢竟你們家綰綰曾是他府里的婢女,可能就是見著熟人了,想聊兩句,你可千萬莫衝動!」

  唉,這話說出來,他自己都不信,皇帝的神情明顯是見到了心愛之人!

  兩人低聲勸著,霍時玄果然不再動,他不是把兩人的話聽進去了,而是他記得莊綰說過。

  若是見了皇帝,她有話問皇帝,她需要這個機會。

  所以,此刻他不能鬧,至少,他現在能看著她,能在出事的時候第一時間衝過去,若是他鬧了,場面失控,可能會害了她。

  霍時玄安靜下來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莊綰和趙子御。

  此刻,趙子御已經走到了莊綰面前。

  四目相對,莊綰直直望進趙子御飽含激動和思念的眸子裡,只覺渾身的血液翻滾。

  曾經炙熱的滾滾愛意,如今已經似深潭的寒冰,冒不出一絲熱氣,有的,只有恨,只有怨。

  這兩年,她覺得自己過得很好了,她以為對他的恨意已經淡化了些,此刻見了他才知道,她不是不恨他了,而是暫時把恨擱置了。

  她選擇活著,好好活著,不被過去牽制的活著,所以她把恨藏起來了。

  卻原來,她從未停止恨他。

  「綰綰」

  莊綰眼裡的怨恨一瞬刺痛了趙子御,他啞聲開口,想上前一步抱一抱她,莊綰立刻朝後一步躲開他的觸碰。

  趙子御對她的疏離無比心痛,卻只能刻意的忽視不見。

  「綰綰,對不起,我來遲了」

  再開口,他的嗓音里儘是沉淪的愧疚和憐惜,當初許諾的是三年,可如今已經五年之久,他來遲了。

  莊綰死死握緊了拳頭,沒見到他之前,她其實有很多問題要問他。

  她想問他,何時開始算計她,她想問他金枝的那些話是不是都是真的,她想問他,他怎麼忍心犧牲丞相府換取離京的機會。

  明明他當年說過,丞相府是他的第二個家,明明太子出事時他承諾過,再大的困難,也要跟丞相府共進退,會一直牽著她的手不鬆開。

  太多話,她有太多話要問他,可此刻見了面,她突然覺得,竟跟他無話可說……

  問的再清楚,爹娘也回不來,大哥長姐也回不來,問的再清楚,又有何意義?

  莊綰深呼了口氣,冷冰冰的看著他,紅通通的眸子飽含諷刺,

  「皇上這句『對不起』,莊綰不敢受,皇上若非來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的,請回吧!」

  趙子御被她的冷漠灼傷,心中似扎了根針,他急急的朝前一步拉住她的手。

  「綰綰,你別這樣,我是來道歉的,我來求你的寬恕」

  莊綰使勁甩開他的手,受了刺激般尖聲道:「寬恕?怎麼寬恕?當年你不是說要給我劍,讓我殺了你嗎?」

  她朝他伸出手,「你讓我殺了你,我就原諒你,我們就一筆勾銷!」

  這話說出來,莊綰自己都覺得可笑。

  為了自己活命,犧牲整個丞相府,這樣的人,惜命到可以狼心狗肺,她是傻了才會相信他當年的承諾。

  趙子御深深的看著她,在她愈發諷刺的疏離中,喊來了成陽。

  「把你的劍給朕」

  成陽錯愕,「皇上,這......」

  他不知皇上要劍何用,雖隱約覺得不妥,卻不敢違抗,只能把劍遞過去。

  趙子御握著莊綰的手,把劍柄塞到她手裡,後退一步,把劍尖抵在了自己胸口。

  「皇上!」

  這一幕,不僅嚇壞了成陽,也驚著了遠處的霍時玄等人。

  誰也沒想到,皇帝會有這個舉動,譚良和五個侍衛要衝過來,趙子御似有察覺,厲喝了聲。

  「都不准過來!」

  說完,又朝成陽命令道:「你也滾!」

  成陽要勸,被趙子御一個凌厲的目光制止,他不能抗旨,只能後退了兩步,心驚膽戰的看著莊綰手裡的劍。

  趙子御看著莊綰,溫柔似從前,「綰綰,若是這一劍能讓你解氣,來吧」

  莊綰眼波一顫,手有些哆嗦,強壓下心中翻江倒海的震駭,紅著眼瞪他。

  「你......你真以為我不敢嗎?」

  趙子御的出現,徹徹底底的撕開了被她刻意隱藏的過去,當日刑場的一幕幕,爹娘的血,大哥的血,長姐的血,丞相府百餘條人命......

  有那麼一瞬間,她確實是想殺了他的!

  可是......

  莊綰轉頭看向了遠處的霍時玄,丞相府沒了,她的家沒了,她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可是,霍時玄怎麼辦?

  她如今是霍時玄的妾,名字冠上了霍時玄的姓氏,莫說殺了皇帝,如今她拿劍對著皇帝,已經是誅九族的死罪,她會害了霍家,害了霍時玄。

  霍時玄觸及她的目光,看出她的痛苦和掙扎,忽而朝她咧唇笑笑,又抬手拍了拍胸口的位置。

  莊綰淚目,她明白,霍時玄這是讓她自己選擇,不用顧及他,莊綰閉了閉眼,終是慢慢放下了拿劍的手。

  她不能這麼自私……

  然,就在莊綰要放下的時候,趙子御突然自己往前走了一步,劍尖刺入身體,成陽驚呼一聲就要衝上去,譚良等人也朝這邊跑過來,連曲佑天也動了。

  趙子御立刻吼道:「滾!都不許過來!誰敢過來朕砍了他的腦袋!」

  眾人皆停,臉上皆有誠惶誠恐的震駭。

  被這一幕驚呆的還有剛趕來的霍勇。

  霍勇接到小廝的通報,馬不停蹄的就過來了,正好聽見了趙子御最後一句話,嚇得差點昏厥。

  朕??

  這是……皇帝!!

  趙子御的目光始終不離莊綰的臉,他說完話,又繼續往前走,劍身入肉,刺的更深,鮮紅的血蜿蜒至腰帶,觸目驚心。

  莊綰的手抖得厲害,她沒有往後退,甚至,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他胸口的血越來越多。

  因為此時此刻,她已經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這一幕,像極了她經常做的噩夢。

  夢裡,她也是這般,拿著劍刺入趙子御的胸口,任憑鮮血染紅她的雙目......

  夢裡,她殺了趙子御,親手殺了趙子御......

  迷濛的淚光中,莊綰的視線愈發模糊,恍惚中,她眼前出現了許多場景。

  回憶,真的很美好啊……

  她嫌藥苦,他特意從宮裡拿來各種各樣的糖,各種各樣的蜜餞糕點。

  他說,「綰綰,只要你肯喝藥,我就把天下最甜的糖都給你尋來」

  她貪玩掉進了荷花池,他聽到消息,帶著太醫連夜從宮裡趕過來,在她屋外守了整整一夜。

  他說,「綰綰,別受傷,你受傷我比你還疼」

  她說的每一句話,他都記得清楚,她想做的每一件事,他都儘可能的完成,她想要的東西,他總是想盡辦法幫她弄來。

  少年結伴到白頭,攜手一生,這是他曾許給她的。

  這樣的人,到底是從什麼時候變了,為什麼會變了,怎麼會變了......

  過去的場景越來越模糊,恍惚中,眼前飄落的雪花突然變成了那日的大雨,她似乎又回到了丞相府被滿門抄斬的那天。

  刑場上,劊子手正高舉著大刀,旁邊是趙子御扔下的斬首令牌,看著爹娘人頭落地,她想衝上去,可她動不了,身子被人按住,嘴巴被人捂住。

  她呼吸不了,要窒息了。

  從腳底泛起冷意,體內開始溢出洶湧澎湃的恐懼,喉間更湧出腥甜的味道。

  「唔——」

  一陣天旋地轉的眩暈感,莊綰不知自己的臉色到底多慘白難看,不知自己吐出的鮮血多艷紅刺目,不知自己鬆開劍柄的手有多顫抖......

  倒下去前,她似乎聽到了很多聲音,很多聲嘶力竭的呼喊。

  腦子裡是轟鳴的撞擊,她聽不清他們喊了什麼,依舊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好冷,好睏......

  「綰綰!」

  「莊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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