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新月曉寒 (二)

2024-05-01 09:52:10 作者: 林笛兒

  兩頂青色的昵轎,由八個健壯的男人抬著,幾十個家僕和丫環,提盒挑擔跟隨在後。傅沖此次出行,就差敲鑼打鼓,昭告天下了。這與他平時刻意的低調和簡樸,完全是兩種風格。

  當然,傅沖想要的就是這樣的驚天動地。

  每經一處,路人都驚異地停足詢問。「誰家呀,這麼氣派?」

  「聽說是丞相去看新科狀元啦!」

  「哇,好大的面子哦!」

  「知道嗎?轎子裡還有一位是丞相千金。」

  

  「真的?那不是說這丞相家要辦喜事了?」

  「是啊!龍與鳳配,蛇與鼠配,丞相的千金當然嫁的不是王候就是狀元嘍!」

  。。。。。。。。

  轎中的傅沖含笑地撫撫鬍鬚,現在有心人該把這場面好好描述給慕容昊聽了吧!

  足足行了四個時辰,轎子才穩穩停在翰林府前。宗田領著所有的家人全部出來了,齊齊地站了兩列。白少楓今天剛好卸夾板,雖還不能行走自如,卻覺得整個身子輕鬆無比,穿了件粉紫的長袍,由柳葉扶著,站在大門邊含笑等候。

  傅沖真的有些摸不透白少楓,換了別的大臣,丞相親臨,怎麼也是一幅受寵若驚、感激涕零的惶恐樣。而他,禮貌地上前掀開轎簾,熱忱地施禮,至多象個周到的主人。

  不卑不亢,不親不疏,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眼中就沒有他這個丞相?

  傅沖按住心頭的疑惑,溫和地看了眼白少楓的傷腿,「少楓恢復得不錯啊!這麼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本來就摔得不重,讓恩師擔心,真令晚生汗顏。」

  「白大人!」傅寶兒輕盈地跨下轎,含羞地道個萬福。今天她戴了頂綴著長長白紗的帽子,外人看不到她的真顏。

  看到傅寶兒,白少楓小小吃驚了下。「怎敢有勞小姐親自過來?」寶兒的裝扮,傅家幾位夫人真是設想到家了。又顧了高貴的體面,又不會讓寶兒因容顏受到半點傷害。

  「你真的要痊癒了嗎?」隔著面紗,傅寶兒眼眨都不眨看著白少楓俏麗的面容,忽然覺得呼吸發緊,心兒怦怦亂跳,臉上熱得像要燃起來了。

  「嗯,是的,再過五六日,就能上朝了。」

  傅沖不動聲色地看著白少楓和寶兒寒喧。

  忽然,不知從哪裡刮來一陣狂風,傅寶兒的面紗猛地被掀開,手中的綢絹也被吹跑了。

  傅沖一慌,直叫不好,伸手想拉住,沒想到,靠近的白少楓不著痕跡地飛快拉攏住面紗,從衣衫上扯下一個珍珠做的搭扣,別在面紗的下面,溫柔一笑,「這樣,小姐的玉容就不會曬黑了。」

  一切只是眨眼之間發生,沒有任何人看到傅寶兒的面容。但就這麼一個動作,把傅沖剛剛樹起的警戒線又推翻了。

  他感動又窩心地看著白少楓,就為他剛才呵護寶兒的用心,他怎麼也氣惱不起白少楓了。

  白少楓是一個太會照顧、體貼寶兒的男子。

  白少楓艱難地移動幾步,撿起地上的綢絹,「小姐,你的手絹!」

  「哦!」傅寶兒這才從剛才那令人眩目的一幕中清醒過來。伸手觸及手絹,停了片刻。手絹上有白少楓的體溫,通過手指直傳到她心裡。她的臉又慢慢紅了,貝齒一咬下唇,像下空了什麼決心似的,縮回了手。

  「你,你收著吧!」傅寶兒鼓起勇氣說出口,然後搶先往府中走去。

  「呵!」白少楓表情像是喉嚨被雞蛋哽住了,慢慢收起手絹。所有的家人都看到了,低下頭偷笑著,柳葉則是瞪圓雙目,不敢置信。

  公子讓丞相千金動心了?

  傅沖有點難堪,佯裝清咳幾聲,白少楓忙側過身子,在一邊引路,「丞相,請!」

  兩人亦步亦隨地走進客廳。家人把各種禮品也搬了過來,堆在角落中。宗田領著家人們去別屋吃點心去了,客廳中留下傅沖父女還有白少楓。

  傅寶兒從窗中看到後園裡花樹婆娑,「爹爹,這園子比我家的漂亮多了。」

  「當然,這翰林府可是洛河邊最雅致的。丞相府與之一比,只能算個農莊。」傅沖自嘲地一笑。

  「小姐想參觀嗎?」白少楓問。

  「嗯!」傅寶兒期待地看了他一眼,「你陪我嗎?」

  傅沖真的覺得臉有點撐不住,女兒今日大膽得很,舉止、話語都出格了。他斜睨白少楓一眼,「爹要和少楓聊聊,你一個人去吧!」

  「哦!」傅寶兒有點失望地低下了頭。

  白少楓看著寶兒無意中流露的嬌憨和純真,有點不舍,「小姐,我讓柳葉陪你轉轉,然後一會我在水榭那裡等你,好嗎?還有,不管多熱,不可摘了紗帽,那樣會曬黑的!」

  傅寶兒不掩飾興奮之情,「好啊,好啊!」她歡喜地直點頭。

  柳葉領著傅寶兒出去了。

  傅沖怔住了,「少楓,你是天生的細心,還是刻意所為?」他詫異白少楓會如此對待寶兒。

  「小姐被丞相和夫人保護得很好,少楓不能讓小姐在這翰林府受到有點傷害。有時候人的無心之過,卻會給別人帶來心碎,小姐是暖房中的蘭花,經不得風雨的。」

  傅沖沒想到他會如此坦白,「少楓,你對容貌在意嗎?」

  「人都是骨架外多點皮肉,生得好很幸運,不好也不要難過,這是上天的安排。就象人的出身一般,雙親是無法選擇的,順其自然好了。」

  「你想過你未來的妻子是什麼樣嗎?」

  白少楓裝糊塗,「這個呀,呵,合得來就行。少楓沒有想太遠。」

  「哦!少楓,你有著與你這個年紀不符的認知,象你這麼大的少年,一般會渴望功成名就、榮華富貴,美妻嬌妾。而你如此淡然,到讓本相刮目相看了。」

  「各人的經歷不同吧!沒有刻意求之的,卻從天而降,而一直努力、渴盼的,卻沒有半點希望。久而久之,就什麼都看淡了。」白少楓說得有些唏噓,讓傅沖都聽驚了。

  「你想要什麼?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子,你現在有的應該是人生追求的極限了。你還有什麼想要的?」

  「呵,我是信口開河,沒有什麼的,恩師。」

  難道他想要太子的恩寵?傅沖猛然冒出這樣的念頭。犀利的目光聚成一束,捧起茶碗,「要不是少楓腿剛愈,本相也想和少楓在這園中走走。」傅沖故作感慨,「這園子聽說是太子向皇上要給少楓的。太子對少楓可不是一點的賞識啊!」

  白少楓輕笑,「少楓很幸運,進京的路上遇到太子,考場上遇到恩師,所以才有了現在的一切。少楓夜裡都不敢多睡,怕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只是南柯一夢。」

  傅衝心一揪,沒想到白少楓會主動提起,他是有意還是無意?

  「少楓和太子原來是舊相識?」

  白少楓笑得自然,「比恩師早一兩個月,算舊好象太過,半舊吧!」他揚起眉,開起了玩笑。

  傅沖臉上的肌肉抖了抖,「少楓,不知你可曾聽說,太子和本相是朝中的兩派?」

  他直直地看著白少楓。

  「有這樣的話嗎?」白少楓凝視著傅沖,認真地說,「又不是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人很多比較好辦事。都在朝中共事,為何要分派與黨的?這定是別人搬弄是非,想挑起丞相和太子內鬥。晚生雖沒上幾天朝,卻看出丞相和太子非常默契,皇上才放心地把政務和事務各分一半,給兩位呢!」

  傅沖冷笑,「要是有一日,本相與太子真的起了爭執,你會傾向誰?」

  白少楓佯裝沒聽出傅衝口氣的生硬,若無其事地聳聳肩,「晚生會就事論事。」

  「你到鐵面無私,哈哈!」傅沖乾笑,表情卻冷得可怕。

  「恩師,在賭局上,會有常勝不敗的贏家嗎?」白少楓並沒有迴避傅沖的注視,出其不意地問。

  「沒有!」

  「丞相,錦上添花人人會,雪中送碳有幾人?贏的時候,人人拍手叫好,夸個不停,輸時,人只會當你如落水狗般,一腳踢開?」

  「是的,這是人之常情。」

  「那麼恩師你想要一個在你後面追隨,時時準備叫好,沒有主張、不問方向的小人,還是一個能在你難時助你一把、衝動時喊醒你、能分你憂慮、對你說實話的君子?」白少楓口齒清晰,語句有力。

  傅沖重重地把茶碗往桌上一擲,站起身輕吼道,「你就見得本相是個奸臣,會受難?」

  潑出的茶水,滴答滴答順著桌角流到地上。

  白少楓鎮定地扶起茶碗,輕笑,「一個能把女兒疼到心中的父親,會奸到哪裡去?恩師也說過,歷過的史書上也有記載,朝中重臣沒有誰是永遠的大贏家。」他抬起眼,「這是少楓的心中之言。」

  傅沖眼中射出怒火,但慢慢地,怒火變成了小火焰,一點一點的熄滅,最後成了一束晶亮的光,他緩緩坐了下來。

  傅沖畢竟是久經風浪的人,辨得出白少楓此話的誠意。心中又是恨又是喜愛。

  「這是本相任職以來,你是第一個敢如此和本相講話的人。本相慶幸啊,你才十六歲,要是你和本相一般年紀,那可是太可怕的對手。」

  「呵,少楓不會成為恩師的對手,而會是恩師的朋友。」

  「朋友?哈哈,本相在朝中還沒個朋友,不錯的建議。少楓,本相懂你的苦心,好吧,本相不少阿諛奉承的小人,你就做個君子吧!本相相信你對別人也如此,對事不對人,好,好!雖有點可惜,但本相開心。本相今日要和少楓好好喝一杯。」傅沖也是豪爽之人,對白少楓突地生起一股英雄相惜之情。

  「好啊!」白少楓重重頷首,眼睛飄到一邊的禮物,「恩師,你今日如此重禮,晚生該備份回禮吧!」

  傅沖搖頭,「能夠真正認識少楓,這點小禮算什麼?本相的眼光真的很準!」

  「不,一定要的!」白少楓從懷內輕輕掏出一個錦盒,徐徐打開。幾束晶瑩剔透的光突地射了出來。

  「晚生很少賭博,唯一的一次,就贏了這個。恩師不要介意,請收下吧!」白少楓把小盒輕輕推向傅沖。

  「哦?」傅沖在看到這小盒時,飛快地掠過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冷漠。「少楓在哪裡贏的?」他把玩著錦盒,卻無視盒中的珠子。

  「河南開封,從一個山西的商人呂少白手中贏來的!!」

  「你有打開過?」傅沖打量著白少楓,手有點輕抖。

  「不是刻意,馬車顛簸,盒子翻落下來,少楓無意打開了。」

  傅衝倒抽一口涼氣,「你。。。。。。。你還對誰說起過?」

  「唯有丞相?」

  「為什麼?」傅沖不解地問,「你拿此獻給太子,本相會。。。。。。。」滿門抄斬,殊連九族。他不敢說下去了,只是後怕得出了滿身的冷汗。心底驀地起了殺意,這白少楓太可怕了。

  「丞相對少楓有知遇之恩,少楓不會為一已之私落井下石。而且,丞相只是受人之託,並不是主動為之,少楓認為丞相不會答應。曾經想過毀掉這珠子,但想想還是留下,當面呈給恩師。」白少楓小心地說,察覺到傅沖神情放鬆下來,不禁暗吁一口氣。

  剛剛,他也是很沒把握。這錦盒,他在河南時就看出有隔層,回到住外後,拆開一看,竟然是匈奴的小白公主請求丞相相助暗殺拓跋暉王子。

  「你知道你錯過什麼好機會了嗎?」傅沖抽出盒底的信箋,一點點撕碎。「叛國之罪呀!呵呵!」

  「這樣的機會少楓不需要,少楓不希望看到尊重的恩師被別人陷害。恩師為國事都已日理萬機,別國的恩怨隨他去吧!」

  「這是君子所為?」傅沖因白少楓淡然的神情,心中一塊大石悄然放下。

  「對,少楓志在成為一個君子,不管在這世上是幾十年,還是只有幾日,少楓都會這樣去做。少楓不會傷害關心自已的人,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尊重的人被別人陷害。」

  「少楓!」傅衝激動地兩手一伸,緊握住白少楓的手,「如果本相有你這樣的兒子,死亦無憾了。」

  今天的事件,他再也不會亂猜疑白少楓。就覺中心底暖暖的,一個弱小的肩在嘗試著保護他,為他擋住風雨,這是種陌生的感覺。

  現在,他更不能放開白少楓了。該進宮請皇上出面了。

  別人都想要白少楓做兒子,而白府卻把這個名義上的兒子往外扔,真是諷刺!白少楓苦笑。

  「少楓,寶兒性子急,我們聊得這麼久,該去與她會合了。」

  「可不是!恩師,你請!少楓走不快,恩師請放慢腳步。」

  「你扶住本相的胳膊好了!」傅沖體貼地伸出手。


關閉
📢 更多更快連載小說:點擊訪問思兔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