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各自的自私

  「這樣說吧，那個世界和這個世界的時間比，差不多就是你們這裡一年，我們那邊一天，你可能覺得一千年、三千年很久，但是對我們來說也就三到十年，而我們的壽命，可以達到上千年，如果你只是擔心自己的兒子，那麼其實沒必要。」季微涼試圖說服凌父。

  「代價很大麼？」凌父很敏銳。

  「怎麼說呢？明明不是你的罪業，但是你想阻止，就會變成你的罪責。」季微涼試圖讓凌父明白，「你知道鐵軌的那個故事麼？

  兩條鐵軌上，一邊綁了五個人，另一邊只有一個人，你站在扳道口，不論你做什麼選擇，都會有人指責你……」

  「所以，為了不被指責，我就要視而不見？」凌父苦笑。

  「總好過你去背負那份罪惡。」季微涼不想害人，雖然她也想回到自己的世界，在這個過程中，她可以犧牲自己，但是她決不會犧牲別人。

  「你不是答應過麼？會實現我一個願望，那就請你幫助我吧！」凌父心意已決。

  「那我先給你解釋一下吧，他在那個世界，是山神之子，他擁有神力，而神力的本質，是神魂之力，也就是你們說的，靈魂的力量。

  他在那個世界可以溝通天地最深處的意識，然後通過交易，也就是所謂的獻祭，達成自己的目的。」季微涼其實也不確定，如何才能實現凌父這個心愿，所以只能慢慢先告訴他事情的因果。

  

  「讓他如此奉獻，那一定是為了很重要的東西吧。」凌父苦澀地笑著。

  「本來應該獻祭的人是我，但是如果是我獻祭，我沒有必勝的把握，整個越州都應該感謝他，因為他，越州已經立於不敗之地。」季微涼很真誠，如果不是凌瑾晞，她不會有絕對的把握。

  「這或許就是愛吧。」凌父笑看著季微涼。

  季微涼卻皺眉。

  「好吧，那他來到這個世界，就能慢慢恢復？」凌父岔開話題。

  「嗯，他的身體會在血肉地宮深處重新生長，按我們那邊的時間，那具身體長到和他離開時一模一樣，大概需要十幾年，按你們這邊的時間，大概一千多年。

  但是他受損的神魂只能通過神力修補，但這個世界沒有神力，只有魂魄，他的本能會讓他無意識的……就像人呼吸時，不會知道每一口空氣中有多少微生物一樣。」

  「真是可怕，對我們來說的千秋萬代，對你們來說，卻不過生命的百分之一，你們，是神明嗎？」

  凌父的話讓季微涼一震，旋即苦笑，神明？那個世界的修者算什麼神明？

  「或許所謂的神明，本就是這樣，他們不過是另一種生命，既不高尚，也不善良。」季微涼在憐憫凌父，也在憐憫自己。

  「是啊，比起我們，你們很強大，但是你們的強大與我們有什麼關係？」凌父也反應了過來，「回到這個問題的核心吧，如何讓他不要傷害這個世界，或者少傷害一點這個世界。」

  「如果完全倚靠本能，他的神魂完全恢復，大概需要你們這個世界十分之一的……」

  「這絕對不可以！」凌父立刻起身，憤然道。

  「你知道蚊子餅麼？一個餅二十五萬隻蚊子，對人來說也不過就幾口的事。」季微涼說到這裡也有些愧疚，她之前覺得這個世界只是幻境，所以她一直寧可這個世界只是幻境。

  「那……如果殺了他……」凌父忍痛開口。

  「那就是讓他更早的進入那種無意識的狀態，這也是他本能的選擇，所以他的一生才會那麼多死機，他越早死去，他對這個世界的羈絆越淺，越能毫無顧忌，就像一個人可以為了生存殺死別的動物，卻不忍殺死自己的寵物——他第一次瀕死，是在四歲。」他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回去，是他的本能，如果不是季微涼出現，凌瑾晞在那個時候就會以神魂存在於這個世界了。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凌父焦急地問道。

  「之前我在這個世界留下了一縷思念，就是為了讓他努力活在這個世界，但是他似乎並不在意。」季微涼留在這個世界的那一縷思念，就是季微微，她本想讓凌瑾晞與那一縷思念做伴，但是他甚至看都不願多看季微微一眼。

  「所以他活著，他就會對這個世界越來越在意，也會減少他對這個世界的傷害？」凌父很快發現了一個重點。

  「嗯。」季微涼認可了凌父的猜測。

  「那麼你能不能讓他一直活下去，你不是說了嗎？他的靈魂永遠不會老去！」凌父找到了一點希望。

  「可以，只要我幫他融合他之前獻祭的神魂，他甚至可以自己修煉，而非完全倚靠這個世界的神魂恢復。」季微涼目光微微顫抖。

  「那麼……代價呢？」

  「我需要人，至少五百人，十代，我可以讓他們留住一條命，那些人的信仰之力也是神力的一種。」當然，還有他們自願奉獻歸附的靈魂，那些都是神力。

  「這件事，我來做！」凌父鬆了一口氣，和十分之一的人口比，五百人，哪怕是十代，也不超過十萬人，他願意做那個扳下匝道的人。

  「除此之外，他的方圓百里，都會受到他的力量扭曲。」

  「那也還好，我會想辦法。」凌父握緊拳頭。

  「我會留下一把鑰匙，只要他的神魂恢復到可以回到那個身體，即使身體沒有長成，他也可以通過那把鑰匙回去。」季微涼思慮周全，凌瑾晞，對這個世界來說，確實太危險了，他，不該久留。

  「那你呢？你說，他獻祭的神魂，你要拿回來，你，要付出什麼代價？」凌父看向季微涼。

  「不知道……不過我和他神魂一體，總是會有辦法的。」哪怕只是換回一部分，也是這個世界數萬生靈的魂魄，季微涼不至於那麼自私。

  「如果我有半點價值，請讓我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吧！」凌父傷感。

  他相信科學，他清澈地愛著這個不算完美的世界，臨到老來，才發現……

  自己引以為傲，傾心培養的兒子，是另一個世界的魔神。

  這個世界之外，還有他根本無法理解的世界。

  這個名為季微涼的女人，不但掌握自己兒子生死，更掌握著這個世界不能理解的力量。

  「那就讓更多的人來研究我吧，然後把數據給我。」

  「！！！」

  「我說過，我也來自另一個世界，不屬於這個世界，也不是那個世界，我的世界，其實很可愛。」季微涼笑了，眼中卻有淚光，「我的世界，能源靠燒煤，信仰靠燒紙，智慧靠燒腦子，我深愛那個世界。」

  「……那個所謂的神界，歸根到底不也是燃燒靈魂之力麼？」凌父笑了，他不害怕了，大家不過選擇的道路不同。

  文明，沒有高低貴賤之分。

  既沒有必要比較時間的長短，也沒有必要比較所謂的強弱。

  螻蟻微小，卻不是最小，大象龐大，但是也不是最大的。

  這個世界有大象，也有螞蟻，它們都有各自的生活。

  「是啊，不過如此。」季微涼對那個所謂的修者世界從未有過敬畏。

  「不過，這次是因為你還在，如果以後有其它那個世界的人來到這裡療傷……」凌父希望能找到徹底隔絕兩個世界的方法。

  「那是下一步的事了。」季微涼心頭一跳，如果她的世界也出現這樣的外來者……

  不，她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最終，凌瑾晞並沒有在那個世界造成太大的傷害，他在那個世界停留了四百年左右就回來了。

  而季微涼在確定了勝局之後，大部分心思都放在了穿越本身上面。

  當意識到穿越背後的危險，為了保守自己世界的秘密，季微涼決定讓左未央著力洗去她在這個世界的信息。

  如果說，越州的事，還有越州人作為季微涼的戰友，那關於穿越的事，季微涼就完全沒有任何隊友了。

  不要試探人性，不能試探人性，沒人知道這些所謂的修者，如果知道有比他們弱小的世界存在，他們會做出多麼殘忍的事！

  萬仞死海中，重傷神魂的季微涼閉著眼下沉。

  她終於親自觸碰到了萬仞死海的海水……

  下一刻，季微涼消失。

  另一個世界，巨大的槐樹下，季微涼抬頭仰望。

  「你……你……你是誰？」一個女孩顫抖著，走向季微涼。

  「我就是你們等待的人。」季微涼淺淺笑了。

  兩個世界，再次相交。

  當天一群人湧入了那片院子，她，是活著的超自然存在，她是答案，也是問題。

  「季，歡迎回來。」一個老頭子走了過來，對季微涼低下頭，「我是雲家第三百五十三代守門人。」

  「都三百五十三代了嗎？也對，他回到那個世界已經十多年了，按這個世界的時間來算，也有三千多年了。」季微涼苦笑，她當年在這些人的祖先靈魂上打上了印記，為的就是等她回來，回來踐諾。

  「我們一直在等待你。」老人嘆息。

  「想抓住我？想研究我，還是想挑戰我？」三千年，足夠一個文明輪迴，這些人變成什麼樣都不奇怪。

  「我們在等待你，等待你找到關閉通道的辦法……」說到這裡，老人已然落淚。

  「看來，你們過得很不好。」季微涼心神一動，難道真的有其它外來者來這個世界收割。

  老人擦去眼角的淚，「這三千年發生了很多事，但是我們都熬過來了，如今，卻出現了一個所謂的國運系統，很多國家都已經因此滅亡了，這個國家……」

  「這裡不會受到影響，你們不用擔心。」季微涼不擔心這裡會有什麼意外。

  三千年前，她在這裡幫凌瑾晞融合神魂，就把自己和凌瑾晞的部分神魂，封在了這棵大槐樹中。

  她的想法很簡單，凌瑾晞回不回來不好說，但是她要回來，她要看穿越者離開後的世界。

  但是完全以她的神魂，只會在這裡一點點湮滅，唯有以凌瑾晞的神力供養，她的神魂才能一直在這裡存在。

  「是的，這裡是淨土，但是我們的國家，我們的同類，都在痛苦中。」那個名為詭異挑戰的國運直播，各國參選者被迫參與，一旦失敗，便要整個國家付出代價。

  直到大家發現，這片土地，還有被打上印記的他們不會捲入其中，他們才開始相信那個傳承了三千多年的秘密。

  他們陸續聚集起來，回到了這裡，他們想盡辦法擴大這片土地，不惜以自己去庇護其它同族人，卻是杯水車薪。

  季微涼很無語，「看來你們這三千年並沒有怎麼變強啊。」

  「求您，我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老子哀哀祈求。

  「你說了算麼？」季微涼鄙夷，「算了，我本來就是來踐諾的，只要你們完成了承諾，我也會完成我的承諾。」

  「包括趕走那個詭異直播嗎？」眾人燃起希望。

  「那東西，不是抬手就可以趕走的嗎？」季微涼覺得好笑。

  需要遵守規則的，都是有所忌憚的，如果那個直播真的可以直接吞噬這個世界，它沒必要通過什麼直播遊戲。

  季微涼歪歪頭，所以，這是天道間賭鬥？

  那可真是太有趣了！

  此時，季微涼終於滿意地笑了，「你們可以離開一段時間了，我有其它交易對象了。」

  隨著季微涼的話音落下，她消失了，就像她突然出現一樣，她的離開，依舊讓人無可捉摸。

  就像季微涼之前說的，如果對這個世界有感情，那麼她就無法做出最有利於自己的選擇。

  她不是聖母，也不是魔王，她不過也是個追尋真相的穿越者。

  如果凌父還在，季微涼或許會優先考慮這個世界的人類，但是凌父已經不在了，選擇前者合作，肯定好過幫弱者反擊。

  如果說那個詭異直播是個打劫犯，季微涼現在就是要上去喊見者有份的傢伙。

  她幫這個世界的人，不僅需要面對一個強大的對手，耽誤她的時間，還會大大減少自己的利益。

  和搶劫犯分贓說不定能分多少，但是拿得理直氣壯，但是幫受害者，可不一定會有酬謝呢。

  季微涼踏入那個所謂的詭異直播的時候，也是凌瑾晞離開第五座城的時候。

  這段時間西洲都已經傳開了，有一個病弱少年，摒棄家族與姓名，一座城一座城的挑戰，劍指西洲魁首之位。

  魏林還是跟著凌瑾晞，即使凌瑾晞不怎麼理他，他也一直對凌瑾晞說個不停。

  「你可不知道，現在很多人都在等著你的戰鬥蜃影，大家都在說你的劍術出類拔萃，你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歡你。」魏林笑著逗凌瑾晞。

  凌瑾晞眨眨眼，對這個問題不怎麼感興趣。

  「對了，下一座城是曾經出過魁首的城市。」魏林繼續說道，只要他有耐心，總會有話題引起凌瑾晞的注意。

  「誰？」

  「葉家，葉燼懷，和東洲的最強魁首東方既白是同輩。」魏林笑著，眼眸中有什麼複雜的情緒在翻湧，被壓抑。

  「他還活著嗎？」凌瑾晞期待與強者交手。

  「死了，當年大戰，他叛逃，讓西洲人在越州大敗，而他帶人回到西洲清洗異己……可惜啊，他還是死了，死在了赤虹界大戰中。」魏林的語氣中沒有半點可惜，還有些幸災樂禍。

  「哦。」凌瑾晞有點失望。

  「不過他把一套劍法交給了葉家族人，據說那套劍法來自越州，你知道，越州，是武道之主的地盤。」

  「嗯。」凌瑾晞笑得燦爛，「我要讀書了，你也去忙你的吧。」

  「幹嘛那麼努力讀書？你的修為和劍術已經那麼厲害了，何必還要花那麼多時間讀書？」魏林撅起嘴，好不容易說到了凌瑾晞感興趣的東西，偏偏到了他讀書的時間，真是討厭！

  凌瑾晞只是笑笑，逕自跳上一棵樹，展開結界，然後自己在上面讀書。

  凌瑾晞從不喜歡對人解釋，因為既沒有必要，也沒有用處。

  願意相信他的，他不解釋，也會自己找理由相信他。

  不願意相信他的，他解釋再多，也不過是給那些人更多斷章取義的機會。

  凌瑾晞不認為有人能理解他，他也不認為自己有空去了解別人。

  他還有那麼多目標等著他去實現，他只想專注於自己的道路！

  直到夜半，凌瑾晞才收起玉簡，靠在樹上沉沉入睡。

  次日一早，溫暖的陽光灑滿天地，凌瑾晞才醒，他低頭看向樹下，卻看見仰頭看向他的魏林。

  凌瑾晞皺眉跳下樹，逕自去洗漱，然後隨意去旁邊的驛站買了一碗麵，吃完了才回去。

  一切似曾相識，一切又那麼陌生。

  魏林笑著蹦到凌瑾晞面前，「小少爺，昨天睡得好麼？」

  凌瑾晞沒有說話，只是收拾不多的東西，然後啟程出發。

  「一定睡得很好吧，太陽都曬屁股了，小少爺還在睡覺！」魏林圍著凌瑾晞笑他起的晚。

  凌瑾晞腳步一頓，看向魏林，頓時魏林也收起了嬉皮笑臉的模樣，「你，生氣了？你睡得晚嘛，起的晚也很正常，我又沒有嫌棄你！」

  「沒什麼……」凌瑾晞突然不想趕走魏林了，或許讓他跟著也無所謂。

  模糊的記憶中，有個女子也睡得很晚，也起的很晚，她也睡在樹上，她睡醒的時候就掛在樹上開筋，就像一條美麗的蛇……

  凌瑾晞想到這裡不由笑了一下，他沒想到自己會有這樣不切實際的幻想，怎麼可能有女孩子會在樹上睡覺的。

  不同於陽光溫暖的修者界。

  此刻的魔界在下雨，血色的雨。

  女王蜂飛在半空，她恐怖的口器就像一把大鉗子，不停張合，一邊吞噬，一邊戰鬥，失去生命的血肉在她的腳下蠕動，然後從中誕生出她的子民。

  鋪天蓋地的魔蜂遮住了陽光，它們以血肉為食，它們生於血肉，歸於血肉。

  層層疊疊的振翅聲交纏，它們的翅膀變得更厚，顏色變得更深，隱約帶上了血色，它們的體型變得更大，性情也變得更加殘暴。

  「吞噬吧，殺戮吧，我的孩子們！」女王蜂的複眼也染上了血色。

  此刻的她覺得她可以輕易占下整個魔界！

  只需要繼續吃下去，繼續帶著她的孩子吃下去——她可以吃光魔界所有生靈！

  「果然，還是血肉最好，血肉果然才是最好的東西。」女王蜂猛地撲向一具血肉，大快朵頤。

  她要努力吃，只要吃得夠多，她就不會難過，不會想念。

  啊，所以，她那麼強，為什麼還會被拋棄？

  因為她是修者麼？

  那她就慢慢吃下去吧，終有一天，她可以吃光整個魔界，乃至整個修者界，那麼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會屬於她了！

  在女王蜂的瘋狂吞噬下，遠在妖界的血肉天宮也開始發生變化。

  躲藏其中的那個生命動了動眼皮，露出小尖牙的嘴角流露一絲殘忍的笑。

  毫無疑問，他是最弱的，但是他的腦子可比那兩個姐姐強多了，他只需要通過絮語引導她繼續吞噬就好了。

  只要有足夠的血肉，他就能孵化，他不要再做妖族的玩物了！

  不過在他出來之前，他需要多做一點安排，比如……

  絮語響起，在血肉天宮瘋狂尋樂的妖族們都開始做夢。

  夢境中，有無數奇珍異寶，有無數美人絕色，而那一切都在修者界中。

  一個妖族老者滿意地踢了天宮核心一腳，「還算有點用，再給我更多，我要更多快樂！」

  隨著妖族妖力鎖鏈的震顫，貫穿核心的導管淅淅瀝瀝流出一些黃綠色液體。

  那就是他的東西，他的血，他的肉，甚至他的內臟和大腦……

  鎖鏈貫穿血肉天宮的核心，也貫穿他的全身，每一次這些垃圾搖晃鎖鏈，就是把他撕碎……

  而他，已經這樣存在了十幾年了！

  每一天，都好想毀滅。

  毀滅吧，毀滅了一切吧，反正都是痛苦，反正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